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你没事吧?”阿英跌跌撞撞地迎面跑来,脸上犹是泪痕未干,伸手想要握住苏禾的手。
崔夫人忙把苏禾护在身后,戒备地盯着阿英。
“夫人,你……你们都逃出来了?太好了……”阿英看向苏禾身后,却是空空荡荡。
“好?真是好!”崔夫人冷笑一声,看阿英没有什么威胁动作,这才护着苏禾继续往前走,“小小年纪,竟也是这般歹毒心肠。”
阿英听了这话,面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夫人……阿英没想过要害你们……我……”
“娘,究竟怎么了?爹和姐姐……”
“苏老爷和苏豆……他们……难道……”阿英咬着嘴唇。
崔夫人眼神如利刃一般刮过阿英,眸中的仇恨惊得阿英一呆,继而放声大哭:“我真的没有想过……舅舅说那些人只会带走钱的……他说那些人还没有胆子杀人……之前他们从来没杀过人……”
“他们不仅带走了钱,还带走了苏豆,还带走了老爷的命。”崔夫人的声音平静而冰冷,只有剧烈急促的呼吸宣示压抑在心中巨大痛苦,一个母亲的痛苦,一个妻子的痛苦。而她的话犹如严冬里结出的冰凌,一字一句刺穿苏禾的胸口,连血液都凝成破碎的冰渣。
“不可能……不会的……我要回去找他们!”苏禾试图挣脱母亲的钳制,却让泪水模糊了双眼。
她不相信,死也不相信。她活着,母亲也活着,父亲和姐姐们都应该活着,哥哥也一定会活着回来。等一切都结束,等战乱结束,他们一家人还能像从前一样,其乐融融。她还记得,当年顶下苏禾的身体姓名,她曾经发誓要替她好好活着,爱她的父母,爱她的姐妹兄弟。在这个陌生世界的六年里,也是他们陪着带着这个“烧坏脑子,失了记忆”的三小姐一点一点熟悉这个世界,给了她所有的爱和温暖,让她能继续在这里平静快乐的生活下去。事实上,她已经将他们视为亲人,不仅因苏禾,也因自己。
她要回去找他们!
“禾儿!听话!”崔夫人紧抱住苏禾。
苏禾渐渐停止了挣扎,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会这样?”
“舅舅也是没有办法……那些山贼每过一阵子就会来村里搜刮一次,从前村子里还有些收入,这兵荒马乱时节连自己都喂不饱,哪里能供得起他们,所以……舅舅说,用你们的黄金可以换来好一阵子的太平……都怪我,我不该告诉舅舅的……对不起……”阿英抓着苏禾的衣角哭道。
“禾儿,我们要赶紧离开这儿。”崔夫人往身后看看,隐约还能听到脚步声,她们还没彻底逃离危险。
苏禾点点头,擦去满脸的泪水,强迫自己收拾起满心蔓延的悲痛。她还有母亲,她们要活下去。
“我知道路,我知道怎么去皋山最近。”已经跪了许久的阿英站都站不稳,就主动请缨,想要将功赎罪。
“不必了。”崔夫人冷冷地拒绝道。
“不,娘,原本的路程要好几天,也许近路会缩短时间,我们现在一无所有,已经耗不起了。”苏禾劝道。
“对,我知道的那条路只要一天半,脚程快的话,只用一天。”阿英说道,“我带你们走,我小时候还是在这村子里住了好长时间,之后才搬去益州。”
“不必了,你告诉我们路线就好。”苏禾皱着眉头看着绵延的群山。
“禾儿,我们不是要走近路吗?”她们已经艰难地在山中行走两日了。
“娘,我那是为了迷惑阿英的,万一她向别人说了我们的行踪,也定然说的是那条近路。”苏禾扶着崔夫人一步一步地挪。信任是最脆弱的,一旦失去就再也不能弥补,她不再信任阿英的建议,不再信任她赌咒发誓不说与人听。苏禾和阿英的友谊留下的唯一有意义的纪念品,是阿英曾经教苏禾辨认的几种食用植物,苏禾她们这才没有饿死山中。不过,她们若是再见面,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娘,爹……真的……姐姐她……”沉默两天,苏禾终是忍不住,她想要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出去没多久,那群贼人就闯了进来,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老爷把钱全部给了他们,想着花钱消灾。那头头又说豆儿漂亮,就要绑了回去。老爷护着豆儿就和他们打了起来……”崔夫人已泣不成声,后面断断续续的话,苏禾只能凭借猜测勾勒出大概:苏老爷用生命换得短暂的机会让夫人带着苏豆逃走,结果那群混蛋却是铁了心要抓到苏豆,于是四处纵火,苏豆和崔夫人就在火灾中失散了。
“幸好你没事,禾儿,我的乖孩子。”崔夫人抱着苏禾哽咽道。
“娘,我们要好好活下去。”苏禾紧紧拥抱着她。
“娘,看前面有人家了!”苏禾把额前的湿发拂开,山中的雨说来就来,转瞬已成瓢泼之势,雨幕中前方隐约有几间破败的茅草屋。
“过去看看吧。”
艰难踏过泥泞的小道,终于站在了茅草屋门前,苏禾轻轻地敲门:“请问有人在吗?”
