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少元挂断电话，扬起的嘴角还没挂上几秒，楼下就忽然传来巨响。他蹙眉，将电话揣进了裤袋里下了楼。他家是老式楼，楼上楼下的分割给公共空间很少，客厅前面有个门，一般是看不见人的。他下到了最后一两节楼梯，不用站在门前的女孩‘嘘——’就能察觉到了客厅中的异常沉默。
打从父母和弟弟回家，这个家就不在安静了。他收起脸上的的厌烦，敲敲门，有一会儿里面才传出老将军的声音：
“进来。”
那门口的女孩子脸色一僵，就要转身走掉，可惜被焦少元一把抓住衣服领子给拎了进去。
屋子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大家坐在了客厅彼此相对，却谁都不说话。正座的是一个看着非常精神的军装老人，此刻脸色十分不渝，右手边坐着一个三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穿着非常得体，此刻却局促的窝着不说话，明显是躲避风头。左边的地方是一对中年夫妻——正是他的父母焦渊博和刘少雪——面色通红，见到焦少元和少女进门彷佛松了口气，连忙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招呼着：
“老大和小雅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外面热吧？五嫂，五嫂，给孩子沏点茶！”
本名方雅的少女赶紧跟着说话：
“爷爷、叔叔、阿姨好。”
又用胳膊碰碰焦少元。他看了一眼对方，声调就不似刚才那样了。一点声调没有的打招呼：
“爷爷，爸、妈，二叔。”
那爷爷恩了一声算是答应着，那中年男人热情非常的答应着，又朝自己女儿瞪眼。方雅朝焦少元一努嘴，灰溜溜的坐在她爸爸身旁去了。
尽管焦少元言语冷淡，可是夫妻俩却有点兴奋似得答应着，刚想说点什么，爷爷忽然开口道：
“一会大家都留下吃饭，少元和小雅去帮五嫂准备准备吧，你弟弟也在呢。你跟他说说话。”
这是撵人了。
方雅答应着，和焦少元跟众人告别之后乖乖往外走。她倒是不想走，不过爷爷的话不能不听。可是等将门一关，方雅就毫无形象的趴在门上，努力想听见点什么，还没等听到什么，就被自己表哥继续拽领子拎着走了。她忙拽着门把，笑话，这时候不听等什么时候，她才不信自己父亲会把这事跟她说呢，打从今天来，就感觉整个都不对劲。因为怕她的动作惊动屋里人，焦少元不得不放手，一向面瘫的脸难得浮出一点烦躁来，方雅何等会观色察言，不由得惊奇的低声道：
“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吗？”她搓搓下巴，COS福尔摩斯：“我头一回看见我爹那么正行啊，可见说的是大事呢！哥，平时爷爷最看重你，怎么也把你赶出来了？你一定知道点什么吧？”
焦少元看了看她，方雅一看有戏！忙用力摇了摇自己表哥的手臂，表达自己听不见答案决不罢休的信心，焦少元也就语气淡然道：
“不就是为了让我退伍转业么……我爸妈想我去二叔那，叔叔这边要人帮忙。当然对立啊。”
方雅眼睛一亮，捶手道：
“对哦！我忘了这个茬儿了！”
一片娇憨之色，屋子里的动静有些小，好像在争持些什么，焦少元皱紧了眉头，漫不经心道：
“我说你为什么不自己接手啊”
刚才好像听到多大八卦似得表情一顿，呵呵干笑道：
“我、我要读书么。”
焦少元的眼睛打量了自己小表妹妹一眼，方雅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焦家人长得都还不错，跟着母亲的基因多，当年小姨就是有名的大美人，小姨夫也就算是普通，此刻自己小堂妹就张着不小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卖萌，焦少元没有为之所动：
“你都读了二十年了吧？还读不够？”
方雅此刻不敢跟大表哥算账不能说女人老，强撑着答道：
“我、我要留学去！”
“……”
