刚过酉时,坐在案前的红罗神思散乱,实是难以专心读书,索性就掏出福康安的玉佩放到手中把玩。
那晶莹白玉映入眼里,红罗似是在那上头看出一张俊颜来,嘴角不自觉往上倾了倾,眉眼染着丝丝柔意。
虽说福康安突然返京让人难以心安,可能见到他,她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欢喜。他离开这段时日,她料不到自己对他竟是如此挂念,有时候想他想得慌时,她忍不住对着玉佩自言自语,待得他回京之后,只要他再开口要她留在他身边,她必不会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分离终让她瞧清了自己的心,那颗只想与他共度一生的心。
红罗兀自乱想,耳边冷不丁响起了“吱”的一声,似是院子的大门被人推开了,红罗心中一凛,眉眼一抬,面上微喜。她将玉佩放好,起身轻快地奔向门边。
红罗嘴边的笑意在眼光触到那人时生生僵住,来人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福康安,竟是多时不见的乾隆。
乾隆独自一人跨进门槛,守在飞翠苑的那两个侍卫在他身后将大门重又关闭。阳光斜照在乾隆淡静的老脸上,明明光影闪亮,可他面上那一道道沟壑,竟似难见天日的幽深。
红罗瞧着乾隆一步步向自己走近,终是从极度震惊中回过神来,眼皮却是没来由地狠颤起来。她连忙吸了几口气,稳了稳心,向着乾隆微微屈膝:“皇上吉祥!”
乾隆淡淡扫了一眼红罗,神色不动地摆摆手,也不出声,径直跨进门槛,从她身边越过。
乾隆进得屋内,老眼随意地在堂屋里打量一圈,便转过身来。
红罗微微垂睑,脑中念头飞动,一颗心七上八下,揣测着乾隆的来意。她被囚这两个多月来,乾隆从无所示。可昨日福康安才到京,今日他便突然来这飞翠苑中,究竟是意欲何为?
乾隆的老眼停定在红罗身上,眼前一袭蓝纱洋裙的红罗似是清减了些,却一如初见时那般天姿灵秀,瞧得他在心中默叹了一声。
“红罗,你心中怨朕么?”乾隆突然开口,声音苍老沙哑。
红罗一愣,半晌微摇了摇头,意态自如地答道:“我只是不明白皇上为何要这么做!”这确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乾隆薄唇紧抿,眼光略微暗下,更显幽昧。
今早下朝后和珅对他说的话在耳边响了起来:“皇上,红罗是自取其亡,这个祸水绝不能再留!皇上对她百般宠爱,她却恃宠胡为,她目无朝纲,在尚书房里荼毒人心,将一班小阿哥引入歧途。她行止失仪,狐媚惑人,引得十七阿哥那样纯挚自持的人生了妄心,引得福公爷那样尽心为国,备极忠诚的大臣失了方寸,实在是罪该万死!此女不除,天理不容啊!”
耳边绕起的声音一灭,乾隆的眼便微微一咪,眸底多了几分阴郁。
脑中掠过与红罗一年多来相处的情形,想起她给自己带来的种种欢笑惬意,心口之处不由一软。兴许真是两人有缘,他第一次见她时就觉得亲切,故而才想将她留在宫中,后来的相处,他对她的喜爱更是不减反增。他甚而起过要将她认做义女的念头,希望她与他约满后,他可以将她许给福康安。
可这一切在他瞧出永璘的心思后就全然变了样。他已经老了,身边子嗣凋零,他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相争,而要平息这场纷争,便只有让永璘死心,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红罗彻底消失!
乾隆的面色又暗了几分,眼光之中寒光微闪,射到红罗身上,直若一把锋厉的刀刃。
红罗瞧着眼前的乾隆面色幻变,晦暗难明,隐隐有些悚然心惊,不知乾隆心里在打甚主意。
“你还有什么要对朕说?”乾隆再度缓缓开口,声音冷了几分。
红罗心头微凛,忖了忖,清亮的眼神直直望着乾隆道:“恳请皇上让红罗出宫!”
乾隆面色微微一变,一双眼微微别开,口中却是不语。
就在此时,红罗听得又是“吱”的一声,院子门又开了,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
直到小满子和另一名太监进到堂屋,一直在红罗牢牢注视下的乾隆都未曾言语。
那两名太监径直行至红罗身前,小满子手上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注满酒的小酒杯。
红罗狐疑盯着眼前两个太监,心中愕然,不知这捣得什么名堂。正在此时,耳边就听小满子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皇上恩赐给你的!”话完就将那托盘往红罗面前推了推。
红罗瞠大眼瞧着那小酒杯,脑中电光火石一般,一个念头似是从天上直直劈下,她面上的血色一下褪尽,全身血液似是同时固结。
以往她曾听苏得画屏说起过这桩事,却从未曾想过这一幕会发生在她身上。
“皇上,红罗究竟犯了什么不能饶恕的罪过?”红罗微微拔高的声音有些急,有些颤。
乾隆拧眉不语,眼光也不看她。他猛一抬脚,就想离去。
就在他要跨出门槛时,红罗厉声又再追问:“既要杀我,就让我死得清楚明白!”
乾隆欲抬的脚一滞,双手负于背后,眼光直直探前,一字一顿地开口道:“你说得没错!你确实不该进这宫中!”
红罗青白的面色一震。乾隆已拂袖而去。红罗身一动,就想追过去,那两个太监身形也随之动起,拦在了红罗面前。
红罗死死盯着那杯酒,眼里终是一片模糊。
她忽地凄然笑了几声,难怪她从来怵酒,原来她是注定要命丧此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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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火急地刚到太和门,福康安便见到满地打转的王进忠。
适才他接到王进忠派人送来的口讯,说皇上突然前去飞翠苑。他大惊失色,不管不顾地就只身入宫了。
“红罗怎样了?”福康安冲着王进忠失声问道,眼中一片猩红。
满面凄恻的王进忠摇了摇头。“皇上赐了毒酒。”
似是大石撞胸,福康安身子一晃,险些没站稳脚跟。他救人的计划尚未全面铺陈,乾隆却抢先一步快刀斩乱麻。
“今日下午皇上让我过惇妃宫中送些物事,我回到养心殿后才知晓皇上过了飞翠苑,故而马上派人给您送信。”王进忠的的声音低沉伤悲。
已略略稳住心神的福康安忽然又问:“喝的是什么酒?”
王进忠听出福康安的话外之音,婆娑着双眼答道:“就算是华佗再生也束手无策了!顶多……顶多只能撑一个时辰!”
福康安向后一个踉跄,王进忠惊得一下伸手想去扶他,却扑了个空。
福康安双眼一闭,狠吸了口气,他一咬牙,发力朝飞翠苑飞奔而去。
王进忠瞧着他急速跑开的身影,心中难过异常,眼里的泪水终是忍不住地流了两行,他忙提起手,夹着手袖去拭脸上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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