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桃花朵朵、细柳拂堤的清明时节,某个清晨,林圹中学的教师宿舍楼。
盛妙感觉自己被一双手轻柔的抱起,她迷糊着睁开眼睛,一看四周,猛的睡意全无,这,这不对呀!这是个啥情况?
“猫猫醒了呀?”手的主人轻轻的抱起盛妙,用脸碰碰她的小脸,“妈妈的乖女,在看啥呢?”
她望着眼前这个年轻少妇,心里震惊得无以复加,这分明是自己的亲妈呀,但看着年纪不过三十,决不是她记忆里操心劳力过早衰老的妈妈。
她顾不上回答妈妈,扭头打量着四周陈设,方方正正的小单间,一米来高略有斑驳的绿漆窗户,茶色的旧窗纱,紧挨后窗的绿草萋萋的小山坡——这是她在林圹中学的家,四岁前爸爸妈妈带着自己就住着这间十来平米的单位宿舍里,她僵硬的转过小脖子,她这是重生了呀。
“猫猫乖,穿好衣服咱吃饭去喽!”盛妈抱起盛妙,利索地给她套上外衣外裤,撩开竹帘,一边往外走,一边伸手摸摸她的小屁股,盛妙有点小囧,小屁屁凉飕飕的,貌似自己回到了开裆裤时代呀,就是不知道具体几岁了。
盛妙前世在家中旧相集里头见过这个样子的妈妈,照片里,在单位宿舍前的花坛边,妈妈就是穿着眼前这身鹅黄的衣裙,梳着根粗粗的麻花辫,抱着她笑得很柔很美。
盛妙一直都觉得妈妈像那首老歌里的“小芳”,美丽又善良,热情诚恳,工作能力也是一顶一的强,处事虽然有点小泼辣,但是真的是个无私为家为朋友的好女人,只是命运却不曾厚待这个贤惠的女人,因为公婆妯娌小姑的刁难,丈夫的疾病,女儿的误解冷漠,困窘的生活,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盛妙无比眷恋的靠在妈妈的肩胛处,心里酸酸的,想到自己的重生,有了一种救赎般的喜悦。
“乖宝,过来爸爸抱”盛爸的浑厚中音在耳边响起,盛妙回了神,哇,老爸这会儿还是个帅叔叔呢,男性十足的国字方脸,黑亮的眼睛里全是对女儿的疼爱,“睡饱了吧,吃了饭爸爸带你去看电视好不好呀?”
盛妙无法从自己小手小脚的长短判断出年龄,未免引起爸妈的怀疑,她决定先观察清楚环境,等确定现在是哪一年再开口不迟,于是她只摇摇小脑袋就把脸埋盛爸肩头了。
“你这人,猫猫感冒才刚好,你别带去看电视”盛妈端着一小碗麦乳精走过来,闻言嗔道:“那屋里一堆大老爷们抽烟喝酒的,你也不怕熏了你宝贝姑娘”
盛爸讪讪的摸摸下巴,“你说咱猫猫今儿怎的不爱说话了?平时睡饱了起来见我就扑过来叫爸爸了呀,刚才我逗了两句也不肯笑。”
“呸呸呸,乌鸦嘴,这病好了还没几天呢,哪儿可能呀,应该是刚睡醒不精神吧”。
盛爸转而伸手从矮柜拿过拨浪鼓逗弄女儿,盛妙刚才听了老爸担心的话,不敢不理,赶紧踢腾着小腿儿,依依哦哦地回应着爸爸。
盛妈一看,高兴地道,“看吧看吧,这不来精神了,我就说孩子是没睡醒,你瞎说啥呀,净会吓我!”
“哎,没病当然好,这不是吓怕了嘛”
盛妈在一旁的高脚凳上放下小碗,又去厨房搬了个小木墩子,与父女俩面对着坐下,一边吹着汤匙,一边”啊啊“的引逗盛妙张口。
“猫猫呀,你要多吃饭饭快快长大呀,长得壮壮的爸爸带你去绿洲公园玩啊,公园里有好多好多小动物,它们会跟猫猫打招呼的哦!”
