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之日,段西楼又躲在玉英后山,段北知守在他左右,寸步不敢离。两人眼巴巴地等着芜梅上仙出关,一年前他从丹枫城回来之后,救治了林星儿就已经闭关。段如玉曾嘱咐段西楼,别贸贸然将他体质有异的情况泄露出去,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只能等到面见芜梅上仙,私下里告诉他一人。
短短一年,段北知已有很大长进,从《无聊小札》里学到很多术法精要,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比如从“操纵术”中演化出御剑飞行之术。但缺乏灵力基础,段西楼不许她随意施展,只让她按照古籍记载的方法呼吸吐纳。她自己也摸不清自己到底在哪种程度。
每逢朔月、月圆,时间总是过得极缓,极慢。
段北知扯了一株灵草,塞到嘴里,嚼着嚼着,躺在青草地上,望着蓝蓝的天空。“我这日子过得好生悠哉,是不是太废了?”她嘀嘀咕咕的,然后枕着自己得手臂说道,“哥,我看你总是往无涯学海跑,总泡在那些古书里。你不会觉得不无聊么?”
“书中自有一番天地,你不喜欢看,我总归是要多看的,就算不是为我,也要为你。”
段北知咕噜将灵草汁吞了下去,看着段西楼的侧脸。“哎,哥,我可不想你为我看,你呀,还是多做些你自己喜欢的事情吧。对了,你以后想做什么?”
“任御剑无双,却非吾心中所向。吾惟愿修得百世经纶,君子如兰,笔落江山,袖手天下。”
风来,云白,天蓝,高阔而遥远。
段北知一愣一愣的,骨血间的心有灵犀,她还是明白的。君子如兰,袖手天下。希望他的愿望都能一一实现。
“我才没你那么有大志呢,我就想考进百草堂,学医术药理,走遍千山万水,顺带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段西楼会心一笑。看到她脖子上红绳挂着的白玉,伸手抚摸。“这玉,仔细收着,莫弄丢了。”
段北知点点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哥哥送她这块玉,她就总能在梦回里见到阿爹,梦里阿爹仍旧是教书先生打扮,灰旧的长袍,拿在手中的戒尺,但似乎又有什么变化。阿爹教了她好些东西,引导着她呼吸吐纳,每天睡觉醒来之后都是神清气爽,但阿爹说的话却是半句记不住。“哥,这玉你是哪来的,可真是好东西,带着它,吃饭香,睡觉美,精神好。”
见他宠溺又无奈的眼神,段北知吐吐舌头。“我听贾善说,画舒他们快回来了。”贾善在这一年里,被段北知生生折腾成了自己的小跟班,服服帖帖地喊他一声大姐头。
“不知是好是坏。”
段北知听段西楼这么一说,连连摇头。“坏的不灵,好的灵。他们都那么厉害,不会出事的。”
“他们固然厉害,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既然有人能够损坏青龙之脉,说明此人非同小可,且趁着乱世烽烟四起而动,十有八九是蓄谋已久。希望他们足够小心谨慎才好。”
“哥。”
“什么?”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像个小老头儿!”段北知打趣道,明明只比她大了半盏茶的功夫,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段西楼一愣,貌似还真有人这么说过他,不过,不是人,是一只狐狸。
段北知装作一副老成的样子看着他,未老先衰,也是病,得治!
段西楼敲她额头,半宿没说话。
等到朔月一过,他们就真的得了消息:画舒他们回来了。
段北知一溜烟儿朝着蓝舒阁而去,蓝舒阁的花都开了,蓝色的蝴蝶花,似要翩跹飞舞。她一路跑到门口,却顿住脚步。屋内凝重的气氛压抑而来,她不由得沉下心,大气都不敢喘。张望着,多想有个人给她解释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是都回来了么?
摧语见她定在那里,一脸疑惑担忧又害怕惊扰的表情。他轻轻走到她旁边,拍了拍她得肩膀,示意跟他出去。
“摧语师兄?”眼泪不听话地在她眼眶里打转,硬是没有掉下来。她想知道怎么回事,又害怕知道。这里是蓝舒阁,那么出事的会不会就是画舒?
