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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步步惊心却闲散写来

第三十五回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黄金莺巧结梅花络(最后)

宝钗母女已渐露峥嵘,但在第三十五回中,曹雪芹写得最多的却是家宴、莺儿帮宝玉袭人打络子——他们高兴地讨论样式、颜色。什么“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莺儿简直可当专家了。

莺儿笑道:“我的名字本来是两个字,叫作金莺(姓黄)。姑娘嫌拗ǎo口,就单叫莺儿,如今就叫开了。”宝玉道:“宝姐姐也算疼你了。明儿宝姐姐出阁,少不得是你跟去了。”莺儿抿嘴一笑。宝玉笑道:“我常常和袭人说,明儿不知那(哪)一个有福的消受你们主子、奴才两个呢。”莺儿笑道:“你还不知道我们姑娘有几样世人都没有的好处呢,模样儿还在次。”

中国的仆人没有姓名权,本是一件可悲之事,但中国仆人从未因此而自悲,所以我也就不败其兴了。读以上一段,我发现莺儿很成熟,与宝钗一样成熟,真是主仆同心,近墨者黑,近成熟者烂熟。

我们还记得在第三十二回中,“史湘云红了脸,吃茶不答”。湘云外表是野蛮女友,内心却是淑女,一提婚嫁之事就脸红;而莺儿正好相反,听到宝玉问到出阁陪嫁,“莺儿抿嘴一笑”,兴致勃勃,春心萌动,准备大谈快谈起来。在我们的记忆中,北方少女从不当着男人的面谈婚嫁,也不听别人谈婚嫁,哪怕是外人的婚事;如果确实想听也要装着做其他事情。曹雪芹时代更是如此。曹公没有让莺儿说下去,故意留点悬念。宝钗来了。

谁要说宝钗没有争夺爱情之心,我是不相信,你瞧,她对宝玉的“玉”非常感兴趣,对于配什么颜色的络子也考虑得十分周全,或许,此时的宝钗意识到自己能赢了,应该提前关心丈夫贾宝玉的生活细节问题了。如下:

宝钗道:“若用杂色,断然使不得,大红又犯了色,黄的又不起眼,黑的又过暗。等我想个法儿:把那金线拿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络子,这才好看。”宝玉听说,喜之不尽。

当大奶宝钗在爱情争夺战中节节胜利的时候,二奶袭人的地位也已经完全巩固了。两位胜利者会师了,这真是:英雄惜英雄,心心总相映;大奶帮二奶,家和万事兴。

接下来请看袭人的得意洋洋、喜不自禁:

正值袭人端了两碗菜走进来,告诉宝玉道:“今儿奇怪,才刚太太打发人给我送了两碗菜来。”……“……指名给我送来的,还不叫我过去磕头。这可是(真是)奇了。”宝钗笑道:“给你的,你就吃了……”

袭人笑道:“从来没有的事。倒叫我不好意思的。”宝钗抿嘴一笑,说道:“这就不好意思了?明儿比这个更叫你不好意思的还有呢。”

此时,对于“宝黛爱情”,对于黛玉性命,对于晴雯命运,已是步步惊心,而曹雪芹却不动声色,处处以闲笔写来,真是高明。袭人满心欢喜满心得意,表面惊诧内心狂喜,那明知故问的语气包含着掩饰不住的由衷兴奋——我赢了,我战胜晴雯了,我要向全世界宣告我站起来了。

宝钗心知肚明,那“抿嘴一笑”内涵颇深:以后,你我就要合作了。

我们再看邢夫人的表现:

这里宝玉正看着打络子,忽见邢夫人那边遣了两个丫环送了两样果子来与他吃,问他“可走得了?若走得动,叫哥儿明儿过来散散心,太太(邢夫人)着实记挂着呢”。宝玉忙道:“若走得了,必请太太的安去。疼的比先好些,请太太放心罢(吧)。”一面叫他(她)两个坐下,一面又叫秋纹来,把才拿来的那果子拿一半送与林姑娘去。秋纹答应了,刚欲去时,只听黛玉在院内说话,宝玉忙叫“快请”。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读者们看出来了吗?当贾母、王夫人、王熙凤、薛姨妈、宝钗、众姐妹等等一起来看望宝玉时,邢夫人却没有露面,很明显,贾赦、邢夫人这两口子有意与母亲贾母、弟媳王夫人保持最大的距离。这又是步步惊心,因为这涉及王熙凤以后的命运。然而,曹公还是以温馨的笔法闲散写来,送水果,谈家常,说关心,叙惦记,高高兴兴,客客气气,和和谐谐。

宝玉最爱黛玉,立刻分一半果子送给林妹妹。而此时,黛玉恰好来了,恰好在宝钗也在的情况下来了。步步惊心的一刻又到了,然而,曹公却什么也不写,明说“且听下回分解”,其实到了下一回,只字不提,什么也没说。行文的留白艺术,曹公咂摸透了!

让读者想象吧,二人必定又是一番舌战,黛玉一定又是笑里藏针地来一句“哎哟,我来得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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