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邹子念
孟肖去预交这个月姐姐的医药费，邹子念自己一个人走进病房，姐姐正侧躺在床上，似乎在睡觉。但她经常这样装睡然后等你走过去突然跳起来吓你，于是邹子念小步小步地悄悄走过去，她探身看了一下，孟屿似乎是真的睡着了，呼吸很踏实。还没到两点半，邹子念准备让她再多睡会儿。邹子念坐在孟屿病床旁的小凳子上发着呆，房间里很静，柔和的光线透过杏粉色的厚棉布窗帘漫射进来，突然邹子念心瞬间凉了——窗帘后面有个黑影！那个黑影也许是知道邹子念发现他了，迅速转身跑走，邹子念呼啦一下拉开窗帘，只看到一个人奔跑的背影，一个挺高大的男人。这是谁？他为什么要在窗户外面窥视孟屿呢？邹子念转身看了看，孟屿安睡的脸，像一朵云一般洁白柔软。
孟肖一进门，孟屿正好张开了眼睛。孟屿今天状态很好，先是姐弟俩热热闹闹地聊了好会儿天，接着邹子念又讲故事给孟屿听，没机会让邹子念说刚才的怪事。孟肖在旁边削着橙子，一瓣儿放到大睁着眼睛听得紧张的姐姐嘴里，一瓣儿塞到讲得手舞足蹈的邹子念嘴里，他自己倒是一点没吃。“好酸呐，我不吃了，你吃吧。”邹子念皱着眉头说，其实挺甜的。孟肖平常非常节约，一日三餐外不会再花钱买别的吃，甚至舍不得吃水果。于是邹子念每次都会在包里带上很多水果去，粘着孟肖让他削然后一人一半，有时候假装自己挑剔好让孟肖多吃点。
离开医院的时候才6点可是天已经黑了，外面还下着小雨，阴冷得不像话。孟肖把邹子念揽在怀里两人撑着一把伞等着公车，虽然才是傍晚，却有一种午夜的感觉。来了一辆车，是两块的空调车，孟肖用手臂带了一下子念让她上车，可是子念摇了摇头：“等一块钱的吧。”孟肖笑了，把脸埋到子念耳边说：“怕你冷着了。”邹子念摇摇头，冰冷的脸贴着孟肖，小声说：“嘻嘻，我喜欢和你抱着一起等车。”
一块的车好不容易来了，到温暖干燥的车厢中坐定了孟肖还没有放开邹子念，子念笑着推开孟肖的手：“你手硌着我了，我怎么靠椅背啊。”
孟肖紧紧地搂了一下子念，再缓缓放开收回手，他感到巨大的幸福，为自己有这样一个愿意节省小小两块钱的公主。
车窗上起了水雾，邹子念在上面画了一个猪鼻子，突然想起来下午窗边的那个影子，于是告诉了孟肖。孟肖听了之后轻声说了句：“他？”似乎认识那个人，但又对他到来的原因感到疑惑。孟肖收回自己的思绪，叹了口气说：“应该是，王浩哥哥，姐姐的初恋。”
孟肖还没说邹子念就闻到了悲伤的味道，姐姐现在这个样子，介于无知无识的婴儿和迟暮的老人之间，能有什么样的爱情呢？
王浩和姐姐从高中就在一起，后来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姐姐的病情刚开始难以控制的时候，不能上学不能出门，每天闷在家里，王浩向学校请假追了回来，每天从早到晚等着，但每次都被爸爸冷冷地拦在外，没有人告诉他孟屿到底发生了什么，孟肖说，父亲关上门都会长叹气，在客厅沙发上坐好一会儿，也不开灯。姐姐有时候吃了药在昏睡，但最痛苦的时候是她清醒着，站在窗帘后面透过一丝小缝隙看着王浩在楼下扶着自行车抬头矗立，姐姐的脸因为药物反应已经开始苍白浮肿，饱含眼泪的双眼更是红涨，像是父亲鱼缸中死掉的一只红袍，寂静地白肚朝上，漂浮在水面上。
王浩去学校找过孟肖很多次，一直缠着他问姐姐的事，有一次上课铃响了他把孟肖堵在烟味弥漫的男厕所里，眉头深锁，艰难地问：“孟屿是不是遇上坏人了？是不是……被强奸了？”孟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王浩所能想到最难堪的猜想，只能干涩地否认。王浩焦急而坚定地表白：“我愿意娶她！你让她见见我吧！”
最后，孟肖带王浩回了家，但让他待在家门口，他要问问姐姐。姐姐正好清醒，在书房里看书，看见孟肖回来了，赶紧拿过报纸遮住，孟肖还是看见了，是一本姐姐研究生方向的专业书。孟屿不能让家人看见她还有梦想，大家都明知未来只是苟延残喘，这只会给他们徒增绝望而已。经历过母亲的病，孟屿懂得精神病患者的家人才是最痛苦的，因为病人大多时候都是糊涂的，最大的折磨莫过于清醒，那是凌迟啊。