盛妙假装自己是小孩子听不懂,点点头又摇摇头,逗得爸妈一阵大笑,看着爸妈年轻的脸、慈爱的笑容,她心里也很满足,前世他们为自己付出得太多太多,自己却没等到女儿成就学业事业就离开了人世,这一世定要留住爸妈,要让他们一直这样开心地活着,看着女儿长大,上大学、成婚、生子。
她的爸爸大学毕业后在密林市南郊乡的林圹中学当初中物理老师,妈是英语老师,是由市里特招的民办教师,那个时候公办与民办可是天差地别的,爸爸可是“铁饭碗”,只要不患错误国家终身管饭,妈妈不属于国家编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挤掉,她的爷爷奶奶就一直为了这个事讨厌妈妈,觉得是妈妈勾得爸爸放弃了家人为他安排的好姻缘。后来妈争气地一边工作一边考大学,顺利地转正成公办了,本来想着这下可安生了吧,可奶奶又开始嫌弃妈妈生了盛妙这个女娃,一直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连带盛妙也吃了不少挂落。
但是爸妈的感情一直很好,两人属于自由恋爱,因为婚后四年无孕,检查后发现因为盛爸身体不好的缘故,受孕的几率低,倒不是不能要孩子,只是要专门调理,机缘好就能有孩子。爸妈跑遍了县里市里的大小医院,也吃过附近几个有名老中医的偏方,才在三十出头有了她这个宝贝疙瘩,谁知盛妈在婆家养胎时为着家事纠纷,动了胎气早产下她来,却也是个孱弱的孩子,从下生以来爸妈日夜揪着心轮流看护她,费了老大心血才渐渐养得白胖起来。
虽然小身板不如普通孩子康健,但她是父母千求万请才得来的孩子,是爸妈的心头肉掌中珠。爸妈给她取了小名叫“猫猫”,就是因为老人们说“猫有九条命”,爸妈一心希望她能像猫儿一般长命,一般可爱。
上一世盛爸在盛妈去世后身体更差了,盛妙知道,以爸爸的身体状况,能坚持撑到那是已是极限了,但他明白如果自己也去了,依着以往爷奶大伯对盛妙的态度,只怕她连大学也上不成,所以他瞒着女儿停了医药,省下钱来咬牙供她到大一就离开了人世。她眼睁睁地看着父母相继离去却无能为力,面对世事的残酷,所谓亲人的冷漠,她想她心里藏了多少的辛酸和痛楚,这一世就有多么地感谢上天给她重生的机会,她暗下决心:这一世,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家人,做爸妈的骄傲,孝顺二老……
“猫猫,张嘴嗒”盛妈细心地吹凉了勺中的麦乳精,试图诱导女儿张口“乖,大口吃哦——‘啊’”
盛妙收回思绪,顺从地张口由着妈妈将大半勺的麦乳精喂进小嘴,八十年代的麦乳精,对一般家庭来说还是奢侈品,甚至还有供不上货的时候呢,盛妈奶水不足,盛妙又娇弱,夫妻俩生怕委屈了女儿,便托孩子小舅找有途径的朋友买了些,混着米糊糊吃到断奶,长大后就没这口福啦。
那时候物质缺呀,家中又不甚富裕,一般都是别人送给爷奶的拜年礼,小孩子都没的吃,不过奶奶的麦乳精可从来不给盛妙的,每次都是留着给大伯家的哥哥姐姐,盛妙想吃就得等爷奶不在家偷偷挖一勺吃上几口干的,现在这麦乳精肯定是外婆送来的,两个舅舅和姨妈都生的男孩,盛妙在外婆这边很受宠爱,这边盛妙闭上眼睛重温了一下那儿时的味道,香滑香滑的,话说她参加工作后还很怀念那童年的味道,为此特地去超市找寻过,只是以前麦乳精都是那种玻璃瓶装,吃完了瓶子还用来淹制辣椒或放什么的,而她在超市找到的却是铁罐装的,且味道也不如记忆中的香甜,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吧,于是只得作罢了。
学校里安安静静的,只偶尔听见教师宿舍楼里的锅瓢碰撞声,盛妙估摸着今天该是休息日了。吃饱喝足后,盛妈忙着收拾整理房间,盛爸抱着她出门消食,一路遇上几个住校的老师,都上来逗她几句,盛妙暂时还没弄清楚自己有没有到开口说话的年龄,所以只是应景地对叔叔阿姨们笑笑就把脸埋到爸爸脖颈,盛爸估计以为女儿前阵子大病初愈不爱理外人,也没在意,只是把她的小屁股往上托了托,又把包着她的毯子掖紧了,才往校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