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娜，可回来了，妈做的饭菜都热几遍，我不让她等你，她说今天是小年，偏要等你回来吃饭，女儿也吵着要你，她们等不着，刚刚吃点东西睡觉，我真担心，都这么晚了，外面还下着雪，赶快拿着暖壶烤烤手。”
苏娜没有惊扰妈妈，从后门进到自己的卧室，丈夫摇着轮椅到她面前，手里拿着散发着热气的暖壶，她知道丈夫一直在门口等她，都那么晚，丈夫肯定在等她，从他们认识开始，他都对她关怀备至，没让她受一点委屈，她强忍住眼泪。
“我不冷，你们还没吃饭？”
苏娜回避着丈夫的眼光，把湿润的大衣脱掉，从衣架上拿一件鸭绒棉背心穿上。
“还没有，我刚才不是说过，妈让等着你。”
丈夫正说着，苏娜的妈妈从楼下来到他们的卧室：
“苏娜，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们饭店今天都没人来，你们招待所还有人吃饭？看你回来这么晚，我们都急死了，苏伟、苏珊和嘉琳都没回来，你整天忙的没明没夜，难得和家人吃顿饭，一定等你回来，忙了一年我们一家得吃顿团圆饭，你婆婆也坚持等你，人老了就是这么软骨头，哪象你们年轻人，说好早点回来，一下子到现在，看你满头都是水，外面那么冷，冻的整个脸都成紫色，吃饭没有？”
苏娜接过暖壶，用手紧紧抱着，给她整个身体增加了热量，她感到精神上好许多，家一下子使她觉得比平时更温暖了，妈妈虽在不停唠叨，仍笑眯眯地看着苏娜，苏娜看丈夫摇着轮椅准备下楼，就上前帮他推车，在外冻了那么长时间，苏娜酒意全无，只是她的心连同她有些痛疼的肉体都在燃烧。她推着丈夫，跟着妈妈一起下楼，婆婆正在忙碌地来回端菜，她要去帮忙，婆婆不让，坐在家里的餐厅里，她的意识又潜伏到招待所的餐厅里，她的意识又开始醉了，神智开始模糊起来，看着家人竟似曾相识，是自己模糊的意识作怪癖还是自己不想来正视现实的存在？是想掩盖自己的良知，还是扼杀一息尚存的良心？就这一会儿，她的心翻江倒海般，可能是她太紧张，丈夫更让她始终不敢看一眼，她心虚地想着，丈夫一定知道她那见不得人的事，可能她的脸已经清楚不过地告诉了她，她从没隐瞒过他，从认识到现在，从没隐瞒过他任何事情。
“来，快坐下先吃点东西，看把你冻的，整个人都在发抖。”
江嘉俊心痛地说，将轮椅转到她身边，偌大餐厅空荡荡，平时大厅里熙熙攘攘，今晚就她们一家人，还是个残缺不全的家庭，残缺不全的丈夫又是这个家庭现在唯一的男人。俩孩子早已入睡，苏娜太忙，很少与孩子们在一起，今晚本想吃顿团圆饭，孩子们还是没等到她。
苏娜的妈妈有些迷信，在桌子上摆了七个菜，意即七成八不成，干什么都要图吉利。望着那暖融融的菜，苏娜的情绪有些好转，她完全被家庭的温暖感动，在新年到来的时候，她应该让全家高兴，他们和她一样为这个家付出自己微薄之力，他们的付出是同等的，今晚她不能让她们扫兴，不能有一丝不良情绪影响着家人。她将刚刚发生的事情抛到脑后，脸上露出笑脸。
“嘉俊，忙了一年，难得今晚我们吃一顿清静饭，我有个建议，我们全家喝杯团圆酒。”
“喝酒？你会喝酒？”
江嘉俊疑惑地问苏娜，他从没见过苏娜喝酒。
“苏娜，说喝酒我这才发现你满身酒气，你又没吃饭就先喝酒了，啥时学会喝酒，我咋不知道。”
苏娜的妈妈皱皱鼻子，靠近苏娜闻她身上的酒气。
“妈，在招待所工作哪有不会喝酒的道理，只是我平时喝的不多，你没闻出来罢了。”
苏娜向他们解释，她的眼睛始终没有在丈夫脸上多停留一分钟，一直在低头吃菜，心不在焉地与他们说着。江嘉俊看苏娜大口大口吃，就不停地给她夹菜，这让她想起那位副市长，也是坐在她身边不停地给她夹菜，今晚她已吃的太多，可她还想吃，她想吃掉这个带给她灾难的整个世界。她将带回来的酒打开，这是她和涂冰今晚喝的酒。给每人倒上半杯，这不是酒杯，他们酒店里是用那种很旧的小茶碗当酒杯，与招待所那精致的高脚杯是不能相提并论，端起酒杯：
