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把什么人暖在怀里,唱什么歌哄她开心?现在,只有那一头曾经被你亲吻过的发,充当我最忠实的舞伴。那些蔷薇色的寂寞,我想将它们发配边疆,却如此真实可感地盛开在每一寸空气里。那么,当曲终人散,你是否,就听懂了G大调舞曲的悲伤?
【那是你的手,曾经形影不离陪在我左右。我们手中藏有全宇宙。】
在这座小镇,晴空万里是最常驻的气候。虽然已经立秋,但势头迅猛的太阳依然把我的脑袋晒得差点像颗爆米花一样炸开。杜晓晓戴着一顶很沙滩风格的纺纱遮阳帽,把微博状态改为:“这天气燥热得老娘把植物大战僵尸冒险模式耍通关了!”她逼迫我和她戴情侣帽,可是被我拒绝了:“去你的杜拉拉!”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道自然规律,从得知真相那一晚开始,我开始不自觉地避着祝昔阳,就算在路上邂逅,也当做陌生人一样低着头急急走过。有好几次他都追上来,嘴角固执地偏向左边问我:“青兰,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厌恶我?你说出来我可以改。”我只是信奉沉默是金的原则,既不看他也不回话,直到他终于像个挫败的孩子,郁郁离去。
是命运,在我们之间施加了一场化合反应。置换掉那些幸福,还原了世界原貌的冷酷。原本以为是通往光明的同归殊途,却在半路开了岔口,打上现实残忍的烙印,让人从童话般的醉生梦死中醒来。
这是一个冷漠真实的残酷世界,会有很多想得到的,要不到。你再也无法像儿时撒一把娇,便能换来自己所梦寐以求的玩具。你已成长到了一个无人再能接受你以撒娇而索求的过期时代。得不到时,即使你哭你闹,都不会再有人同情,甚至还会被嘲讽唾骂。
要得起,要不起,这是我的问题。要得到,要不到,这不是我的问题。
望着他落寞清冷的背影,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头站在北极的掉光了毛的北极熊,冷得呼吸不过来。我告诉自己,爱和伤痛都会败给时间。终有一天,时光会平复我们的伤口,结束这一季心境的寒冬,雪融之后便是春浓。
【潘铁人和康师傅的喜感组合】
那是个令所有上班族上学族披头散发神魂颠倒欲仙欲死的周一。人满为患的舞蹈训练课上,娘娘腔的那个教练——对了,他姓康,我们私下都叫他“康师傅”。康师傅在一次中场休息的时候击掌示意我们集合,菜市场一般的训练厅过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他白皙的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兰花指伸出来勾了勾:“一个女人果然等于五百只鸭子,我们这里有成千上万只!”
抱怨完毕,他说:“言归正传,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你们马上有公鸭作伴了。以后我们体育舞蹈队要跟跆拳道一起训练,现在我先让他们逐一上来做自我介绍!”
他眼里露出一丝狡黠的光线,让我差点摘掉了一斤汗再抖掉一手的鸡皮疙瘩。
大家都知道学跆拳道的都是男生居多吧。这对于他来讲应该是最大的福利吧?可是我们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教跆拳道的教练居然还是一个女的。三十出头,看上去非常精瘦的样子,但走起路来虎虎生威。
身后有女声细细地说:“她的形象让我想到了一首歌……”
“什么?”
“韩红站在高耸入云的山顶唱《青藏高原》的那个MTV。”
“倒塌……”
于是原本宽敞的训练厅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其中有个自我介绍的男生好像由于刚加入跆拳道阵营不久的样子,看上去有点不受管束。
“毕业于木真初中,高一年级五班,顾帆远,热爱跆拳道,请多多关照!”
“听不到!”古铜色肌肤的王牌女教练姓潘,咬住他的尾音道。
“毕业于木真初中,高一年级五班,顾帆远,热爱跆拳道,请多多关照!”
……
直到男生叫到嗓子嘶哑,铁板着一张脸的她才终于放弃刁难,让他退到一旁休息。
潘铁人说:“其实跆拳道和舞蹈具备很多共通的特质。柔韧性练习可以提高你的竞技水平,一个具有良好柔韧性的武术运动员和舞蹈队员表演起来会更加轻松与精彩。你能想象出一个肌肉僵死的体操运动员会是什么样子吗?你们能体会到清晨醒来后在床上舒展全身的那种感觉吗?非常舒服,是吗?”
“是……”我们和男生们的回答搅拌在一起,听起来倒有些像街头混搭风格的范儿。
“不允许你们一盘散沙,特别是舞蹈队那边的,给我打起精神来!”潘铁人顿了顿,回头对着康师傅悲催感叹道:“‘书呆子’、‘学傻了’这种论调,现在还真是成了广大小年轻自我安慰的良药。不管什么水平的人儿都通过它来告诉自己:‘我还是不错的。’你看看这帮人……”
真够呛,刚来她就越俎代庖地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新官上任三把火地安排我们压腿和做仰卧起坐。大家都累得要死要活。渐渐地,我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和脚底都渗出了微微黏稠的汗液。
训练课解散的时候,大家都有一种大赦天下的感觉,就好比古代即将斩首示众的死囚,突然一骑红尘奔腾而来,随着一声“圣旨到——”而得到了御赐免死金牌,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一样。大家的想象力开始奋发图强,最后不知道是哪个男孩子突然不怕死地喊了起来:“我们的潘教练好恶毒啊,好恶毒!我觉得她的绰号应该叫‘潘金莲’!”这句话当场一呼百应全票通过。
这个说法当真一点都不夸张。大家都在怏怏扳着爪子盘算着以后的苦日子该怎么过。
后来我经过一家叫新世纪手机城的地方,看到程佳怡熟悉的背影。她正在专柜里看手机。
——小姐你好,请问有没有一款手机可以让我随时知道我朋友在哪里?