见到威严的大表哥被自己弄得无语，她呵呵一笑，低声道：
“反正那个你很轻松，我都不嫌弃你夺我家产你着急什么？”
“是啊，你只要享受最后的结果就好了。”他嘲讽道，方雅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不跟他在多言，继续听壁角，这时候里面渐渐声音大了起来：
“……我和她妈都是这么过来的，里面太苦了！再说，升迁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隔壁的李叔还是个军委呢！他小孙子走后门都没评上，咱家……也没人了，难道要耗一辈子？再说妹夫也不是外人，她家方雅不顶事咱家派个人过去帮忙也是口饭吃啊！”
趴门的方雅努嘴，继续听。这时候她爸垫台阶道：
“我家的都不成器，百年后指不定要怎么办呢，你们能干看着？还不如现在给她表哥，少元这孩子多照顾小雅啊，难不成不给自己人，还能给外人去？少元有这个才能，就要用嘛！上次那事”他小姨夫语气顿了一下，继续道：“帮忙很大，我朋友们都夸呢，你说自家生意不给自家人，给别人去啊？”
他爷爷顿时怒了：
“瞎说！那是给国家办事！要什么走后门！夸、夸有什么用？什么也比不过当兵的！”
老爷子的声音隔着门也能听见掷地有声来：
“大伟你自己的生意，给我们是什么意思？你哥你弟弟都拿的死工资不容易，你不拉扯自己家的人定门户，上妻家算计我大孙子了！”
“爸……那哪是一回事，少元跟小雅没血缘啊？”
方雅就听见她爸无奈的声音，恨道：“就是，我宁愿自己败光也不给那两家人，呸！算什么么东西！”
焦少元不悦的警告道：
“小雅！”
方雅看着他，不说话，屋子里好像是听见什么动静似得，没声了，一会，重重的咳嗽声传来。焦少元无奈一叹，拽着自己小表妹走了。
走的路上，方雅也一直没开心起来，焦少元不得不揉揉她的脑袋，她才闷声道：
“哥，我爸的公司给你，我还能花到五分去，给他们，我一分钱都拿不到，我干嘛要便宜他们啊！？”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方雅她爸家里有五个孩子，三男两女。那时候大饥荒，谁家养得起这么多，男孩没舍得给，女孩子都给了人。就算是没给人，活的也不太好，那时候被自己父母撵出去自己找吃的。老大天天带着自己小弟弟出去捡东西吃去，就最小的弟弟给他妈搂在怀里吃奶了，没跟出来。所以，他爸跟他大哥关系也还好。跟自己的小弟弟，却是不那么友好了。
他排行老二，既没有自己大哥是一个孩子招人重视，也没有老人疼幺儿那幸运，爹妈也没重视过这中间的儿子，就是在吃饭的时候念叨念叨怎么还赖在家里吃饭什么的，夹在中间勉强长大了。
后来他憋着一股劲，十几岁那年跟人家当兵的走了，那时候，当兵还给钱的，他爹妈拿着他卖命钱，转身就给自家大哥扯了一身衣服送厂子里，给他弟弟买了大把的糖。就临走的时候拉着他的手说：
“我听人说，部队里还给钱呢，咱家穷，还要养你弟弟，你把钱都邮回来啊！”
方伟那点子希冀、那点子不舍彻底消散在火车的鸣笛声中了。
后来靠着他自己的打拼，在部队里虽然没能多么瞩目，也算是过的舒心的了，反正在部队不花钱，他就花钱买个安静。就这么等到二十七八岁的时候，一向只要钱的老家忽然来信，让他回去结婚去，他妈抄着大嗓门喊道：
“我给你说了个对象！人长得好看，家有钱！”
他那点子父母的孺慕之情，不知道怎么的又动了。他参军这么多年，头一回请假，拎着给父母买的贵价补品，回了乡。
进门的时候，他弟弟正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抽烟看电视呢，听见动静，瞟了一眼，啥都没干。
他妈一愣，忽然撒开花似得喊：
“二子回来了？三儿！你去，你去你婶儿家，把人喊来。”
这么急？
方伟疑惑的想，在他妈让他坐的时候，那点子疑虑压在了身下。
等人来了，才知道为什么这么急。
对方长得是挺好看，只是肚子也挺显眼。他当时就要甩手走，给他妈拉了进里屋。
他妈犹在叨叨：