摧语摸摸她的脑袋,示意她莫要担心。但口不能言,比划几下,段北知懂不全他的意思,唯他的眼睛让她感觉到一丝安心。摧语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保持安静。
段北知点头,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画裳握着长剑,脸色阴郁得像要发疯。均桓沉默地站在屏风一侧,此时,段北知才看清他得容颜,丰神俊朗,那双眼却布满了血丝,他的衣衫上染了大片血迹。画舒的躯体盘坐在空中,被一圈一圈的蓝光包裹着,眉目紧闭,苍白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
画舒是百草堂优秀弟子,百草堂堂主柳冰心早已赶到,此时她正设法救治。数道银针打入画舒体内,牵引着仙灵之气在她周天循环,忽而遇到强烈的阻碍反弹回来。柳冰心喉头一阵腥甜,好生猛诡异的术法,居然还能在人施救时反噬医者。无奈,她以定魂针封住画舒命脉,暂保性命。
段北知看着画舒,昔日活泼开朗,善良纯真的画舒,怎么突然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柳冰心长袖一挥。柳眉一凛,对在场几人质问道:“谁伤我徒儿,你们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均桓单膝跪下,抱拳回答:“请仙长降罪。画舒她是为了救我和画裳才硬生生挡下了魔妖族护法火炎的杀招,我等轻忽大意,才造成现在的结果。”
柳冰心剜了均桓和画裳一眼,冷声道:“要请罪,向掌门师兄请去,我只要我徒儿平安。画裳,你当真这么容不下你妹妹?”
妹妹?段北知惊讶地看看画裳,又看看画舒,的确,两人眉目有三分相似,只是画舒稚气未脱,而画裳成熟艳丽。还以为名字都有“画”只是巧合,谁曾想是姐妹。只是为何没听画舒叫她姐姐?
画裳的脸色如风雨欲来,黑云滚滚。她气势汹汹地奔到画舒旁边,捞着她的肩膀疯了似地摇晃。“你醒醒呀,你快给我醒醒!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觉得欠你,谁要你救,谁要你假惺惺的!你以为苦肉计就能让我认你,别做梦了,你快给我起来。”
她真的要疯了,战场上,面对鲜血她会因嗜血而疯狂,会让她恋上屠戮的快意。浴血之中,她可以化作修罗。谁稀罕她为她挡那一下,只当她自己承受不住么!
凭什么,凭什么总以你愚蠢的伪善来拷问我的良心!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画裳陷入癫狂,仿佛还置身战场,黑发凌乱不堪,周身戾气暴涨。
“阻止她,她这样子随时可能走火入魔。”
几人七手八脚地制住她,段北知不慎胸口被踢了一脚,疼到心窝子。柳冰心撬开画裳的嘴巴,强行喂服了一粒清心丹,她渐渐失了力气,昏睡过去。她搭了脉,眉色凝重。“你们在外一年,可是经常身处魔气之中?”
均桓如实回答:“是,我们查探青龙之脉,查到魔妖族,有大半年都在魔气密布的阴都周旋。”
“怪不得,她被魔气侵蚀半仙之体,心里受了刺激,失了理智。但要驱除魔气,却并非易事。这两个孩子……看来需要请上仙提早出关才是。”柳冰心将画裳带走,安置在了别处。
或许,段北知日子真的过得太逍遥,竟忘记人世险恶,她心头一紧,再不愿庸碌一生。
“均桓师兄,为什么你半点不受魔气影响的样子?”段北知忽然问道,哥常说,有疑问就又要推敲下去,然后找出答案。
均桓看她一眼。“可能是我功体较强吧,川紫她不也没受影响么。”
刚说川紫,一个声音传来。“我,有受影响,只不过没有大碍。”段北知转头,就看见一袭蓝衣,却淡得几乎不存在的感觉,甚至无法正真看清她的样子。“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在这里。”川紫说,不带任何感情地陈述。
段北知总算见识到了她的存在感是有多薄弱,对着摧语师兄小声嘀咕道:“师兄,你有看到她?”
摧语摇摇头。他也破不了川紫的存在感。
几人回头望了望蓝光中的画舒,不约而同地叹气,已成这样无力改变。段北知被摧语拉着一道走了。均桓说想多留一会儿,大家就随他去了。
画舒安静的样子,特别乖巧,玲珑的人儿像是画儿里走出来的一样。往昔,她是多么鲜活,快活得连他都不禁想靠近。
“小舒,对不起,只是你不该追根究底的。”
均桓叹息,之后渐行渐远。
一滴泪,从画舒眼角滑落,光晕里,消失不见。知道了你的秘密,为何不直接杀了我呢?
川紫乃破军殿首席弟子,已经将一年内查明的情况对掌门以及几位长老一一回禀,巨细无遗。
魔妖族将仙妖族屠尽之后,归附了正统魔族。魔界一统,魔后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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