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见过父亲,母亲也从没对我提起过,我每次问:“妈妈,爸爸呢?”母亲就会给我一耳光,几次过后,我就不敢再问了,仿佛他是可有可无的人。当时我觉得唯一的遗憾就是少了一个人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这想法在一段时间的隐藏之下成了精,不时在我的脑海里冒出来。
当时村子里面向小孩子卖的最火的就是柠檬爽。这是一种便宜的硬质糖果,顾名思义是柠檬味的,以酸为主,甜的也恰到好处。当时这东西对于小孩子来说,简直是天国般的滋味。很多时候为了它,我甘愿帮母亲做一天的杂务。那时我喜欢把柠檬爽整包都挤出来,全部塞进嘴巴里,满嘴都是酸甜酸甜的味道。我闭上眼睛细细地嚼着,待酸劲渗透到心脏的最深处时,再一口咽下去。过后,我意欲未绝,开口对母亲说:”好想再吃一包柠檬爽啊,如果我有爸爸的话就可以买两包了。”于是母亲又给了我一耳光。
一个娇柔的黄昏,村长按例站在升旗台上,“我这个人很友善,只讨厌一种人,就是反对我的人。还有,出去了不要忘记,我们文景村是方圆几千米最大的村,是组织名村,这个村子是在无比艰苦的条件下建成的,当年我在外面的世界巡回演讲的时候就说过.....”
我自豪地看着刚盖好的泥沙城堡,问母亲:“什么是反对的人?”
母亲想不到怎么解释。这时痒叔叼着一根只剩半截的香烟走到我身边,一脚把我刚刚盖好的泥沙城堡踢散,说:“这就是反对的人。”
我刚刚堆好的城堡一下子只剩下一个地基,我抱着母亲的大腿哇哇大哭,说:“臭痒叔,我也讨厌反对我的人。”
然后他马上跑去小店买了一包柠檬爽,弯着腰,工工整整地递给我。我接过来,凝视着那包柠檬爽,对母亲说:“妈妈妈妈,我又喜欢反对我的人了。”
痒叔是一个猎人,受过几年教育。当初我们刚刚搬进来的时候他也有份帮我们盖房子。他待我们家很好,每隔一段时间会带来打猎到的野兔野鹅什么的送来给我们吃,说是给我们加餐,补补营养。痒叔长得很精神,全身都布满了精致的肌肉。那些肌肉浓缩在一起,使痒叔看上去十分健壮。痒叔的头顶上有一撮顽强的头发,它永远指向天空,用水也没压下来。在下巴和脖子之间则长了一颗黑色的大痣,上面有很多长短不一,弯曲不一的痣毛。痒叔笑起来的时候,那颗痣便伴着喉结的收缩左右褶皱,痣毛也风中飞舞起来,带来几分喜感。痒叔说这戳头发和痣毛都是他的信仰,而我总是想着要偷偷拔掉他的痣毛。
他说:“这是男子汉的标志,不能拔的。”于是我愈加好奇,在一次痒叔闭着眼睛休息的时候终于拔下了他的一根痣毛。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发怒,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身上的细胞在肉体里颤抖,连脖子上的青筋都凸显出来,我仿佛能感觉到里面的血液在沸腾着。但一秒后这怒气就消散开了,随后他换了一脸笑容给我买了一包柠檬爽。我满脸幸福地吃着,痒叔可怜巴巴看着我说:“你这小屁孩,拔了我作为男人的尊严,我还给你买好吃的....”我突然十分感动,收起在眼眶蠕动的眼泪,“可是你刚刚吓到我了,喏...给你一点。”
第二天我又问了他一次。
“痒叔。”
“嗯?”
“你是我爸爸吗?”
“不是。”
每一个和善的午后,只要痒叔兴致起来了都会带上我去打猎。这天阳光十分炽烈,痒叔几次眯着眼睛想要瞄准目标的猎物,都被汗水腌痛得合上双眼。我也学着痒叔的样子,我盯住太阳,想要让视野紧紧抓住它不放,但是几秒后就败阵下来。我痛苦地捂住眼睛,心中满满的不服,再次抬起头望向那个在天上垂挂着会发光的东西,我用食指和中指撑开眼睛面对着它,我怎么可以输给太阳呢?不久又败退下来,痒叔看着我,在一旁笑个不停。
“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没有,哈哈哈,我看到你就想起我小时候的样子了。”
我的目光重新转向天空,问:“痒叔,我离它远都那么辛苦,那云怎么办?”
“云是感觉不到的。”
“那它自己呢?”
“反对你的人怎么会对自己感到厌恶呢?厌恶他的只有当局者。”
“什么是当局者?”
“就是看太阳的人。”
“噢。”
痒叔顿了顿,又说:“宇唯,你不要相信太阳,它是世界上最虚伪的东西,它伪装成神圣的模样,骗取所有人虔诚的信仰。所有人都知道太阳,却都不敢看它,他们只知道它是闪耀着的。它的背后藏了很多东西。”
“藏了宝藏吗?”
“可能吧。”
“它那为什么不给我?”
“你家住在十字路口吗?”
我顿时明白了什么,“那我长大以后要当村长,那样就可以住在十字路口,太阳它就会分很多宝藏给我了。”
痒叔哈哈大笑,说:“小朋友就是小朋友”
我白了痒叔一眼,说:“我才不是小朋友,我已经长大了。对了,痒叔,虚伪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又引来痒叔的一阵笑。
我再次抬头看艳阳,几秒后眼睛又败退了。说:“痒叔你看,它又在骗我了。”
“嗯,它是坏蛋。宇唯,你不要相信那些看起来闪闪发亮的东西。”痒叔说完打着我回家,后面好像响起风的声音,我回头看去,刚刚明媚灿烂的地方铺满了雾,我上一秒走过的路一下子就成为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