——有啊,这是我们推出的新款手机,通过全球GPRS卫星定位功能可以让你准确知道对方的位置。
太阳正孜孜不倦炙烤着大地,我的心里却不禁打了个冷颤。这个女人的占有欲比谁都强。
身后突然有人喊我。我刚一回头,那个跆拳道班自我介绍被NG了好几次的男生顾帆远喘着粗气跑过来跟我搭讪:“诶,你不就是那个祝昔阳的女人吗?怎么这两天全然不顾及你家男人的形象,顶着一个智障的黑山老妖造型就来上课,真雷人啊!”
我的心咯噔一下,好像掉进了谷底,火气却蹭地一下往头盖冒:“呸呸,老娘不就为了方便练舞才把头发都盘起来了嘛。这叫花苞头你懂不懂啊!咋就黑山老妖了!你穿一身白色跆拳道服我还没叫你太白金星呢!”顿了顿,我说,“至于祝昔阳……我脸上有他盖的‘非我莫属’印?如果没有,不好意思,现在和以后都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他。”
“难道你们情变了,他出轨了?唉哟哟,怎么可能!学校里公认的金童玉女啊,情侣模范生GAME OVER了!这消息好像可以上校报头条了?”他手里握着一罐冰镇可乐,咯吱咯吱地咬着吸管。
“见过八卦的没见过你这么八卦的。”我对他嬉笑怒骂的嘴脸表现出一副“再说老娘一巴掌把你拍死”的神情。
“不出意外的话,从今往后祝昔阳的绯闻对象,应该是她。为什么我会同时碰上这个死家伙的两个女人……这是前世修来的孽缘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向我指了指满面春风拿着柜台小姐推荐的GPRS卫星定位手机从店里走出来左拐的程佳怡。当然,她并没有注意到夹在人群中的我们。
顾帆远说:“这个女人的占有欲和求知欲未免也太旺盛了吧!瞧她那副不知天高地厚鼻孔朝天的模样,让我想把顾城老前辈的一句话改改送给她。”
“嗯?”
“黑夜给了你黑色的眼睛,你却用鼻孔来迎接光明!”
直到那一刻看到他拽得痞痞的笑容,我才回想起来:这个人,就是每次都会因为各种问题而被学校公开批评的资深级难题!
这个热衷于无厘头恶作剧的顾帆远,据说父母正在经营一家实力雄厚的投资公司。他纪律散漫,视学校各种规章制度为纸老虎。如果你恰好也在他们(6)班,往往能听到其班主任对这个令人头痛的学生极尽所能的批评声。
——“顾帆远,怎么今天迟到的人又是你!原来冀南中学的校服是敞开四个扣子的哇?”老师话里带刺地故意调侃他。
——“校训不是规定上课不可以戴首饰品吗,请在一分钟内取下你显摆的银链。”老师板着一张包公脸毫不留情地斥责他。
而现在,我在他明朗肆然的笑容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父亲教过我念的顾城另一首诗——
我还想画下自己/画下一只树熊/他坐在维多利亚深色的丛林里/坐在安安静静的树枝上发愣/他没有家/没有一颗留在远处的心
【我希望他能够像以往一样,忘掉哀伤,忘掉我,带着这个球,给自己的人生重新来一个最完美的灌篮】
“对啦……既然你们都分了,那我岂不是有机会了?”他坏坏地耸肩笑道。
“就算全校只剩下‘康师傅’和你两个人,我都不会选择你,拜拜!”
“哎!你可别误会,告诉你哦,祝昔阳那小子率领的篮球队从来就是我们班的死对头,每次冠军杯打到最后都是我们两个队踩着其他球队的尸体在争……而很倒霉的是,每次领先的我们都会在紧急关头意外失分……不过说来也是他们侥幸罢了……”
“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丧失耐性的我已经对眼前这个话痨使出失传江湖已久的河东狮吼。
“呃,祝昔阳得不到的,我这一次要收入囊中!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能不能,当我认的妹妹?”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他是太白金星,我是黑山老妖,难道我们的兄妹组合应该叫黑白无常?
有人说过,中国人极度缺乏幽默感,喜爱凡事较真,林语堂说得真不错。这样活,累吗?我建议大家没事干念佛经或者念rap,可以放松神经。顾帆远是一个特例。他活得洒脱不羁,如果说那些条条框框有长眼睛的话,他绝对是第一个对它们向上竖起中指的那一个。
倘若是以往,我断断是不会答应他无聊的要求的。但那个时候,我正对祝昔阳怄气,心底有着灼灼燃烧的恨意,并且觉得似乎我们这对伪情侣在他面前出现的次数多了,他也就可以不再那么死心眼了。
我指着体育用品专卖店里面那个阿迪达斯限量版的篮球,说:“如果你把它送给我,我就答应你。”
面对让我觉得是天文数字的标价,他只踟蹰了三秒钟,然后爽朗地找柜台小姐刷卡。
年少的时候我们往往热衷于盛气凌人恃强凌弱,恨不得拿出最漂亮的底盘压倒对手。从一个人身上输掉的,便定要从别处讨回来。
我想顾帆远,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死要面子的少年族群代言人吧。他有着纤细利落的眉,意气风发,将自己的大世界画地为牢唯我独尊。
那顿晚餐,顾帆远自愿请客。他说:“给你推荐一个法国风情的餐厅,有最美味的肉卷、鹅肝以及最地道的红酒,当然,还有最动听的琴音。招牌菜是七分熟的牛排,每次来都要预约,我带你去尝尝鲜。”我推辞时他说:“你要是过意不去呢可以签张清单,下次请回我呀,哈哈!”说完他还果真从包里掏出一本借据来,还对着落地窗上映着的身影撩拨一下刘海啧啧赞叹道:“帅呆了,简直帅呆了!就算汤姆·克鲁斯来了,也得尊称声大哥。”我那张没有波澜的脸就成功地被逗笑了。
而要我如何告诉他,他选择的那个地方,我与祝昔阳曾经也去过。祝昔阳曾经也坐在那个高档的西餐厅里,脾气极好地教我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往苦咖啡里放方糖,再毫无顾忌地帮我消灭盘子里容易让人长胖的奶油蛋糕。看我有点局促拘谨的模样,他就笑了,开始告诉我哪个食堂的哪个菜好吃,哪个老师的课好逃。正在我们火热地聊起来时,一只流浪狗不知从哪里蹭到了我们桌底,原本白色的毛发已经被灰尘染得很脏。我以为爱干净的他会大吼大叫赶它走,没想到他竟然不动声色地低下身扔给它一块肉,直到服务员过来将它撵走。
他依然随身带着餐纸,衣领平整洁白,与运动场上桀骜气质的他仿佛完全出自两个人。
是那时候,我才明白,回忆一段爱情,有时候其实比两个人在现实中打照面要来得更加安全和长久。在顾帆远目瞪口呆的表情里,我学祝昔阳一样在饭后还大胃口地解决了一大盘水果拼盘和一杯奶茶,我想他一定把我惊为天人了。岁月总会因人与人之间的交集弥留下彼此相互渗透的痕迹。
我没有告诉顾帆远,其实后来我第一个跑到学校,将那个篮球偷偷地塞进了祝昔阳的桌肚子里。
我希望他能够像以往一样,忘掉哀伤,忘掉我,带着这个球,给自己的人生重新来一个最完美的灌篮。
即使后来顾帆远一见到我,就像嘴里安了一把机关枪一样,爆粗口噼里啪啦地朝我开骂。他说:“沈青兰你吃里扒外!不对,你借花献佛!早知道你要拿来送他我就该往球身上扎一个洞,看他们班怎么赢!哼!”