听孟肖说，王浩来了，孟屿稍稍思考就说，让他进来吧。孟肖在姐姐脸上看到了赴死般的悲壮。
姐姐冷冷地叙述了自己的病情，王浩第一眼看到姐姐的时候是背对着孟肖的，他的肩膀一震，听姐姐说完后，他试图去拥抱姐姐。姐姐推开他，让他正视着自己的脸说到：“不要拥抱我，请你直视这张脸，直视它有多么恐怖。”王浩几乎是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姐姐笑了，笑到眼泪都出来了，最后越来越狰狞，王浩在她的笑声里瑟瑟发抖，眼神涣散像另一个精神病人。孟肖的父亲这个时候刚好回来了，看到这一幕，愤怒地把王浩摔出了门，让他滚。父亲的头发乱了，眼袋耷拉，脸色昏黄灰暗，没有一丝曾经的儒雅。发病的姐姐力气巨大，孟肖和父亲两个人才能合抱住她，给她灌下药后两个人紧紧地箍了她一阵才安宁下来。
孟肖讲到这里时手冰凉，邹子念把脸贴在他胸口，因为她觉得那里一定更冷、更疼。
“你恨他吗？”
“当时恨，后来就不恨了，我们家，不能拖着他。”要说恨，孟肖更恨命运，然而命运这种东西无形无质，恨也恨不起来，时间一长，也说不上是逆来顺受还是坦然接受了，总之不恨了，姐姐不好时为她心痛，好时感动欣慰，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来了，只是没想到，王浩竟然还来看姐姐，孟肖记得那时候王浩是签了去北京工作的，他和姐姐本来应该有一个光明而美好的未来。他怎么在长沙呢？出差？探亲？那么他又是怎么知道姐姐的地址呢？
之后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毕竟有些沉重。下车之后孟肖把子念送到楼下，临别时说到：“原来卖房子的钱给姐姐治病花得差不多了，我这样打工不够，我想趁着还剩一点钱，做点小生意，先从摆地摊开始吧。”邹子念想细问，孟肖说时间不早了让子念赶紧回去睡了，明天再说。子念依依不舍地放开他的手，孟肖最后说：“子念，你等着我，我一定……”他的话没说完就顿住了，他还是不敢随便用话语承诺，邹子念都懂，她连忙点点头：“就算你不说，我知道，我相信你。你更要相信自己。”
邹子念回到家一开门就看见言晏和卓尔在沙发上对着电脑看电影，这几天两人几乎天天一起玩乐、学习、工作，邹子念和他们不是一个学校，但每天两人一同早出一同晚归，可以想象得出是怎样粘。
“嗬，要不要我给你腾地儿啊言晏哥哥。”子念打趣到。看见子念回来，卓尔收回了放在言晏身上的腿，盘坐起来，言晏没动，对邹子念他实在是没什么好避忌的。
“然后你就好去找孟肖了是吧？邹子念我也是你哥，我是来监督你有没有夜不归宿。”
邹子念脸红了：“别瞎说，烦死了你。”
卓尔起身去卫生间：“子念都回来了，看来不早了，言晏你也回去吧。”
言晏莫名地就有些不高兴，卓尔难道就不想跟他多呆一会吗？于默涵跟呼延每次说要回家都能来回腻歪上十几遍。他知道自己很小气可是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憋着，假装开玩笑地叹气：“哎，邹子念，你一回来她就嫌弃我了，我吃醋了。”
卓尔把门打开，言晏走过去，他们站在门厅那儿邹子念看不见，言晏笑着凑过去想要吻卓尔，可是卓尔竟然躲了一下，言晏只挨到了她的脸。最后卓尔安慰似地摸了摸言晏的脸。言晏甜蜜地出了门，楼道随着门的关闭黑了下来，声控灯又在“嘭”的一声中亮起来。言晏突然丧气地觉得自己像个邀宠的小狗一样，卓尔老是淡淡的，高兴了就拍一拍他。
言晏刚走，卓尔就对子念说：“热水器都响过了，你先去把澡洗了，想说什么出来再说。”卓尔你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说？怪不得你把言晏哥哥赶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