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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梁小宝从小就喜欢跟大家躲猫猫,常常玩失踪。每当那个时候,丁敏慧就会焦头烂额,四处寻找,他根本不理解丁敏慧寻找他时的焦急心情。

丁敏慧没想到,成人后的梁小宝还玩这个。她又恼怒又伤心,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她哽咽着说:“我就是可怜他,他像一只流浪猫,从来没有感受过幸福。”丁敏慧哭着哭着,就联想到了自己。

戈向东虽然把她当作公主一样宠惯着,可她的命运跟梁小宝没什么本质区别。梁小宝的父亲是个傻子,她的母亲是个一心只要名利的女强人。他们都是躲在戈向东的羽翼之下,而他们的亲人对他们的痛苦和烦恼却无动于衷。

孙昭阳担心梁小宝逃到边境小镇,会跟那些偷渡客一起非法出境,越过边境就不好找了。丁敏慧听了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梁小宝不知道他犯的事有多深,万一他觉得自己打死了人,脑子一热带着寇豆豆偷渡出边境那就麻烦了。孙昭阳的提醒让丁敏慧体会到了戈向东的焦虑和担忧,那里,过一条河沟就是异国他乡。

机场出口,孙昭阳联系好的当地公安局同行早就在通道等候了。

孙昭阳向林浩楠伸出手说:“找人是警察的事情,为了弥补我给你造成的伤害,人我们去找,你跟敏慧在这儿转转,有消息,我打电话给你们。”

丁敏慧从林浩楠后面捅了捅他的腰,他勉强伸出手。他望了孙昭阳一眼,没说一句话。

孙昭阳随着他的同行走了。

林浩楠和丁敏慧抬头望了望瓦蓝瓦蓝的天空和棉絮般的白云,果然是彩云之南。这清晰的湛蓝一扫北方城市的沉沉雾霾,给人豁然开朗的感觉。

林浩楠问丁敏慧:“我们去哪儿?”

丁敏慧想了想说:“我们先去小宝的家乡吧。”

去边境小镇的大巴车一天只有两班,林浩楠和丁敏慧搭乘的是最后一班,当他们到达小镇时已是黄昏。

林浩楠知道他们去那儿肯定找不到梁小宝,因为警察肯定在他们之前就搜索过了。不过既然丁敏慧提议要去,他只好陪着。他觉得他们这次出来找人,只不过是缓解一下戈向东内心的焦虑罢了。连警察都找不到的人,他和丁敏慧就是神仙也难把他带回天海。

林浩楠背上背着五十多斤重的登山包,里面装着野外住宿的行囊。丁敏慧也背着一个很大的户外旅行包,里面有文件、电脑、户外食品和日常用品。他们要在寻找梁小宝的旅途中办公,遥控指挥下属做事。

丁敏慧在美国留学期间常常户外旅游,曾经徒步横穿过科罗拉多大峡谷。她的野外适应能力很强。但林浩楠不喜欢山地旅游,他喜欢呆在家里或者海上,或者躺在游艇上吹着海风晒日光浴。所以,两个人在商量外出旅游的时候常常不能达成一致。过去,一直是丁敏慧妥协。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是找人,是执行戈向东的命令。丁敏慧想利用这次机会培养一下林浩楠,她曾经规划过,五十岁就退休,她要在爬山涉水中享受自然。因此,她觉得培养林浩楠的兴趣迫在眉睫。

大巴车出了市区,车子很快上了盘山公路,摇摇晃晃地在狭窄公路上行驶。林浩楠看着车窗外的峡谷胆战心惊,车子稍有不慎就会飞出去,下山的车子行驶得更加缓慢。山下是一条河,河水连接着镜子般清澈的拦水坝,水坝下面是波浪纹般的翠绿梯田。

林浩楠无心欣赏路边的风景。他在想,范梦蕊能否说服她父亲。出门时,他给范梦蕊发了个微信。对方回信说,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天海也太不靠谱了,龙腾置业磨刀霍霍想置天海于死地,天海集团的主帅却外出云游。林浩楠满肚子委屈,郁闷无语。

一座高山屏障河流围绕幽静淳朴的小镇,就是梁小宝的老家。

丁敏慧和林浩楠去了梁家宝他们居住过的房子,院落四周残垣断壁,院子里还扔了一辆破旧自行车,锈迹斑斑,他们在院子里四处寻找,力图找到一点梁小宝回来的蛛丝马迹,最后彼此带着失望的眼神对望着。邻居一位大姐看他们好像在找什么,就走了过来搭讪,丁敏慧跟她聊了起来。

大姐说,这个院子住过英雄,二十年前搬到城市里去了,听说现在成了大老板,手里很有钱。邻居说到这里很纳闷地发着牢骚,小镇开始敞开接待外地的旅游团和背包客,街上都开始翻新房子了,只有他们家还这样破破烂烂,太影响景观了。