我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能腹黑得如此得天独厚?
他似乎绕了一个大圈之后,这才摆明了他的“真正”意图,破釜沉舟一样地问我:“喂,你跟那个杜晓晓,关系很铁哦?”
“干嘛?你发春了吗?以为一顿饭就能收买我吗?我是不会让你这个大色狼染指她的!”我板起脸跟足球场上的裁判一样立刻对他发出红牌警告。
“怎么听起来让人感觉,你好像是她妈似的,手里操控着她恋爱的生死大权哦?”
“……”
【想看我和他抛绣球?你不如打开科幻频道去看彗星撞地球】
窗外,雪白云群迅速漂移的晴朗碧空就像一杯用伏特加调制的清酒,少女张开的十指撑在脑后打着盹,望向窗外的表情如同路边被烘烤得耷拉着脑袋的枝条一样无精打采。
不过杜晓晓说起姓顾的时眼神还是会一闪一闪的。她说她一早就见识到顾同学的与众不同非同凡响了。我才知道,原来姓顾的妖孽早就在我们学校风生水起了,只是我一个人后知后觉。
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学校每周一例行的升旗仪式上。台下的人有模有样地在唱国歌时他才背着古奇的斜挎包钻进人群里,猫腰走到她身旁的时候刚好年级主任下来巡视,他急中生智干脆蹲下身将她的鞋带扯松,然后在拉着一张驴脸的主任面前扮演帮她系鞋带的活雷锋。据杜晓晓说,就连校长他都不怕,但是他最怕这个年级主任,因为年级主任是顾帆远他父亲的故交,只要他一出马,只可表现出意会反悔,不可顶嘴得罪。庆幸的是人家平时忙得像个陀螺,也压根没有太多心思来管束这个叛逆少年。
抿了一口御用饮料鲜橙多,杜晓晓咂咂嘴继续像一个剧作家一样生动而传神地描述着他们的初见。我突然感觉阮老师的文化水平全部都传授给她了。等到主任走远,男生在立起身的刹那对着自己灿然一笑,瞬间仿佛让人顿了呼吸盲了眼。他的乳白色制服擦过清晨的气流,激起清新香味的漩涡。嘴唇很薄很宽,笑容很大,绽放到双颊,仿佛盛开到极致的花朵,露出澄澈的贝齿。
直到他归队完毕,她心脏涌起的温暖潮汐还在一遍遍地拍打着岸。有一次逃课的顾帆远被班主任堵在楼梯口,她脸上带着螳螂捕蝉般的快慰问男生:“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坐得不舒服是吧?街机室的烟和弱智的游戏就真能让你精神亢奋、流连忘返?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在这里罚站半小时或者围着操场跑五圈。”
十五分钟后的课间,杜晓晓抱着书本经过时看到了他。他像一只被抽掉一半气的热气球,脊背软趴趴地靠着墙,闲不住的脚掌却在轻轻拍打着地面。
——只有她在擦肩而过时发现,他盖着头发的耳朵里其实别着银色的耳塞,仿佛墨色夜空中两颗处于相同水平线上的星。
她别过头朝他微笑。他亦回报以淡淡笑意。
这样的感觉太妙不可言。
我兴奋地说:“杜晓晓啊,看你讲得眉飞色舞津津有味的,该不会是决心放弃和某人那段忘年之恋,转移目标了吧?其实说起来,我还真是超级想看看这对男女纠缠在一起后会不会上演一段天翻地覆日月无光的倾城之恋的。”
杜晓晓拍案而起口是心非地咆哮道:“想看我和他抛绣球?你不如打开科幻频道去看彗星撞地球!此恨绵绵无绝期,要多傻逼多傻逼。”
【我心底真正想说的却是,我终于陪你走过青春最璀璨也最寂寞的一段路,之后的人生道路,只有程佳怡才能陪你发光发热】
这个年代大家都爱秀,我曾在报纸上看到,甚至有专门帮被老板拖欠工资的民工出头的职业“跳楼秀”出现了。相比之下,冀南兴起歌手选秀比赛已经不是让人惊讶的事情。
然而当祝昔阳的身影出现在人头攒攒的校园海选现场、斗志昂扬地交上报名表的那一刻,我仍是颇有些吃惊的。我以为这是他暂时逃课或者逃离记忆的一种方式,而当站在海选现场的人潮中,我看着他大大方方地上了台,放开了身姿开始唱的那一刻,我却相信这一回,他是来真的。音乐本身是我从未听过的,但歌声透过人头攒攒抵达耳膜的时候,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顷刻安静下来了。他歌唱的时候,仿佛站在弧度丧失昼夜交替的光线上,过去和未来暧昧不明的空间里,繁花霎那开了千万朵。
一曲终了的时候,他说:“我将这首歌送给我最爱的人,虽然不知道她现在在不在现场。”
他又会唱又会跳,像被2007年风靡一时的快男选手陈楚生和张杰的合体附身一样,引得台下的小女生们放声尖叫。如果闭上眼睛我绝对会以为那是一片杀猪场。他一层层过关斩将,最后竟然进入了地区的决赛。杜晓晓说,他还有了自己的个人贴吧和网站,他的粉丝叫稀饭。不过她又补充道:“谁知道会不会是泡沫效应呢,这年头的孩子都喜新厌旧,人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加菲猫的肉松卷,不会永恒。”
彼时,时代广场的巨大屏幕上正在重播着那场市民们津津乐道的半决赛。选手们个个以迅速蹿红的青年艺术家身份出现在屏幕里。节目的最后,司仪问:“是什么促使你来参加这个比赛的?”站在一旁的带着鸭舌帽的男生一字一句地回答:“大家或许知道47岁的苏珊大妈吧?她满脸皱纹、头发蓬乱,水桶腰,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来自社会底层,当她大大咧咧地走上著名选秀节目‘英国达人’的舞台时,观众和评委差点发出嘲笑的嘘声,没有一个人看好她。但她‘目中无人’地唱起音乐剧《悲惨世界》中的歌曲《我曾有梦》:‘我梦到往日的一个梦,那时充满希望,生命有价值,我梦到爱永不凋零……’而我对自己的期望,是当我垂垂老去时,也依然能弹得动年少的吉他,把歌唱给自己最爱的那个人听。即便有一天没有人再欣赏我的音乐,我还有最后一个歌迷叫祝昔阳。”
