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屈小依接到姨妈的死讯。善良的姨妈在照顾完耿少玫一个月回去没多长时间，检查得了乳腺癌，没多久竟离开人世，屈小依愧疚，这几年她和姨妈在一起相聚的机会明显很少，除工作繁忙以外，无辜的烦恼总陪伴着她让她摆脱不掉。屈小依望着姨妈那安详的面孔，再次想起楚光，在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两个亲人都已离她而去，现在她的精神支柱彻底倒塌。父母、哥哥、姐姐都尽力为她提供丰厚的物质及优越的环境，姨妈与楚光是她心灵深处的寄托。姨妈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她一生用她的善良使屈小依真正明白世界上真爱的内涵，也因此给屈小依带来更深的痛苦和灾难。屈小依半跪在地上，默默地给姨妈净身，再给姨妈穿上那洁白的基督教服装，姨妈那饱满而端庄的脸上再配上那洁白的花边帽（基督教徒死亡后带的一种帽子），就像一位安详的天使，将要被上帝召回天堂，摆脱世俗的困扰和灾难。屈小依精神恍惚，她不相信姨妈会离开她，这恍然如一场梦，她害怕生离死别。她就那样紧靠姨妈跪在那里，泪一直顺着她的脸往下淌，默默地淌着，她痛苦的表情感染在场所有的人，八月的天气，骄阳似火，泪水伴着汗水使屈小依整个人在水中冲刷。这时，涂冰与耿少玫走到她面前将她扶起，她木然地看一眼，这个男人太令她陌生，以至她想投到他怀里哭泣时，才体会出他的冷漠。“他不是一个可以倾吐痛苦、可以在他面前流泪的男人”。想到这，刚才的冲动瞬间全无，耿少玫早已痛苦流涕，她也像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将手放在胸前，做一个十字动作，喃喃对屈小依低语，屈小依望着耿少玫，竟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这两个表兄妹，像她的家人一样在这里痛苦流涕，这么小的一个姑娘，也学会了装腔作势，她伺候丈夫的情人，还来这里欺骗着她的眼泪，那眼泪是真的吗？不过，看她那真诚的样子竟比涂冰有亲近感，这让她怎不感到人情的荒凉？她又产生厌恶，分不清真真假假了，头一阵眩晕。哥哥屈维雄接替涂冰迅速把她抱住，使她离开姨妈。当她抬起头时，闻到一股气味，再看看火葬场那高高耸立的烟筒，带着气味的姨妈的遗体正散发、飘然、分散到空气中，姨妈的灵魂也在这飘然中慢慢进入天堂。屈小依早听说人活在世上，做的好事都被上帝记在功德薄上，如果做的好事太多，死了灵魂就能进天堂，否则只有下地狱。她望着那腾空升起的白烟，相信姨妈已进入天堂去享受她无忧无虑的生活，而自己将来能像姨妈那样进入天堂吗？她又痛苦地倒下去，涂冰急忙扶住她，哥哥在右，他在左，耿少玫跟在她身后哭的也失去自己，屈小依又一次想到楚光，那场景恍然如昨日，情景再现，楚光的面孔很清楚地映照在她面前，他依然那么年轻、那么精力充沛、斗志昂扬地来迎接他深爱的世界和自己更爱的女人，上帝却让他满含遗憾地离开了他爱着的一切。屈小依又用目光找自己的儿子——小曦，正搀扶着泣不成声的大姐，不停地用纸巾给大姐擦试眼泪。儿子快成大人，却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不知道眼前这位在这个城市很显赫的女人就是他的妈妈。小依从没有感到这样无助、这样绝望、这样痛心疾首，坚强的她哪里去了？她怎么会这样软弱？不能，为了儿子，为了这个庞大的家族，不能这样，如果倒下去就会彻底崩溃。她抵下头，不再看儿子，免得自己彻底崩溃，又看一眼涂冰，那个冷漠的男人，与她一样冷漠，她和眼前的这个男人很疏远，他们只是现代社会的一对玩物，官场上的夫唱妇随，屈小依过去对感情太认真，这是姨妈言传身教的结果，这就注定她敏感的神经在不断受到伤害。涂冰刚结婚时对她的热情在慢慢降温，他和她一样，是事业的狂热追求者，他们的关系在经过漫长的八年后，还没培养出来的感情在两人的冷战与繁忙中夭折，他们之间没有那种夫妻的感觉。屈小依记得楚光曾对她说过，爱人，是青年时期的情人，中年时期的伴侣，老年时期的伙伴，他们之间却没有情人的那种缠绵与浪漫，迅速跨越到伙伴关系，一对很好的合作伙伴，而在这之前，屈小依是个钟情、浪漫、有梦的女孩，在那个时代，那个男女同学同桌都要在桌上画分界线的时代，她是个敢于幻想、敢于追求爱情的很超前的女人，那个时代出生的女人重感情多于重现实，她也一样，把感情放在第一位，以至生下孩子，八年来，丈夫对她的影响让她对爱失去信心，他们只是结婚了，仅此而已。姨妈教育她要用爱来回报每个人，而现在姨妈行将离去，姨妈的死使她对这个世界再次产生怀疑，八年的婚姻也让她对感情有更多质疑，哥哥和姐姐都在竭力维护她的尊严和地位，姐姐为此而牺牲了自己的事业，早早地办了退休，她还有什么理由再像过去那样去一意孤行？她的固执已让她品尝了苦果，尽管丈夫和她在婚姻上不是一对完美的结合，他们彼此并不相爱，可至少他离不开她，就像姐姐说过的，他可能知道姐姐的孩子其实是屈小依的，却装作不知，他要留住他的前途，他把自己的前途看的重于一切，是个十足的追求事业成功的男人，他在婚姻上选对了目标，尽管对他来说也有不称心之处，可比起那更多的得到，这点滴的不称心算得了什么，他已不费吹灰之力登上了副市长的宝座，跨上了政界的至高点，有了自己的情人，马上就将有自己的孩子，他已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他比屈小依更成功。八年来，小依从这个男人身上学来太多的东西，让她学会把姨妈教给她的爱进行分解，她学会把握爱的份量和尺寸，学会不让自己受到伤害，学会像妈妈那样，做一个完全独立自主、完全支配自己的命运的女人，而不是任何人的工具和投标对象，这让她更加有成就感，今后她将越来越丰富地站稳在官场上去面对更多的挑战，不再让悲剧和灾难重现自身，为了她的家族，像哥哥姐姐一样，去成就整个家族的荣耀，因为她已到了不惑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