林浩楠问她见没见过梁小宝。女邻居摇了摇头——梁小宝根本就没有回家。

夜里,他们住在邻居大姐家里。丁敏慧向她打听起小宝的母亲。大姐一脸凄然地说,她的能干在镇上出了名,她绣的孔雀,全镇没人能比。只可惜,她生孩子时难产,流了很多血,那时候医疗条件太差,抬到县医院时血都流干了。女人死了以后,梁家宝的精神就不正常了。说到这里,大姐唏嘘不已:“唉,这家人太惨了,如果女的不死,他们应该是幸福的一家人。”

那个夜晚,丁敏慧和林浩楠和衣躺在木屋的床上,望着窗外干净的夜空和皎洁的月亮,久久不能入睡。

丁敏慧喃喃道:“我没想到在这里,我们的梁叔叔还有一段英雄和美女的传说,只不过有些凄婉。”

“是啊,这里应该是他的幸福地,也是他的伤心地,或许当初他就不应该离开这里。其实他在城市也无法忘记留在这里的美好和伤痛。这里有他深爱的人,很多时候,他就是靠这里的记忆来滋养那颗脆弱的心灵。这就是年轻时代的爱情,美好、缠绵。”

丁敏慧靠近林浩楠,侧过身子,下巴抵住他的肩窝:“我在想,我们爱情的美好和伤痛在哪里呢?是在大学时代吗?现在想想,可能也不是,我觉得我最美好的回忆是高中那段时光,你站在学校门口等着我下课,然后用自行车载着我穿过弥漫着蔷薇花香的长廊,我从后边抱着你的腰。”

“是啊,人长不大该有多好,没有那么多的责任和义务,快乐、自由、无忧无虑。”

丁敏慧紧紧抱住他,说:“我仍然想那么简单地爱着你。”

林浩楠不说话了。这么简单的爱,他也渴望,可谈何容易?他抚摸着女友的手,她手指上戴着一枚钻戒,他也有一枚。他们已经订婚了。

林浩楠仔细想想丁敏慧的话,他们的爱情确实没有荡气回肠的桥段。没有生离死别,没有缠绵悱恻,像是一条静静的河水,没有跌宕起伏。他们此刻不像热恋中的情人,他们更像是长相厮守的一对老夫妻。他们像生活在一个容器里的两尾鱼儿,彼此清楚对方的每一块鳞片,却从没有感受过江河湖海里的波澜壮阔。

林浩楠紧紧抱了抱怀里的丁敏慧,他突然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不爱她了吗?他被自己的这个质疑吓住了,他立即否定了,显然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是他心里最亲的那个人了,他们虽然没有结婚,可长期在一起已经形成了信任、依赖、关爱的习惯,这样的习惯就像那个装着鱼儿的容器,装满了他们生活的全部。林浩楠想起了梁小宝那天说过的话,他看到丁敏慧跟戈睿抱在一起。难道丁敏慧背叛了他们的爱情诺言了吗?他不敢确认。但他告诫自己,他们的爱情不能失去信任,失去信任一切将不复存在了,这无论对于他还是丁敏慧,都是个致命的打击。

他松开了手臂,淡淡地说了一句:“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说完,转过身去,正好手机响起了提示音,他拿起一看,是范梦蕊的微信,问他到了哪里。他回答在云南。范梦蕊发来了一首《彩云之南》的歌,并建议他有机会要去一趟香格里拉,拍一组雪山的照片回来。他关掉了手机,她有的是关于旅游的话题,除非你下线,否则会没完没了。

随后,他又觉得不对,打开手机给范梦蕊回了一条微信说,他不是旅游,是来找人的。林浩楠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他们的约会和通信越来越频繁。他最初把这样的感觉归结于迫切要利用她达到自己的目的,可后来发现又不单纯是这样。范梦蕊身上似乎有某种不可言状的法力,像是无声地在征服掌控他。他一直在努力抗拒着这种征服。

可是,男人对美丽女性永远有着充沛的审美精力,他们的征服欲望与生命热量剧烈燃烧。对他而言,此刻保持的清醒、自制和警觉都无法令这种燃烧窒息。这种燃烧在心灵的底层,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他已经开始从心里排斥丁敏慧了,他不知道是因为有了范梦蕊的出现,还是因为梁小宝的那句醉话。他无比痛苦地知道,他们很难回到从前了。

丁敏慧悄悄钻进了林浩楠的被窝,从他身后抱紧了他,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以前,林浩楠是不抽烟的,但近一段时间,繁忙和紧张的商场让他开始变得焦虑和烦躁。自从担任副总经理,尽管他竭尽所能,却仍感到力不从心。丁敏慧的手伸进了他的衣服,她有些心疼,他变得消瘦了。她知道,林浩楠负责的天海地产远比天海化工复杂得多。天海化工,她不需要处理那么多人际关系。她研发的产品永远处于化工行业高端的位置,她只需要把科研项目抓好,投资就会潮水般涌来。不过,从戈向东把重担压给他们的那一刻,他们安逸平静的生活就不复存在了,他们不再是戈向东羽翼下呵护的幼鸟,他们要自己独立飞翔了。