他空荡荡的衬衫灌着丰盈的风。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现场粉丝的掌声经久不息。他变得多么神勇,她们好多哭成了泪人,只有他一个人在微微一笑。阳光穿过了你的脸,想落在最美丽洁白的云朵上面。你的微笑,像横亘在夜空中的璀璨的银河。
这一次,歌词字字句句清晰地流溢出来,是他曾在KTV教我唱过的歌曲。他唱:“所有浮生里万千的脸孔,让我因你而隆重……”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递到这个冷漠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让人心底蔓延出无尽的暖流。
祝昔阳,我是不是该恨自己如此没用,不管历练到什么境界,看见你的那一刻还如此激动,之前所有伪装的冷漠和遗忘都前功尽弃。
还记得吗,曾经一起哼唱过的那些歌,情侣空间写过的日志,在岁月中变成了不朽的眠曲。
而那个非常有个性的、放弃留学而选择留在国内当模特的程佳怡,开始和他出双入对地出现在电视上,并且频率越来越高。加上之前祝昔阳的这个回答,所以尽管祝昔阳在狗仔队的千般追问下也始终不肯承认两个人是情侣这层关系,但那在喜欢捕风捉影的观众看来似乎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了。
我想,是时候该好好理理快变成盘丝洞的心了。
那天我们一边在卧室收拾着那一天要上的课本一边说话。杜晓晓拿起某本娱乐杂志指着里面一个插图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你看,是祝……”我板起脸来奉劝她:“以后不要提起他了。”站在化妆镜前搔首弄姿的她淘气地朝我吐了吐舌头。
这个热恋中的女人,正在惆怅她的头发该用药水搞成一次性的卷曲方便面还是又长又直的拉面条。这时候她突然转过身表情严肃地对我说了一句话:“可是你回避他,也只能说明他是你心底无法愈合的伤,否则你不可能无法坦然面对!”她无力地看着我欲语还休的表情,继续耸耸肩不依不饶:“你看你看,被我说中软肋了吧!他加你你为什么不加,又时常偷偷跑去看他空间,我好几次都看到你头像出现在他空间的最近访客里。”
我被一语中的,瘫坐在床边,心绪迭起:可是那个如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祝昔阳,他不知道的吧。祝昔阳,你看你看,以前那些幼稚的誓言,年少时说要永远在一起。但请不要嘲笑她,那是她生命里爱上的第一个人,轻易将一生就此交付。然而年少的感情是如此颠沛流离,总要经过许多舞伴,跌跌撞撞,被误解被骗,才了解爱情并不是我努力就可以得到的。
这就是成长的真相。
此刻我心底真正想说的是,我终于陪你走过青春最璀璨也最寂寞的一段路,之后的人生道路,只有程佳怡才能陪你发光发热。
看起来最简单的坚守,却需要最大的勇气与毅力。
天父曾错意赐予我的万千恩宠,至此步入全剧终。
【有时候,每一句台词都潜藏着命运的纹理,一丝丝纠缠蔓延在那里,只是不曾被我们所发觉】
那以后我拼命地学习,都说人有了信仰就有了光明,就算只身在大海里,身边一片木头都没有也不怕。我就是这样头也不回地跳进题海里,宁可溺死,也绝不喊救命。
高中部在建校五十周年校庆这天举办了一个合唱比赛,以班级为单位。结果当晚的比赛结果一经司仪之口公布出来,很多人抱成一团哭,很多人抱怨,也有很多人愤怒。
毕竟是大家那么用心地准备过的,包括练唱、队形和服装造型,并且它也是高中时代参加的最后一场集体比赛。冠亚季军在台上得意忘形的睥睨嘴脸,更衬托出底下灰扑扑的优秀奖似乎是一个搪塞和同情式的安慰。
我觉得处于这样的气场中很胸闷和茫然无措,走到体育馆门口时,却突然看到杜晓晓坐在外面烟灰色的阶梯上,把脸搭在交叠的手臂上。她是这次的领唱,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将大部分的失利归咎于自己一个人的技不如人。
我以为只有中途离场的我发现她,因为其他人都应该还在大厅沉浸于欢天喜地或伤春悲秋里。谁知道就在我想朝她走过去时,顾帆远熟悉的倒三角背影先一步映入眼帘。我闪身趴在门口的大柱子后面,准备看他如何油嘴滑舌地安慰和他有过数面之缘杜晓晓。
——那个……不要再自责了,告诉你哦,我们班那个我还唱跑调了呢。
——你不信啊?不信我唱给你听!咳咳……
微凉的夜风里,女生望向男生,仿佛看到点点星火从他眼神里迸发溅落开来,看得她脸颊的肌肤都灼热起来。
这个顾帆远,他现在正故意哼着阴阳怪气的合唱曲来谋杀失落者的耳朵。我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那么安静地凝视他。
该怎么形容那时候的他呢?还是涩得像青柠檬的男孩子,价值观人生观尚未定型,在一群称兄道弟的狐朋狗友中姿态容易摇摆不定,穿很非主流的破得连女娲再世都懒得补的仔裤,操一口周杰伦腔的模糊不清口音,却也被作为独立的存在格外受异性欢迎,身边的女生变换着无数模糊面孔。
——谢谢你唱歌逗我开心,我该怎样报答你?
