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丰饶的益州城内最不缺少的就是茶馆,而茶馆里最不缺少的就是闲人,往日是众人天南地北从上古可以谈到千年之后,如今茶馆里的话题却单一许多,成天都围绕着边境的战事打转,各种靠谱或者不靠谱的消息都从茶馆里传出,再传入城内各人的耳中。
“哟哟哟,可不得了了,狄人已经到了雁门关了!”
“刘秃子,你瞎说什么呢,前天才听说皇帝派了五百精兵夜袭狄人统军大帐,把他们那个,那个叫什么的官给杀掉了。估计现在,别说雁门关了,他们应该已经滚回老家了。”
“五百精兵就能破敌,这不开玩笑吗?早怎么不亮出这两下子,等着都打到家门口了才想起来。”
“一看你们就是孤陋寡闻,我可是听说了,皇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海上的仙岛请来了一位高人,这高人可不同于凡夫俗子,轻轻挥一挥袍袖,就把敌军全部都吸进去了。还有啊……”
在苏苗随着夏家出发三天以后,边境的确切消息终于传到益州,狄人的军队势如破竹,已经突破雁门关,直逼燕都,朝廷军队节节败退,益州城中陷入一片惶恐。不过之后的几天,又有消息说,景朝的军队已经收复雁门关,和狄人在关外展开拉锯战。每天益州百姓都怀着将信将疑的心情听着不同的消息,过了一阵子提心吊胆的日子,可想象当中的国破家亡始终没有出现,渐渐的大家把担忧焦虑放下,复归之前的平静生活
在这种流言四起的日子里,苏禾总会怀念起有即时新闻的现代,派小茹出去打听战争的详情本就不是明智之举,尤其当她听小茹眉飞色舞地讲述狄人凶神恶煞,三头六臂,浑身长毛,仿佛地狱出来的魔鬼。她心下叹气,或许这真的只是一场小规模的边境战争,来得快去得也快,狄人只是想要劫掠一些物资而已。况且蜀道自古艰难,即使狄人破关南下,未尝能突破层层崇山峻岭的考验,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益州都是安全的。她应该更加关心家里的事情,而不是远在边境的烽火狼烟。
家中的气氛在最近几日变得异常诡异,明轩哥哥比往日更加沉默,而父亲的无名火气四处散发,惹得家中人无一不谨言慎行,惟恐落了话柄。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霾气息。苏禾暗自检讨自己近来对家中事务漠不关心的行为,唤上小茹,决心去了解下情况。
在宅子里兜转一圈之后,除了几个战战兢兢的仆人,苏禾就没见到其他人。无聊之下,苏禾举步向书房迈去,准备选几本书消遣,没有网络没有电视,书籍成了打发时间最好的东西。苏楚楠对苏禾进出书房一向无所禁制,他认为女孩子应读书知礼,既能体现大家闺秀的涵养,亦能更好地相夫教子。苏禾心里默想着书名,习惯性地伸手扶着书房的雕花木门,准备推门而入。
“我说过,不行!”苏楚楠震怒的声音,惊得苏禾缩回了手,像被开水烫着一般。
“父亲,如今边境告急,狄人如洪水利刃直刺中原腹地,我们怎能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中原沃土任人鱼肉,看着中原百姓生灵涂炭……”
苏明轩激昂而恳切地说道,被苏楚楠厉声打断:“够了!你有什么资格去关心国家,关心朝廷的事情?论文才,教你的老师来了又走,个个言说你的文章平实寡味,之后你更是屡试不第。”
一开始苏楚楠一心要把苏明轩培养成朝廷栋梁,苏家在益州虽富甲一方,奈何世代经商,不免为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所轻。可是苏明轩于文才上并无天赋,所作文章与他个性相仿,沉静内敛朴实无华,因而不得监考老师欢心,他又不愿以钱财贿赂,只落得屡试不第的境地。
苏楚楠的咆哮打断了苏禾的思路:“再言武艺,你以为和那些个西川宣抚使的儿子,益州守备的儿子们成天混在一起,就能武艺精进?一群毛头小子,还没有管好自己的事情,何谈天下大事?我告诉你,朝廷有那么多能人异士,人家根本不需要你!你给我乖乖留下来,好好学学铺子里的学问!”
