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北知跌坐在地,心里堵着哽咽着说不出话。想哭,却没法哭出来。闷堵着,没有宣泄的出口。她望着君一梅,无声的哀求着。宿魂玉里一魂一魄,是段西楼用命劫换来的,他说要好好带着莫要弄丢了,他说要好好珍惜呐。教她如何背弃,如何舍得!
慕白衣轻笑,抿了一口茶,没有说话。君一梅拂袖往小屋走去,修成的背影渐行渐远,模糊了视线。
她很难过很难过,天堂与地狱,不过一念之间。想来,拜师无望了,因为她的选择她自己清楚,并将为此承担后果。那么久的努力转头成空,她顿时觉得心灰意冷。早知是这个结果,她宁愿一开始芜梅上仙就不曾给过她希望,没有希望,至少不会有这种透顶的失望。她按着宿魂玉,低低地祈祷。
宿魂玉显灵,升腾起一缕白烟,化作段如玉的样子,虽是轮廓,亦能看出几分芝兰玉树。他想抚摸她的头顶,但曾经最习惯的动作都已不能,他温和一笑。“看来,我得走了。”
她的眼泪防线终于被温柔攻破,泪珠子断了线落在地上,生出透明的小花。她拨浪鼓似地摇着头,不要他这么说。
“傻小知,你好好回想一下,你会发现没有我,你会活得很好,甚至更好。让我走吧,到一个更美的地方,我听说黄泉里开满了红花,我想我会喜欢那里的。”
“你骗人!”段北知像个小女孩儿一般手足无措,哇哇的哭泣,好久不曾这般,竟一时收不住眼泪。
段如玉仍然笑,继续哄着:“我没有骗你,等到了幽冥,我可以在前世镜里看到我们的故乡,那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地方。你就当是成全阿爹,让阿爹去瞧瞧,那么也心满意足了。乖孩子,要听话。”小时候,她夜里闹腾着不睡觉,他就是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轻声细语地哄着。
她的话噎在喉间,就倔强地一个劲儿摇头。什么最美的地方,什么故乡,小知通通不要,要是阿爹走了,再美的地方也少一个人看,又有什么趣味!阿爹,你当真要舍小知和哥哥而去?
我,不能当你的绊脚石啊。段如玉轻说:“别犯傻,你做不了的决定阿爹帮你扛着。终有一日,宿魂玉困不住死魂,我也会散尽的。”
她捧着白玉,抽噎着,抬头看到慕白衣仍坐在边上看戏。慕白衣迎向她的目光,笑得意味深长。
她自己做了选择,但那不是最好的。在这种时刻,她的亲人阿爹为她重新选一次,一个对她来说最有利的选项。他不会后悔,即使飞灰湮灭,即使所谓的“超度”对于他这种不完整的死魂来说就是散入归墟,因为他是一个父亲。原谅我自私的爱,原谅我无法在这一刻过多考虑孩子你的感受,我只想只想将最好的未来送给你,如此而已。段如玉看一眼慕白衣,两人相视。慕白衣悠悠打着招呼:“哟,好久不见。”
段如玉苦笑。在某些方面,他和慕白衣很相似,但今日境遇却天差地别,谁也说不清到底在哪一环出了错。“小女不才,恳求无衣上仙多加照拂。”
他是诚心的,慕白衣听得出来,他没有应下,仍一副看戏的态度对段北知说道:“奉劝一句,他不会改变主意,所以想要拜他为师,你必须将这第三件事完成。恨他么?恨吧,我倒要看看这一粒仇恨的种子,会开出什么样的花,结出什么样的果。我很期待哦。”
段北知迷惑,脑袋一团乱麻,什么都理不清。段如玉轻声嘱咐说:“这件小事不足以恨。”
“我能不能见一见我哥哥。”段北知对慕白衣央求道。
“乾坤洞内九百九十九曾试炼,他方到第一百零一层,你要进去找他?”
段北知摇头。“我只想见他一面,想跟他说句话,我知道您是他师傅您一定有什么办法。”
此事不难,慕白衣信手拈来。广袖一拂,段北知面前出现如镜子大小的椭圆界面,从里头能看到段西楼。他站在莲叶上,四周都是水。狐狸朔月懒洋洋地趴在他肩头,对着这头瞄了一眼又睡去。段北知试探地喊了声“哥哥”,掩不住内心的波动,情绪驱使,眼泪两行。她得了回应,段西楼似乎很惊喜,又似乎有防备,她吸了吸鼻子,尽量平复情绪不让他听出来,说道:“哥,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段西楼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还以为是乾坤洞试炼的一部分,心里虽然忽然不太舒服,但终究没往心里去。
段如玉乃修仙之人,本法力高强,死时以灵力困束灵魂不离肉身,强行逆天多活半月。此逆天之举局部打乱三界运转,而在三界自我修正之中很多人的命运被改变,所以段如玉必将背负罪孽而转生。但他死后并未前往幽冥,而是将魂魄封入寄魂坛送往妖兽髅斯处,而髅斯将他吞噬,只剩下如今荒芜的一魂一魄。总的来说,段如玉无法超度,离开宿魂玉的结果,不是被吞噬,就是成为荒魂永入归墟。
段如玉说,带他去找髅斯,将段西楼命中之劫赎回来。
段北知调整心情,尽量不去多想,她珍惜每一刻相处的时间。在真正别离的时候,她保证,不哭。
绕道去了段家村看看,段家村已经全毁,面目全非,记忆中的老桃树也枯死了。跨过枯鱼桥,十里黑泽如故,这片神秘的黑土黑水并没有受到战火的影响,它仍在那里,渲染着一个又一个诡异的传说。髅斯还是老样子,庞大的身躯,头上闪闪发亮的骷髅头,长而及地的坚硬毛发。岁月与它,似乎毫无意义。看到段北知,它似乎更吃惊,不是去了长生阁么,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见她周身环绕着一层淡淡的灵气,想来着这女娃今非昔比。
听到段如玉主动说起,请将他吃下去,髅斯嗷了一嗓子,抖了抖毛发,那张天然裂开的大嘴巴似笑非笑。这本就如同一个笑话,当年这两个小娃争着抢着要将他一魂一魄换走,兜兜转转,如今却是他自己求着它将他吞下去。这比买卖,它就是最大的赢家,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命运,就是这么神奇,任谁都挡不住。
当段如玉提出将髅斯种在段西楼命格中的劫消除时,髅斯爆发出刺耳的笑声。“晚啦,晚啦,这种事情是能够挽回的么!”听着这笑声,段北知愤怒地将长剑一拍,冷冷地盯着髅斯。她听段如玉的,自始自终都还没说一句话,但是她心里压抑的情绪急需一个爆发。显然,髅斯踩了地雷。
PS:已更,明天见。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