——以身相许啊,哈哈!你难道没有第一眼就相中我吗?个子高,人又帅,下一代的遗传基因肯定好……
——滚!
顾同学告白未遂后苦中作乐的笑声让我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这个方法还挺有效的,杜晓晓瞬间笑出了声来。我当时在想,如果没有了纪云臣,他们之间的发展是不是真的有可能?
只听见她从台阶上跳下去说:“我要回去找青兰妞回家睡觉了……政府寻思着怎么合理征税,老板寻思着怎么合理避税,而老娘寻思着怎么合理多睡!”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那天休假的阮老师站在门口还笑着嘱咐我们要注意安全。
有时候,每一句台词都潜藏着命运的纹理,一丝丝纠缠蔓延在那里,只是不曾被我们所发觉。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那天杜晓晓逃课了。她说:“终于等到太后休假在家,真是天助我也!”然后将书包一把塞给我,就往纪云臣时常蛰伏的那个网吧光速杀过去了。
然而,要到事成定局的时候,命运才将真相的大门缓缓朝我们打开。这一次,纪云臣并没有带杜晓晓在网吧里厮杀闯关,而是将她带到了一家地下酒吧。
他给了杜晓晓一些白色的药粒,说是吃了能让人立马亢奋,High起来。傻乎乎的杜晓晓就那样豪迈地仰起脖子,灌着一杯雪花啤酒咽了下去。
杜晓晓说她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觉,在炸开耳朵的重金属DJ配乐和晃眼的炫色灯光里,双脚好像踩在棉花上,头也可以用力摇得像上足发条的扇叶。
而当她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睡在酒店的包厢里。身旁的纪云臣还在酣然打着呼噜,她将自己的衣服从他头边、身下、床底一件件地捡了起来,然后逃离了那个像鳄鱼张大的嘴巴一样可怕的地方。
听到这些话时,我感觉天地都失了色,世界颠覆成一个倒装句。
在那之前,她给我发信息说:“放学了在学校后山等你,第一时间过来。”我从一堆演算得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里抬起头来,右眼皮跳啊跳个不停。仿佛有种如坐针毡的烦躁和不安的预感。
那个下午树荫那么浓,小山壁上的藤萝那么青翠,她穿着自己最钟情的雪纺连衣裙,白球鞋,白袜子,像一朵开到极致的白莲。在我赶到的时候,杜晓晓终于瘪嘴哭出来了。她把脸埋在我的手臂里,说:“兰,我疼。”
我当时很没形象地朝黄土地上唾了一口口水,彪悍得像要揭竿起义地说:“这个人面兽心的大色魔,我们去告他!”我看着她那张在一个下午之间变得吹弹可破的脸,后悔得恨不得咬舌自尽。我应该留住她的,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微风浮动里,杜晓晓的眼泪惶惶地落下。她说:“不要!兰,这样我的丑事就会被很多人知道了,多丢脸啊。我唯一能做到的,也是最好的收获就是,离开他。你想想,比起被骗和他谈恋爱结婚,埋葬掉自己的青春,起码我这样的先知先觉比那样要幸福好多倍不是吗?”
她还说:“兰,试着从内心去一点点重新接受祝昔阳吧!他真的和纪云臣这类混蛋不一样。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不该由他来承担。他对你的好,我们每个人都看在眼里的。试着像歌里唱的那样,去感受爱感受恨感受原谅。”
“兰,这个身体好痛,这颗心也好痛,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怀中这个曾经无忧无虑的女孩,她扯着头发,声嘶力竭地尖叫,直到晕厥。泪水仿佛大风卷起的灰烬,一层一层,掩埋世界。
晚霞的颜色浓郁得像哀愁。请相信,无论表面多么强势,所有的女孩子,在破碎的感情面前,都是最最脆弱的一员。那一刻,秋风席卷着落叶飘落,如一群漫天飞舞的枯叶蝶在举行盛大演出,像是对青葱年华的追溯,对惨绿岁月的凭吊。
【我曾经一度认为他那个万恶的父亲不是在警察局呼风唤雨,而是移动巨头的老总】
天色灰暗,风阴阴地冷,我将杜晓晓安置在家中然后出门。街上依然是行人寥寥的样子,只有隐约的虫鸣声漂浮在聒噪的空气中,偶尔有几辆车呼啸着驰过,溅起路上或大或小水坑里的泥水。路灯是唯一温暖的光源,走在路上每个脚印踩下去都会有枯叶发出脆响,犹豫着我此刻断了筋骨的思绪。我想,是不是上天正在不遗余力地向每个坠入爱河的我们证明着:所有爱过的人,只会在心中留一个浅浅的影子,在某日阳光晴好时,拿出来晒一晒,回忆一下。情诗再不朽都会败给春秋,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走着走着,我发现背后有个被拉长的黑影正在朝自己越走越近。或许是最近遭遇的事情都太出人意料了吧,我被吓了一跳,警觉地回过头时却看到是一个穿着环卫工人制服的叔叔。他指了指路边一个牌子善意地提醒我:“小姑娘没注意到吗,这附近都是一些即将拆迁的危房,不要逗留。”
“哦,谢谢你……”
我答应杜晓晓要替她保密。可是我无法面对她继续故作开朗笑得灿烂。我内心的愤怒急需找到一个突破口。
我想到了练跆拳道的顾帆远,我在当晚悄悄找到他,故意让自己的表情像吞了一百斤炸药,怒发冲冠地说:“纪云臣上周罚我跑八百米还当众嗤笑我,此仇不报非女子!”