“我先敬你们二老一杯，从嘉俊有病到现在，你们为我们这个小家操碎了心，没有你们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我要感谢你们。”
苏娜说完，举起酒杯一干而尽，全家人都看着她发呆，她的脸本来就冻的红扑扑的，现在越发红艳，那卷曲的头发横七竖八地垂落，向家人诉说着她此刻乱七八糟的心，今晚她只想用酒来面对家人展示她心中的烦闷。
“娜娜，在招待所这么长时间人也变得客套起来，我们是一家人，不用说外气话，你看你喝酒的样子，太不成体统，作为女人这是最不好的，不要再喝了，赶快吃点东西。”苏娜的妈妈夺走她的酒杯，满脸不高兴。
一杯酒下肚，苏娜刚才拘谨的心又开始活跃起来，借着酒量，她的意识再次回到在招待所时的混沌，不再惧怕面前的任何人，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不是吗？自己一个人，要支撑着这个四分五裂的家，这是一个庞大的家，需要她的努力，除了嘉琳不需要她经济援助。她才二十六岁，就要像男人一样在社会上奔波挣钱，养家糊口，像她这样年龄的女人，应该小鸟依人地在丈夫身边撒娇，应该不谙世事无忧无虑地生活，可是，她太累、太累、太累，她想释放、想宣泄，想借着酒意来寻找心灵的平衡，从父亲离开这个家她的心灵就没有歇息过，过去她不知道酒能让人迷失自我，涂冰说的对，酒能让人寻到暂时的美妙，能给人胆量让你无所顾忌、胡作非为、寻欢作乐。今晚她已领略过，现在她不想让自己清醒。
“妈，你别生气，现在都什么年代，你们那个年代的女人都太老实，老实的只知道守着已经变心的男人，那是你们生不逢时，我喝酒也是工作需要，要是嘉俊好好的，我不会去招待所工作，也就不会喝酒，今晚就让我多喝点吧，我不会有事，你放心。”
苏娜的脸也开始燃烧，表情有些迟钝，她痴呆似地看着丈夫，丈夫在给她盛汤，这一幕好熟悉，刚发生过，不同地点，不同人员，感受雷同，都让她心颤，她将那痴呆的目光转向妈妈，想起刚才不该提起那无情无意的父亲，更不该说妈妈老实，那会伤害妈妈和婆婆，这两个女人已经够不幸，她不应该说那些话。放开她那醉眼盯着妈妈，看妈妈是否生她的气，妈妈的脸上毫无表情，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这是那可恶的父亲所带给妈妈的无奈，妈妈从心里早已习惯被抛弃的不幸，也早已接受世人那不怀好意的目光，恶语中伤对母亲来说习以为常，一直在贫苦中挣扎，没有精力思索过多的恶语中伤。父亲走后，她最注重妈妈的感受，为了给妈妈减轻负担，她拼命挣钱，让弟弟妹妹都进入大学，现在她应该很满足，就像丈夫说的，还有很多因贫困而上不起学，就象她当年那样，苏伟和苏珊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她的心愿也实现了，现在她不想让妈妈为她担心，她的母亲为她们的家早已付出自己的全部，像她现在一样，她不能让妈妈担忧。今天是第一次喝酒，没想到这感觉那么好，朦胧地漂浮着思维，肆意地挥动着大脑，尽情地遨游着想象，这滋味让她满足，一醉方休的她觉得面前的两位妈妈不时在晃动，她们用母爱在含辛茹苦的环境中将孩子抚养长大，在感情上守着她们那变心的男人，不管再苦、再累，都在靠她们辛勤劳动为子女而挣扎着生活，苏娜觉得太对不起她们，她的心好痛，还是强装笑脸地和家人说笑着，她不想让家人为她担惊受怕，她不敢看丈夫，他那双温情的眼睛在她的眼里是那样咄咄逼人，让她望而生畏，她一心只想着喝酒，又从妈妈那里夺过酒杯，很痛快、目中无人、我行我素、干脆利落地再喝掉半杯，这时候知道自己真正是醉了，面前的家人离她很远，她喜欢这种感觉，这样很好，醉了就能从酒精中得到解脱，她的良心和道义也在这酒精的麻醉中而失去知觉。
“苏娜，不要再喝，你已经喝醉了，看你那样子多吓人。”
妈妈晃着苏娜的胳膊，再一次夺走她的酒杯。
“苏娜，不要喝了，我让妈扶你到床上休息，你看你高兴的有些忘乎所以。”嘉俊用手抱住苏娜的头摇晃着。