戈向东太累,飞不动了。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戈老爸一头从空中栽下来。

山谷里的小镇太静谧了,世界只剩下月亮和星星,山川同河流。林浩楠翻过身把丁敏慧紧紧抱在怀里,两个人就这样拥抱着静静入睡。

9

丁敏慧和林浩楠在小镇上等了两天,仍然没等到孙昭阳传来消息。林浩楠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眼前不断浮现出那天在吴总游艇上见到的那个妖冶女子。他不明白,梁小宝怎么就看上了她,真是孽缘,那种女子一眼看去,就应该是富人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鸟。一只流浪猫恋上金丝雀,注定是个悲剧。

林浩楠陪丁敏慧在古镇上转来转去。丁敏慧拿着梁小宝的照片见人就问。可是,小镇上没有一丝他的踪迹。

丁敏慧让人带着他们去了幺妹的坟头。梁家宝把妻子葬在河湾之上的茶林里,这里无疑是一片美丽的墓地。小小的坟丘依山而立,对面就是河滩。清冽的溪流从大山深处蜿蜒而来,山水冲刷下的石头光滑明亮。坟丘四周茶树遮映,坟头开满了鲜花。梁家宝很少跟他们谈起自己的妻子,或许这是他内心最剧烈的疼痛。或许是他知道妻子喜欢在河边和茶园里唱歌,就把她葬在了这里。这样,她就每天能听到姑娘们在河边嬉笑歌唱。

在坟地,丁敏慧有了惊喜的发现。坟丘的周围显然是被修过的,还新立下了一个石碑,上面镶嵌着幺妹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下面刻着几个大字:阿妈石娥之墓,再下面是梁小宝、寇豆豆的落款和立碑的日期。看着这一切,丁敏慧禁不住热泪盈眶。梁小宝果然回来过,他是匆匆给母亲立了墓碑之后悄悄离开的。这个傻小子还不算太混,朝不保夕的逃亡中,没忘记给没见过面的母亲上坟。站在墓碑前,丁敏慧突然想,梁家父子如果回这个小镇生活该多好。这里的人单纯、善良,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小镇的收入来源也越来越多。她想到了梁家在小镇上那个残破的小院,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决定找到梁小宝,就跟他商量。梁家宝已经有了足够的财富,能回故乡来静静地生活,对梁小宝来说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

站在坟地里,林浩楠的心情是悲凉的。同样是睁开眼睛亲人就不在了,跟他相比,梁小宝算是幸运的。最起码,他知道自己的母亲葬在哪儿。悲伤的时候能够站在这里哭一哭。他至今也不知道父亲埋在哪儿。他只知道他的父亲是为了掩护部队撤退跟敌人同归于尽的。他曾经询问过魏东阳、周海龙和孙茂群,甚至还问过神经有些不太正常的梁家宝,他们口径统一。他看过母亲李琳手里的那些证书和一堆奖章。证书证明了父亲是个烈士,是个特级战斗英雄。但没人告诉他整个战斗过程和细节,没有人讲那些细节,戈向东说这是纪律。

这时,丁敏慧接到孙昭阳的电话,说他已经发现了梁小宝的踪迹。他曾经和寇豆豆在边境小镇上出现过,警察已经监控了那附近的村庄。

丁敏慧决定前往梁小宝出现的小镇。两个人辞别房东,背着行囊到小广场寻找出租车。背包客们熙熙攘攘,纷纷翘首企盼,好容易等到一辆面包车,车况也不太好。林浩楠要等下一辆,丁敏慧坚持不等了。两个人僵持了好大一会儿。

丁敏慧责怪林浩楠寻找梁小宝一点都不积极。林浩楠坚持说,这样的车况到了盘山公路上等于自杀。

原本和好如初的两个人开始了争吵。丁敏慧坚持要走,商量好价钱,就上了车。林浩楠只好不情愿地跟着上了车。半路上,果真像林浩楠说的那样,汽车在距离目的地八十公里的地方熄火了,熄火的地方正处于爬坡的半山腰,脚下就是万丈悬崖。林浩楠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车子是在下坡,后果难以想象。天色黑了下来,司机在修车,丁敏慧结了账,顺着山路朝前走。

林浩楠气呼呼地跟在后面,一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

一路上,两个人走走停停,几经周折才找到了孙昭阳。

孙昭阳介绍,这个小镇距离对面的异国小镇不过半公里路,中间只有一座小桥。沿着河两岸的村落,两国的村民隔着河就可以打招呼。两边有频繁的商贸往来,语言基本上也是相通的。

这里是很多背包客的集散地,顺着河道可以游历泰国、马来西亚、印尼等多个东南亚的国家,人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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