他朝我翻了翻白眼笑道:“得了吧,就跑个八百米你这个人咋就这么记仇啊!莫非……”
“莫非什么?”
“莫非,是你穿了裙子去上课被他罚倒立?”
“……”
他说话的嗓门很大声并且脸上带着一股自我陶醉的神情,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那种感觉,就好像你必须围着一条浴巾穿过面前一堆陌生人,而刚好这时候你的浴巾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掉了。我连续对他发出了三道能将他轰成炮灰级别的攻势。
——“是不是我哥!?”
——“是就应该同仇敌忾!”
——“如果你畏畏缩缩我就找祝昔阳去!”
不知道是因为我伸向他那张自认无比迷人的脸上的那对魔爪在起作用,还是他真的义薄云天,总之我的目的达到了。顾帆远拍了拍胸膛说:“好的,等我叫上几个兄弟,给他点颜色看看。”
后来他真的堵在了那家叫“天之翼”的网吧门口守着纪云臣,在僻静的江边将他揍了一顿。原本说好只观战不动手的我,在看到这个贱人晕倒的前一秒,还是憋不住从树干后面冲了出来,照着他鼻子就给了一拳。
事后顾同学洋洋得意地说:“其实很险的,纪云臣也算一个优质的肌肉男,本身就身手不凡,还好他找的几个都是顶级的黑带高手。”
“哈哈,一想到他被打得一头雾水就很想笑,因为我们都蒙着脸,最后他竟然还问我们是不是他前两天在酒吧搭讪过的一个已婚富婆的丈夫雇去的,哈哈哈。”沉浸在“江湖义气”的快感当中,他显得特别激动。
纪云臣啊纪云臣,我在心底鄙夷了一万次并且用言语问候了他家祖宗一万次。这样的男人,勾三搭四,当初在校运会救下杜晓晓,或许目的根本就是为了自己日后夺得美人心而铺路罢了。如果我是公的,我简直有把他的小鸡鸡剪下来的冲动!
虽然刻骨铭心,但我知道,我从此之后的任务又多了一条,那就是帮杜晓晓努力地去遗忘那些不愉快,回到从前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她。
要做个内心足够强大的人,不惧怕所有的黑暗,也给黑暗中的人送去光亮。你可以没有一个完美的人生,但不可以没有一颗敬畏自己、温暖他人的心。我告诉自己。
我的那只古董手机突然躲在包包里发出蜜蜂一样最原始的嗡嗡铃声。屏幕跳跃着祝昔阳的名字。他依然是每天都发来短信说话,像把我当成他的私人记事簿一样,就算我一次都没回复。这让我曾经一度认为他那个万恶的父亲不是在警察局呼风唤雨,而是移动巨头的老总。
他在信息里说:亲爱的,最近还好吗,我剪了新的头发,打了耳洞,收养了一条流浪狗,结识了新的朋友。
我刚想回他一句让他彻底死心的话,打完字却发现发不出去了。顾帆远帮我打客服查了查,然后幸灾乐祸地甩过来一句:“你手机欠费了,笨蛋!”
当晚我莫名其妙地收到了有人帮我充进五十块话费的信息。我想这个人除了顾帆远还有谁?
只是我不明白的是,祝昔阳现在已经很少出现在学校,他犯不着再为了报复他而在我身上牺牲那么多敬爱的人民币吧?
【绿毛绒海龟制造的浪漫幻象,终究打败不了现实的荒凉】
这个城市虽然并不十分发达,却有着非常发达的媒体,他们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内捕捉到最吸引人的新闻,而后通过他们的摄像头传达到千家万户去。若是劲爆一点的新闻,则有可能在午夜重播一次。
于是,镜头里出现了程佳怡为一款洗发水做代言时,祝昔阳去探班的报道。捧着一束蓝色妖姬的祝昔阳在视频里神采奕奕地说,那一天,刚好是他们两个相识十周年的纪念日。
后面那个镜头是:祝昔阳温柔地俯下身来出让自己的半边脸颊,穿着七寸达芙妮高跟的程佳怡踮起脚尖,毫不避讳地在上面响亮地啄了一口,留下一个红色的唇印。现场的媒体和合作商的喝彩声势浩荡。
而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程佳怡本来身上穿的那件波西米亚风格的个性连衣裙,上面就是印满了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唇印。
看到我的瞳仁聚焦于屏幕开始发呆,刚从浴室里出来、把自己包成一颗粽子的杜晓晓动作麻利地“啪”的一声转了另一个台,然后才一脸担心地去抹头发。
我在QQ上发信息叫周小丢他们出来陪我玩,谁知道我刚发完便收到了一串自动回复:
倘若我在五分钟内未给予您答复,可能性有N种:
一、关掉电脑屏幕,在听音乐;
二、人不在电脑桌前;
三、最差的就是,我懒得跟你聊。
请依照你的人品依次判断,谢谢合作!