“谁啊?”女人的声音甚是粗糙。
“我们是过路的,想借个地方躲躲雨,您可以行个方便吗?”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矮小的女人堵在在门口,用怀疑的目光将淋成落汤鸡的两人从头到脚仔细审视,半晌才开口:“进来吧。”转过身又开始小声嘀咕:“这都细皮嫩肉的,跑这里来干嘛?”
“真是太谢谢您了。”崔夫人主动解释道:“我们是来投亲的,已在这山中行了三日,都不见人家。请问这附近可有姓齐的人家?”
“这可巧了,方圆百里地,就只有我们一户姓齐。”那女人愈发怀疑的眼神在崔夫人的身上逡巡,“难不成你是上我们家来投亲的?”
崔夫人与苏禾对看了一眼,犹豫地开口道:“你可是秋兰姐?”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秋兰皱着眉头,浑身戒备。
“我是舒华啊,秋兰姐不记得了?小时候还经常去齐表哥家玩的。”崔夫人微笑着回道,“来,苏禾,这是你表舅母。”
苏禾尚未开口问好,秋兰就噌地站起来:“你是崔舒华?嫁给了益州那个有钱人的崔家女人?”
这话说得很是不客气,崔夫人皱了下眉头,随即笑道:“看来秋兰姐还是记得我的。”
“屁话,当然记得!怪不得说看着这么眼熟,早该认出来的。现在你们可以从我家里滚出去了!”秋兰把门打开,山风卷着大雨一下子袭进了屋子里。
“秋兰姐,这……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崔夫人不解地问道。
“放屁!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也是下这么大的雨,你家里大门紧闭,我和齐哥在门外等了整整三天,你们却像赶苍蝇一样把我们赶走,连面都不愿见。那年山洪暴发毁了房子,小儿子又发高烧无钱医治,而你,是齐哥唯一还在世的亲人,居然这么冷漠无情!”
“秋兰姐,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还知道当年是齐哥的爹娘舍命救了你一家,还知道是齐哥在逃难的路上一直照顾你们,你还知道这些吗?!”秋兰的声音压过了门外的暴雨。
“我都记得……”
“你还记得?还记得当时说无论何时只要去找你,你都会帮我们……结果,我们在雨里求爹爹告奶奶,你始终都不肯露面,居然让那崔舒丽出来把我们臭骂一顿,骂我们是寄生虫是恬不知耻的下贱货,竟吩咐家丁驱赶我们!我呸,你们两姐妹倒是攀上高枝,不然还不是一样!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崔夫人心知当年定是崔姨娘嫌弃这门穷亲戚,自作主张将他们打发走了,如今自己也是百口莫辩。
“这是怎么回事?”敞开的门口走进来一个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男人,径直走进屋里,留下一路的水渍。
“齐哥,你回来的正好,这两个不要脸的女人硬要赖在家里。”
苏禾的齐表舅扫了她母亲一眼,一边脱下湿淋淋的蓑衣,一边紧皱着眉头说道:“你是崔舒华,我们这小茅屋可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表哥……之前许多事情有些误会,能否待日后与你们解释清楚……如今我们孤儿寡母实在走投无路,能不能看在女儿还小的份上,先收留我们?”
“你女儿不小了。我的小儿子当时还不到3岁,你怎么都没有可怜一下他?”表舅抓起桌上的酒壶猛灌了一口,摇头续道:“他要是还活着,应该和你女儿差不多大了吧。”
“我的儿子……”提起这个话题,秋兰顿时泣不成声。
“秋兰姐,我……对不起……”崔夫人也不知如何说才好。
“少废话!给老娘滚出去!”秋兰力气极大,转眼已将苏禾母子推出门外,将她们关在漫天大雨里。
“求求你们了,开开门吧!”苏禾声音嘶哑地叫着,绝望地拍着门。在大雨里淋了一个多时辰,山风侵扰,阴寒入骨,崔夫人已是嘴唇泛白,浑身发抖。“娘她快要不行了,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舅舅……舅母……求求你们,开开门……”脸上冰冷的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冷得直扎入心底,苏禾只能机械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拍门的动作。
作者有话说:
首先,跪谢来听小盏讲故事的各位,谢谢~但愿这个故事到现在为止讲得还让大家满意~
其次,亲爱的小禾同学的人生终于快要触底了,之后就要开始回升啦~~小禾同学的人生道路真是和我最近的紧张烦躁的心情保持高度一致。。。。明天我也要上考场了,复习这么久,可心里还是惴惴不安,阿弥陀佛啊,老天保佑啊。。。。看在我今天都来更文的份上,求漫天神佛给我一个好的分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