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妙克制住内心的雀跃,迫不及待地想要捧着“宝贝”们回家,可她不想直接找妈妈要,尽管这柜子里的东西没人管,其他教职工子弟都是想拿就拿,没人会有想法。盛妈如今还没能由“民办”转“公办”,她不愿意给妈妈增添任何潜在的麻烦。
中国的八十年代末期,民办教师在教师队伍占着很大的比例,虽然国家已经制定了相关政策,但是民办教师的队伍实在太庞大,国家若想在短时间内解决的确有很大困难,而转“公”名额有限,每一位民办教师都面临着机遇和危机,因为一不留神就有被辞退的危险。林圹是所普通的乡中学,名额更是少之又少。
盛妙的妈妈谭瑾云婆家娘家都没甚根基,走后门也没那钱,即使她已经在八八年夏天拿到了师范大学的文凭,比学校里大多数大专甚至高中毕业的同事们有底气,可残酷点说,学校其实也是一个小型的社会,为了不会被竞争对手莫名‘黑’掉,她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半丝差错。盛妙知道妈妈的辛苦和压力,她如今可不是真正不懂世事的三岁小娃。
办公室陆续回来了三四位老师,学校周一上午惯常来说挺忙,各科老师都忙着批改周末留的作业,少有空闲像往常一般聊天。
孔诚孔校长在一楼另有单独的办公室,他今天是例行来查“坐岗”的。市教育局最近新调来位掌权人物,“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不,头一个月就烧上了——他规定每个老师不管有没有课,都不能提前离校回家,当然校区和校区附近小范围是可以走走的。
一般乡中学的任课老师,除了住校的几个,大多家就安在学校不远,往常课上完了就回家做饭看看孩子啥的,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各个学校都存在。当然班主任是例外,他们得全天守着。这个通知下达后,除了住校的老师不受影响外,迎来了其他大部分老师的一片怨言,但是不可否认这种做法确实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教学质量,这在当时被叫做“坐岗”制度。
“坐岗簿”平时由教务处掌管,与期末奖金直接挂钩,如无提前请假离校者,早退一次扣一块钱奖金,这个时候教师工资还是挺低的,盛妙记得一九九一年也就是她五岁时,盛爸工资才八十多块,现在才是一九八九年,工资只会更低,所以直接扣奖金的惩罚还是挺能震慑人的。
孔诚只有每周一才会来亲自查岗,当然也是为了工作需要来看看下属们有无需要解决的问题,顺便来交流交流感情。盛妙很欣赏孔伯伯的为人,他是个难得的领导,没什么花架子,他老婆刘渝芳在市里工作,孩子也留在妻子身边读书,就他光棍一个住在学校的单人宿舍,自己不会做饭只得光吃食堂,平时盛爸盛妈做了好菜就常请他一块吃,大家还是很熟的。
盛妙吃力地把小胳膊小腿从柜子里拔出来,这个小身体还是太弱了呀,翻个柜子也把自己搞得脸红气喘的,摸摸头上的小辫,哎呀在柜子里拱得毛呲呲的了,她赶紧抚抚平顺便还拉了拉缩上去的衣服,她做得很自然,浑然不知她的动作在别人看来有多可爱,尤其是皱着鼻子懊恼的小模样。孔诚稀罕地刚想上前抱她,门外一墙之隔的楼梯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
“猫猫你个忒不听话的娃,爸爸要被你吓死了!”盛爸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吼到。
完了,刚才只是想来找老妈玩会就回家的,光顾着翻连环画忘记了时间,惹到老爸了要被打屁屁的,盛妙一个冷战,泪眼汪汪瞅着爸爸。
“我出来看了两次还都乖乖的坐那玩呢,结果再出来就没见影了,急的我,都找后山去了!”盛爸抹了一把汗,跟盛妈抱怨着。
“你也是,放她自己一个到外面玩,也不想想她才几岁!”盛妈也有火呢,就这么一个女儿,敢不精心嘛。
“是是是,还不是你女儿精怪,一点点大的娃自己就敢往三楼办公室跑。”盛爸看着女儿捂着小屁屁的害怕样儿,气早消了,就是跟老婆发泄发泄而已。
“妙妙在找书看,没到处乱跑呢。”孔诚赶紧打圆场,快步走过来一把抱起她坐在腿上,“来,让伯伯看看——是《杨家将》呀,妙妙能看懂么?”
“画画,好看!”盛妙一脸纯真地回望他,小胖手戳着手里的连环画,“孔伯伯,让书书跟妙妙回家好不好?”
“好好好!妙妙都带回家,让你爸爸给你讲故事。”孔诚最受不得她这么卖萌,立刻缴械投降了。
哈哈,可不就等您这句话嘛!盛妙极力控制住上翘的嘴角,可怜巴巴地看着老爸。
盛爸真没觉得多大个事,连环画这会儿还不到收藏的时候不值甚么钱,况且看着女儿渴望的大眼睛,小孩子没长性,猫猫少有这样喜欢一样东西,看来是真爱那画了,盛爸在想如果女儿真喜欢画画要不要送她去学学,就是要去市里才有好老师太远了点,要不先让她跟学校新分来教美术的小辜学学?
盛爸没注意到自己离题很远了,盛妙委屈地拉拉爸爸袖子,拖长了声儿道:“爸——爸,我想看嘛——。”
盛爸回过神来冲着她点点头:“那还不快谢谢伯伯。”
盛妙得意地在心里比了个大大的“V”字,本萝莉撒娇卖萌的本领虽然还没完全捡回来,但是对付“女控”老爸和成天盼女儿的孔诚还是绰绰有余的。她欢呼一声把书紧紧抱在手里,奶声奶气地道:“谢谢伯伯!伯伯最好啦!”
孔诚一阵好笑,看着盛妙抱着四本小书欢快地投进爸爸的怀抱,指使着爸爸往外走,盛爸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接过她回家,留下一脸失落的孔诚,恨不得立刻拿家里的臭小子去换个可爱的女娃来。
回到宿舍,盛爸的作业已经改完了,两个班两撂作业本和盛妈的英语月考卷把不大的桌子占了,盛妙吃力地往床上搬了三个来回才把桌子腾空,珍而重之地把意外的战利品摊在桌上。
连环画在民国时并不叫连环画,它在我国南方有几个很有趣的称呼——叫公仔书、菩萨书、伢伢书,在北方才叫小人书,它一直到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开始成为我国青少年甚至成年人的重要课外读物和文化娱乐,而它成为热门收藏品还要到九十年代以后。
这四本《杨家将》品相都很好,在柜子里窝了不知多久还能这样平头整脸挺不容易的,不过它们若是没被收缴上来,在那群秃小子手里轮流看上一圈肯定要不成样了,所以落到本姑娘手里还算得了好下场呢。盛妙郑重其事地洗了手擦干水才打开来,她曾见过这一版由连环画名家张令涛、胡若佛所绘的《杨家将》,这两位画家的名字在连环画收藏界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这一版在五十年代末期整套定价不过一块多钱,在2012年九品以上的藏品据说是拍到了两万七千多。
整套作品洋洋洒洒的五百多幅图画,故事完整、风格一致,是两位画家在这一时期的经典代表作,盛妙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它们。她观摩了很久,直到爸爸来找她吃饭,才依依不舍地用两条小手绢珍重地包裹好放在床头,现在她还没有单独的闺房,等以后家里分了套房,她想找齐了缺失的那一本《杨家将》,一定要让会木匠活的大姨夫给做个书架好好珍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