我气得从枕头下抓出那只绿毛绒海龟,狠狠地往墙上砸了过去。杜晓晓眼疾手快,将围在身上的浴巾揪出一角,接住了它。我以为她会骂我,却没想到她噤若寒蝉。
那是个催眠海龟灯,祝昔阳送过我的那些礼物中,我最爱的一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送的那些无奇不有的小东西便开始入侵我的生活。正常系一点的有笔记本、漫画册、钥匙扣……他还送过一个马克杯给我,上面是印有我们头像的情侣杯,我和他人手一个。不过那个杯子,自从提出分手后已经被我塞进了抽屉里。
那时候他听说我晚上会失眠,就跑了几条大街买下了它,杜晓晓当时对我嗤之以鼻。她说:“你那哪是失眠啊,分明就是白天睡得太多!”
可是祝昔阳在递给我的时候,眼角眉梢仍然溢满了骄傲和欣喜:“很神奇哦!它其实是个投影仪,可以让你在黑暗中把天花板变成满天星斗的夜空……”
而此刻,躺在床上的我再一次拧开开关,水晶敲击一样的音符开始流转,天花板上星罗棋布,璀璨斑斓,而内置在灯里的香薰则开始随着温度的升高而袅袅升起。整个房间星星点点的,灵动鲜活宛如被赋予了生命,像镶嵌着银色月光的游泳池。
人在孤独失意的时候往往喜欢依赖,并且擅长于言不由衷。我发信息给毕嘉豪:现在我在想你,你知道吗?!
他回:Honey,等我搞掂这次月考就过去找你哈。
这时候的杜晓晓吹干头发蹦上了床,从背后轻轻地给了我一个扎实的拥抱。
“我妈在热牛奶,等会儿起来喝吧,能够帮助睡眠,好不好?”
杜晓晓不知道,偶尔失眠的时候,我会听到她从梦境里传达出来的痛苦与恐惧的呐喊。她的五官拧成一股,额头和鼻尖有冷汗滚落。这时候,我会一点一点掰开她抓紧被角的手,交握上去。
我知道,就算她表面再如何表现出健忘和无谓,纪云臣对她造成的那些伤害,是此生都无法磨灭的。
【从那以后,我拔掉了懵懂稚嫩的羽翼一夜长大】
2008年冬天即将来到的时候,我手里拿着一封检举信塞进了冀南镇管辖范围内的检察院。就在我即将抵达警局的拐角处,转身的时候,突然撞到了一面“人墙”。
竟然是祝昔阳。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神色中夹着不安,“青兰,你来这里做什么?手里那封举报信……是准备要检举谁?”
我头也不抬地回答道:“要你管!你只要当好你的大明星就行了!”
“诶,你懂不懂哦,胡乱污蔑别人的话是要判诽谤罪的,甚至还有可能坐牢!你知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啊?”
我拍掉祝昔阳的手,他再次站到绿色的铁皮信箱前面阻拦,我再推。最后争执之下,我被他一激动推到地上。
下一秒他整个人立马慌乱掉了,一边扶我起来一边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道歉已经没有用了。难道说他已经得知了我离开他的真正原因?或许祝时迁在某个饮醉酒的午后,对他吐露了心迹,让惊天秘密现身于日光下。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唯一真实可感的,是他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恐惧感和防备的光,那些足以让季节逆转,心冻结在千岁寒。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我攒的几个月零花钱全用来买各种各样的手套。冬天的清晨骑自行车,雾气凝重,不一会儿握着车把手的十个指头都冻得没有知觉了,不停地交换着呵气取暖,塞到口袋中,拿出来,反复再三。我站在呼啸的北风里看着自己被冻红的十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终于憋住没有流出来。为了维护偏袒自己的父亲,祝昔阳竟然完全丧失了理智和风度。那封信在我绝望的目光里,被我撕成了碎片抛向头顶的天空。我转身飞快地跑掉,藏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任耳边祝昔阳的呼叫声愈来愈远,直到销声匿迹。
其实,我要揭露恶行的那个人,是纪云臣。
在信的末尾,我写道:希望贵局低调查办处理,不要公开有损受害人权益和声誉的此事。
我爱你,不代表我要和你在一起,而是代表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祝昔阳,你知道吗?
你听说过,世界上有一种不会飞的天使吗?现在你的天使已经老了,翅膀累了,要停下来休息,小凉不哭,因为小凉以后也会变成天使。
这多么像三毛写在《守望的天使》里的故事。我经历过一个家庭几分钟之内从完好到破碎,那些在我生命里缓慢出现过的至亲,音容笑貌默默地从脑海一点点地残忍逝去,像锁不住旧时光的沙漏。从那以后,我拔掉了懵懂稚嫩的羽翼一夜长大。我觉得我好像突然之间成为了希望工程的代言人,脑袋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我要读书。
祝昔阳,我曾那么深爱你,我所失去的,你正在拥有;你所缅怀和维护的,我又怎么下得了手去割裂和破坏。我不希望那个源源不断为你提供温暖和光源的家庭,出现众叛亲离、妻离子散的惨况,最后变得和我一样,只剩下一个人来爱。那时候,有什么地方供你遮风挡雨,护你安康成长?
爱是最权威的权柄,罪与罚都由内心执行。它将自己判个无期徒刑,并且你无法上诉亦无权反对。
只不过,我无法容忍自己跟仇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最后的原谅和妥协,就是沉默地走开,也不再去言爱。
虽然这拥戴,已经是神明对我此生最好的青睐。
然而,我不能忍受的,是我的喜欢不被你认可与信任。哈姆雷特般的绝望在你推开我的那一刻,像海啸一样覆盖了我的耳目口鼻。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被误解,而是被误解之后对方不给你解释的机会,那种憋屈如鲠在喉,余音绕梁,将你摧残得辗转难眠,遍体鳞伤。
【我会很好地走掉,如你所愿】
祝昔阳和程佳怡的倩影出现在校园里当特邀嘉宾的时候,我才懂得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美女效应,那就是但凡她经过的地方身边男生的反应都会像木头人一样慢半拍。
那阵子整个学校已经开始翻新装修,最后终于尘埃落定搞得有模有样。她穿得很火辣,裹在少得可怜的布料下,想想现在的服装设计师也真的很节省布料。她像一尊陶瓷娃娃,身躯露出蜜色的肌肤和流畅的线条。她就是一头变色龙,上一次见到头发还是绛紫,今天就变成了酒红。两只眼睛扫得全场在座男同胞无不蠢蠢欲动。这种女人是毒药,一旦有人想试它的药性有多毒时,往往便无解药可救。
顾帆远说:“讲句真的,这个女人的皮肤水嫩嫩的好光滑,你说她是不是每天都吃防腐剂啊?”