这番话,连苏禾都听着刺耳,对苏明轩来说更是如此:“父亲,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纵使儿子文不成武不就,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也是男儿应尽的本分。益州的安全只是暂时的,倘若狄人军队不断侵入,即使秦岭剑门,亦难以阻挡。”声音很是苦涩,但是苏禾能够想象苏明轩梗着脖子在父亲面前说出这些话。
“明轩,保家卫国方式很多,未尝只有上阵杀敌一条途径。为父已经给前线将士捐赠一批粮草衣物。至于征召兵士的事情,我已让黄管事的次子去了,我会给予他们优厚的补偿,必不会亏待他们。”苏楚楠可能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重,于是放缓语气,采取另一种方式劝说道。
“可是,父亲,黄管事家……”苏明轩试着据理力争。
“黄管事家还有幼子,而我们苏家只有你一个儿子!”苏楚楠猛地咳嗽起来,他的声音显得疲惫而苍老,“儿子,为父已不复年轻,生死无常,若哪天有个三长两短,整个苏家都要依靠你来支撑。苏豆和苏禾尚未出嫁;你的母亲和嫡母因着早年颠沛,身子都不是很好。你已经不小了,该是知道担当的。”
“是,父亲。”房间里沉默许久,终是听到了苏明轩低沉的回答。
接着书房的门被大力地打开,“禾妹?”苏明轩惊讶地看着门口的苏禾,与父亲一番争执之后,他脸上的悲伤、矛盾、倔强、不甘还没来得及抹去。
苏禾站在书房门口很是尴尬,偷听居然被人抓住了,不过她真不是故意的:“哥,我只是……只是想来看看书。”声音渐低,她低着头看着鞋尖。
她对苏明轩的了解真是太少了,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他,竟然会想要参军。果然人不可貌相,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苏明轩显然是爆发了。但苏禾要承认,当她听到苏明轩愿意留下来的时候,心里蓦地一松。说她自私也好,说她短浅也罢,她打心底里不愿家人涉险,所谓战争,能真正功成名就凯旋而归的没有几人,更多的人成为了史书上匆匆的数字。而保家卫国开疆拓土的美好愿望,通常会随着上位者的心思变化而日益偏离初衷。有的时候不得不说,统治者的思维方式和下层民众有很大区别,而苏明轩这种耿直的个性,很难理解上位者那些百转九曲的思路。
“没事。”苏明轩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对苏禾偷听之事未置一词,他还在整理自己的思绪,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迷茫,步伐沉重地离开。他不喜欢整日与账本打交道,更希望于沙场刀光剑影中证明自己的价值,即使日后马革裹尸亦无半点悔意,但是他也不能无牵无挂不负责任地丢下家人一走了之。
“禾儿,你进来吧。”苏楚楠的声音有些沙哑,苏禾的视线从远方收回。方才她一直担忧地看着苏明轩心事重重地顺着花园小径走远,英挺的背影满是落寞。
“来啦~”知道苏楚楠心情不好,苏禾特地带着灿烂如葵花的微笑蹦进了书房。看到苏禾一派天真无邪的笑容,苏楚楠胸口的烦闷稍减,招呼苏禾坐到自己的身边。
“禾儿,爹前几天听杨先生称赞你的琴艺精进神速,今天有兴致给爹表演一下吗?”苏楚楠满脸笑意地问道。
“没问题。小茹,去把我的琴抱过来。”苏禾答得干脆利落。
其实,苏禾这几日练的曲子是《十面埋伏》,可是为了哄苏楚楠开心,临时换成了《春江花月夜》,指法生涩,错漏频出。苏楚楠并没有在意,或许他的心思根本就没有在听琴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