苏娜只感到天旋地转，她也在旋转，看不清面前是谁，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用手捂住眼睛，看不到眼前的一切，仿佛这浑浊的世界已经远离了她，迷蒙中她好像看到那个让她憎恶的男人，她愤怒地伸出自己的手，在他的脸上狠狠地打起来。
“苏娜，你真的喝醉了，怎么打起我来？”
苏娜听出是丈夫，尽管她醉了，她一下子就分辩出是丈夫，她怎能伤害自己的丈夫？他们那么相爱，他是她唯一的爱人，也是最心疼她、呵护她的男人，不能让丈夫失望，不能让他对生活失去希望。好像有些清醒，睁开那醉意朦胧的眼睛，晃晃头，感到头很重，当看到妈妈和婆婆搀扶着时，她强支撑身子，刚到床边，就一下子甩到床上。
苏娜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中午10点多，她睁开眼睛，想着昨晚的事，很清醒的她觉得昨晚离她太遥远，那件事似是而非，好像没有发生，她竭力回避再想那件让她记忆模糊的场面。丈夫看到她醒了，不让她起床，端着一杯糖盐水递给她，苏娜看到他满脸的胡须，模样憔悴，愧疚又向她袭来，那件事又占据着她的大脑，她开始烦躁不安。
“苏娜，你要是工作太累，干脆辞掉招待所那份工作，我们家现在不是生活的挺好，我不想让你那么辛苦，昨晚看到你醉成那样，我心很痛，一个大男人，不能为家里分担什么，还给家里带来很多麻烦，昨晚我想了一夜，我们还是分手吧，你跟着我让我总有种负罪感，俩女儿由我妈照顾，你有时间回来看看就行，现在你年纪轻轻的，我不想拖你的后腿，你那么年轻，又长的漂亮，不要再这样硬撑折磨自己。”
苏娜喝着水来掩饰自己的烦躁，她不知道自己昨晚究竟对丈夫说什么，可嘉俊的话说的很对，她从心里早想发泄自己，她的精力太少，需要宽大的依托，这些日子她苦于奔命，一个人，很无助，她想起那位市长，她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他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曾让她亢奋，让她忘掉烦恼，让她逃避现实，就像现在她躺在这里，身边这个男人无微不至的关心她一样，女人需要这种关心与爱抚，只不过这种关爱对苏娜来说只是瞬间的享受，面临的是更多的生活艰辛，苏伟和苏珊上大学需要钱，她不能因为没有钱而让她们上不起学，她最担心的是失学，她要帮助弟弟妹妹完成学业，让她们比她强，受到人们的尊重和爱戴，想到这，那更多的艰辛比起这短暂的爱抚是那么微不足道，她不得不支撑下去。她爱自己的丈夫，那又如何？比起那阔绰男人的慷慨，那种诱惑的确让她茫然，昨晚的负罪感，今早的满足心，相互交替地在她脑中盘旋，她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一个坏女人还是个好女人，她不知道坏女人与好女人的界限与规范在哪里，而眼前，她不想伤害丈夫，她不想让弟妹失学，她要给这个家创造最优越的环境，好女人、坏女人对她来说不感兴趣，她也分辩不出好与坏的界限，从她与那个男人发生关系的那天起，她就打定主意，要让那个男人付出所有，她终于从这个男人身上知道什么叫贪婪，也终于实现这个男人渴望让她达到的贪婪境界。
“嘉俊，昨晚我高兴，喝的太多，你不要介意，马上就到春节，我每天工作量太大，总感到身体有些疲惫，不过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和俩女儿，你看我们的女儿多可爱，我怎能忍心离开你们？不要再胡思乱想，我去让妈做饭，昨晚喝酒太多，我连饭也没吃，这会儿饿的心发慌。”
苏娜说完，迅速穿好衣服，不容丈夫说话从他身边走过，她不再想昨晚发生的一切，她要让自己的心灵暂时得到安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