然后他双手合十低声道:“师太,你是我心中的魔,贫僧离你越近,就离佛越远。”
“好呀,你敢马上圆寂吗?”我目露凶光瞪着他,跺一下脚都能激起地上一层尘埃。
顾帆远最后做了深刻的总结说:“我发现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一定要拌嘴儿。”
我赏了他一记扫堂腿,哦,貌似还要绊腿儿。我想如果这时候拿一碗米饭放在他下巴下,他流出的口水量绝对能把它变成稀粥!其实我想对他说点自嘲的话:“做男人像你这样还真够可悲的,篮球技术比不过人家,连身边的女孩子也比不过。”
突然台下的女生纷纷议论着:“看!那个男生就是我们的师兄哦!他跳舞的样子好酷哦!”
地中海班主任每年发家庭报告书或者开家长会都会对他父亲点头哈腰格外客气,并对祝昔阳的艺术才华赞不绝口,以至于最后他辍学参加歌唱比赛,学校都力挺到底,帮忙拉票的阵容仿佛是校长的儿子参加似的。所以,那些女孩子对祝昔阳是越来越崇拜了。他轻而易举做到了闭塞的冀南镇那个年级所有的男生女生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祝昔阳加油,祝昔阳加油……”现场像被投进了一颗炸弹一样,沸腾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一句被嚼烂了的口号也能喊得这么声情并茂。恨不得此刻开着一架割稻机将前面所有人的脑袋都铲平的顾帆远酸溜溜地说:“啧啧,我还以为是哪个国家领导人出现了呢。她们的审美感还真惊世骇俗!”
突然我听到了一个熟稔的声音,磁性中带着一点点的嘶哑。眼波穿过一个个挺得跟长颈鹿一样的后脑勺往声源处望去,我便看到了周小丢,还有他身边的莫小昭。我甩开身后正在对着台上的程佳怡做想入非非状的顾帆远朝他走去。
我拍了拍周小丢的肩膀,然后圈着他的手臂径直走到礼堂外面。莫小昭也跟着出来了。
“呃,我还是习惯叫你小丢……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是祝昔阳大哥送给我入场券的啊。外校的人进来看就只能凭这个。他说他作为表演嘉宾,免费拿到了十张呢。嘿嘿,天知道,我是很容易被勾引的人呢!所以这个良宵就这样堕入吃喝玩乐当中……”我看了身后的莫小昭,她也跟着点点头。
“呃,周小丢啊,我告诉你,他不是和我们同一个世界的人,所以……”
周小丢打断我的话:“别笑我哦,我可能不知道怎样用微波炉,怎样使用空调遥控,不知道去富贵人家家里得换鞋,可是我可以亲手下厨做菜给妈妈吃,我可以在蚊虫四处飞的炎夏夜晚为她打扇,也可以直接光着脚丫像紧贴地面那样心贴心地微笑去面对过着少爷生活的朋友。而且祝昔阳,他人是真的很好。我们不过一面之交,他便惦记着我,其实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吧……”
“不要惹姐,姐穿大码鞋,踩你小码脸。”直到我生气地转身走掉时,他们两个还愣在原地。周小丢追上来问我:“你和祝大哥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摇头把顿感无力的手搭在他肩上,笑道:“小孩子不要懂那么多。”
穿过那排长长的座位时我在想,生活又何尝不是个大剧场,为我们留了太多的椅子,演员和观众同样寂寞,且让每个人对号入座。
这时候手机响了。我拿起来,没看到屏幕显示的名字,按了接通键,祝昔阳的声音便夹杂着一片喧杂落入我的耳朵。
“青兰,我回学校演出了,你现在在哪里,我想见你。”
“喂,是男人分手了就不要当断不断,不要再来纠缠我了好吗!”
“我好不容易回学校一趟。记得你去年手指一到这种天气就容易长疮,我给你买了一对毛手套。”
“毕嘉豪已经早一步送我了,你还是送给身边的那位吧。求求你不要给我们之间制造误会和麻烦好吗,谢谢。”
最后一句话,我握紧了拳头,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然后身体软软地靠在一棵树上,颓唐地坐到了地上。
时光倒流到上三年级的时候。一个六旬老人蹲在一旁哄着抱棉绒外套的女孩子:“兰儿乖,听婆婆的话,换上这件花衬衫好吗?”
“不要不要,我就要大衣服!”
“傻孩子,这衣服是冬天……冬天的时候穿的……唔,知道雪人吗?堆雪人。嗯,就是下大雪的时候穿的,你现在穿出去会被同学笑话的哟!”婆婆揉揉她的头发说道。
可是女孩还是紧紧抱着那件宽大厚实的棉绒外套不放,最后汗流浃背。
祝昔阳,你不知道的吧,那个女孩子,就是我啊。你看,我打小,就是这么倔强的孩子,又直肠子,只因为那件衣服,是去世的爸爸妈妈买给我的生日礼物。那是年幼的我与记忆中的家唯一的联系。丢了它,也就等于丢了自己的过去。
天上有很多很多的星星。不知道他们离开之后,变成了哪一颗,现在有没有在看着我。
抬头的瞬间我突然记起,里面那个正在唱歌的少年,他曾带我放过的孔明灯。它们写满了彼时看起来情真意切的愿望,如今不知道落到了哪里,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毁灭,还是被百分之一的有缘人存起。
当我们渐渐长大,曾经对这个世界的抵御和质疑,渐渐变成世界对我们的灌输。于是我们终究不得不面对谁人青春无伤痕这个道理。如果美梦能成真,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爱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