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了，也越来越像个冬天，天蓝而高，空气冷而燥，这样的天气，晒日头是极好的享受，尤其是对老人家来说。身体基本上已经康复的周大娘每日里都会在天井里围着日头转圈，随着时辰的变化，坐着的老滕椅便从西厢向东厢渐渐挪动。
吱呀一声，推开房门，屋外清新冷冽的空气登时扑面而来，指尖脚尖都有些麻麻的感觉……对面是周大娘晒日头的身影，陈慧珊急急跑了过来，屋檐下两只黄雀儿吓得飞走了，在空中划了道弧线，落到别人家的屋面上去，更远一些的的空中，有几只风筝随风轻轻飘动着，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质，望到孟宁眼中，有一种淡淡的愁绪。
一个似乎再熟悉不过的冬日清晨，但因为有了一些心思在心里头，所以看到的一切较往日也有了些不同的感受。
因为正加紧筹备办报与义学方面的事，孟宁这阵子又重新忙了起来，而且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忙，这两样事的筹办已经不是刘胜孙得勇等人能帮得上大忙的了，打交道多是肖兴才介绍来的老童生老秀才这样的人。义学方面，他操心的相对还少些，毕竟有肖兴才在主持，经验也足，人望也够，他只是参与一些财务方面的事务以及关于成人授课上头具体细节的制定。但在办报这一方面，投入的精力和时间就相当惊人了，要不断地与相关的人员进行各种各样的讨论，从办报的宗旨到版面的内容，从报纸的定位到推广的手段，等等，整个筹备过程，无一不要他亲自过问亲自参与……每日里来到这边院子找他谈事的人络绎不绝，差不多是一批未走，另一批又到了，这样的情形往往延续到深夜时分，弄得陈慧珊和张小月都有意见了，不要说钓鱼钓不了了，就是听故事也几乎不可能，大部分时间俩人都是鼓着小脸在练扫蹚腿，孟宁也只能装做没看见。
早有底下的弟兄劝他另找一处宅院了，院子要大，房屋要宽敞，在里头办事也好，接待大批的客人也罢，都无疑要比这边方便得多，也不用来来回回的跑，此外，有了新宅院后，也好添上些丫鬟厮仆之类的，像个大掌柜的模样儿，至于这其中涉及到孟宁与陈慧珊分开的问题，他们想法也简单，一个女子嘛，喜欢就在合适的时候讨了来，分不分开有什么打紧，反而免去了他人风言风语……而且在他们另一面的想法中，照孟宁现在的身份地位，陈慧珊做正房已是万万不可能的，至多成为小妾，既是如此，那就更加不打紧了。
一面是弟兄们很在理的劝说，一面是现实情形上的考虑，似乎找个大宅院搬出去住是相当必要的了，这几日还在犹豫的时候，黄炘又主动找到他，大概是看到这方面的情形，同他说愿将码头边一处闲置的宅院无偿提供给他使用，里头家具什物一应俱全，当天过去当天就可住下……如此一来，既是已考虑要搬出去住，倒是不好谢绝人家的好意了，孟宁终于做出了搬出去住的决定。
但认真说起来，做这个决定是很艰难的，不说周大娘家是他穿越最初到来的地方，又一直在此处住了这么长的时间，一草一木都是有些感情的了……要命的是他不知在这上头怎生面对周大娘和陈慧珊，周大娘待他如亲生儿子，陈慧珊依恋他如大哥哥一般……他实在很难同她们说出这方面的决定。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但这事上头却真的有些愁绪了。
“宁哥哥，起来啦……快帮我将那个小老虎风筝取下来……很神气的……”陈慧珊冲过来说着，往正房的屋面一指，又蹦又跳的。
陈慧珊里头穿着一件缎面大红棉裙，外头套着里外发烧白狐狸皮的袄子，另围着大貂鼠的风领，都是孟宁新帮她订做的，这一身基本上属于富贵人家的行头了，约莫要上百两银子，抵得上普通人家几年的收入……佛要金装人要衣裳，穿上这一身，陈慧珊更显得如画中人一般。
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果然见到正房屋面上落了一只风筝，小老虎模样的，大约是别人家的风筝扯断了线，掉到这边来的。
“快点，快点，不然让人家发现了，就跑来讨回去了……”边说着边朝孟宁脸上使劲呵气，这也是入冬以来，陈慧珊最爱玩的游戏之一。
“珊珊，别胡闹……”周大娘从那一头叫过来，“宁哥哥有许多正事做呢……”
“没事，小珊喜欢……也费不了多少时辰的，很快……”
“就是！”
那边就摇头笑起来，这边自然也是笑。
于是就搬梯子，呵着手爬上去，将风筝丢下，尽陈慧珊举着满院子里转圈。
在一旁温和笑着，看着……其实在平日里，对于陈慧珊这种孩子气的请求，孟宁多半要逗一逗，或是说上一句“别人家的风筝有什么可稀罕的，咱们自己到外头买去，要多好的就有多好”这样的话，直到被缠得没法子了，才会帮她做诸如此类的事情……可今日就不同，毕竟就要搬出去了，心中似乎有着愧对她的感觉，愧对于她对自己大哥哥般的依恋，于是不知不觉间像是在做某些方面的补偿，因此在各方面的举动上也就显得异常的温和包容。
望了一阵陈慧珊的身影，又望了望周大娘……迟疑着，但最终还是走过去，“大娘……恩，可能要搬出去呢……”
那边就是一副很惊诧的样子，站起来，又坐下去，又再次站起来……之后，渐渐地从失态中挣脱出来，露出微笑，“知道孟公子总是要搬走的……孟公子打算几时搬走……”
这样说着，就有一缕掩藏不住的伤感从眼神中流露出来，因为是微笑着的，所以就更给人一种伤感的感觉。
在周大娘想法中，孟宁应该是早就会搬走的了，但由于迟迟没听他提到，因此反而存了些“也许他并不会搬走”这样的心思，这样的心思经常放在心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连她自己也深信不疑起来……可是如今，就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听到了这消息，几乎使她有点难以承受了。
“今日就要走的，宅院已经找好了……”孟宁微微低着头，不大敢看她的眼神。
“哦……那吃完早饭再走吧……让珊珊送送你……”
“恩……大娘，我会常常回来，你别……”
那边就点着头，“可要常常回来……公子不在，院子就冷清了……”
话语中也透着一股伤感的味道。
孟宁终于忍不住说道：“要不……大娘跟珊珊也一起搬过去吧，咱们还住一块……”
这句话他其实也斟酌了很久，一直觉得不妥，所以一直没说出来，但眼下受情绪感染，却不由地脱口而出。
“多谢公子好意……这边都是老街坊，几十年了……搬到别的地儿也住不惯呢……”
这自然是随口编出来的理由，真正的想法是双方既不是亲戚族人，自家女儿跟他也无名份，从这边跟过去一块住着，望在别人眼中，实在是不太像样。
孟宁是知道这其中的缘故的，刚才也是一时激动的提议，这时听她说着，也就点着头，不再坚持。
那边，陈慧珊还在快活地玩着风筝……孟宁走入厅中吃早饭，下一刻他就要离开这个类似家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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