“娟儿长得好看吧？十里八乡的就没比他更好看的，就是为人单纯点，唉，这不让人骗了。她家说了，这个孽种，生下来，赔给咱一万块钱，一万块钱！”他妈夸张的比划着，“这孽种能花哪去，咱给口剩饭都感恩戴德的，她爸还说了，要是生外孙，再给外孙陪五千。你弟弟结婚还没彩礼钱呢，这生意不亏。”
他当时看着他妈，好像是在看陌生人。
后来？后来他把这事报告给了自己村子的村长。村长吓得一头冷汗，这两家背着他干了什么？！
当时就火急火燎的跑他家去，冲着他妈喊：
“你疯了？！你是不是要全家坐牢去啊！？你知不知道军婚是什么东西？！！”
他妈傻了，她一个农村老太太，知道个什么啊？她连给自己儿子带绿帽子都高兴，知道什么啊？他爸吓了一大跳，跳起来就要给他一巴掌：
“你小子敢算计你爹妈！真有出息！”
当时他站在村长身后，心底下那点心思彻底灭了。
之后他安安静静的回了部队，钱也不寄了，东西也不给了。给他自己还能吃口热乎的，给畜生有什么用？
再后来，他碰上了跟着自己父亲来军营玩的焦家二小姐，看着她腻在自己父亲身边笑得特别幸福的样子，他那心忽然动了。
他也想笑得那样快乐，可是他这辈子不能了，他孩子，要这样。
之后直到现在，军营里面还有他‘为爱向前冲’的事迹流传。
他没跟老家说，就入赘了焦家，方家父母直到参加婚礼的时候才知道，还没等闹，方伟就甩了一万出来，又给把人家肚子搞大的弟弟在农村买了一套房子。老两口也不缺一个孙子喊爷爷奶奶，这事就这么过了。所以方雅喊爷爷，可是老将军觉得人家老方家的儿子，过了几年，看见方伟确实实心实意跟自己姑娘过日子，虽然亲家糟心了点，不能让他没后啊，坚持把焦雅改回了方姓。
后来为了避免嫌疑，他退了伍，下海跟人家做生意去，他为人老实，刚开始被骗过几回，后来也慢慢的做起了生意。
方家刚开始的时候拿着钱还有房子，她家老大在城里的厂子，一个月工资也拿回来大半。在村子里着实耀武扬威一阵，可惜留在家里啃老的老三都不是能挣钱的，一家连着后来生的两个双胞胎六口，很快就把那一万块吃干净了。
后来老大娶了同一个厂子的工人，全家都搬去了城里，那媳妇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方伟他妈后来连进门都得看媳妇脸子。为这，气的半年没去老大家，后来家里没钱了，也只能灰溜溜的低眉顺眼的去要钱去了。后来厂子改革，老大夫妻俩也失了业，方伟他妈兴奋的半夜嚎叫，当天就去找场子，结果回来，啥都没说。
老方家彻底断了粮，这时候，老夫妻俩想起来‘娶了大官的女儿’的二儿子了。后来更是听说开了什么什么公司母思的，挣老钱了。商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她两个夫妻带着小儿子就找自己儿子去了。
老三媳妇看见那漂亮的大楼，看见那忙里忙外的公司员工。又看见了抱着方雅来玩的焦家二小姐，当时就挪不动步子了。当天在旅馆的时候就和自己婆婆说了：
这、这要多少钱啊？二叔这么有钱？
他，他就生了一个姑娘，以后给谁啊？
听说城里只让生一个吧？一个丫头片子能拿得起来么？将来肯定是要过继的呀！你大儿子就一个儿子，能过继？大嫂那德行让你过继？还不是要靠小大小二双胞胎，你三儿子也没工作，让他先适应适应去。
要不一家六口饿死了呀。你二儿子手指头露缝够全村人吃，自己爹妈弟弟要饿死？说出去老方家的脸呢？
方家老夫妻一想，是这么回事啊！那个丫头片子哪里能继承呀，还不是要过继！与其过继给没良心的大儿子的孩子，还不如给自己疼爱的三儿子呢。
第二天一早，六口人就去了方伟家里。
结果，被打了出来！
边骂边跑，他夫妻俩也舍不得这到手的金山！干脆把村子里面的房子卖了一间，在这边租了一个房子，满街里开始宣传自己‘儿子富得流油，父母饿死家中’。就等着方伟受不了，乖乖的过来过继，最好现在就把公司过继给小三！
方伟当时就怒了，但是他妻子却制止了，她只说了一句话：
“你就当看戏吧，由他们作。”
作了一年都没效果，反而手中的钱干干净净，这六个人又灰溜溜的回去了，再之后，每年都进程打劫儿子一番，劝说过继一番，这日子，就过了十几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