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豆豆不想见梁小宝，她对他已经失望透顶，可是他一直给她打电话。她不知道他从哪儿弄到了她的电话号码，无休止地打。可这个上午，她突然想念他了。这个胖胖的、傻傻的男孩是唯一曾经给过她快乐和温暖的人。
屋子里还散发着那个男人的气息。床上、厨房、卫生间，甚至她身体上还存留着那个男人的痕迹。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她的身体像是突然间被抽空了，连生命都变得无比空虚。时间像是凝固了，空洞而麻木。她的身体开始变冷，从柔软变成僵硬。新的一天毫无生机，她会像僵尸一样躺在那儿整整一天，等待黑暗重新把她唤醒。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了梁小宝。
她没想到，他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梁小宝已经打听到了她住的地方，这些日子一直在她楼下徘徊，他对她的念念不忘让她有些感动。
寇豆豆脱掉了睡衣。睡袍里的身体一丝不挂。那个男人走后，她还没来得及穿上胸衣和内裤。她的头发蓬乱地倾泻下来，遮掩住了她瘦弱的双肩和结实饱满的胸脯。她伸出手对他说：“来吧，傻子，完事后赶快滚。”
梁小宝被她的举止吓住了。眼前的寇豆豆这么快就沦落得如此放浪形骸。他把睡衣扔给她的一瞬看到了她胸上的文身，两尾深红的鱼，两个乳房像鱼儿张开着诡异的嘴。随着身体的颤动，鱼儿像在她的身体里游。寇豆豆满含着眼泪假装调皮地指着胸脯对他说：“看，多漂亮的鱼，那个男人亲手给我文上的，我已经是别人的鱼了。”她傻笑着，抚动了一下自己的胸，两条鱼又游起来，嘴巴一张一合，她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一直滑向她白皙的脖颈。
梁小宝一下子把她给抱住了，紧紧地拥抱着怀里绸缎一样光滑的身体，害怕一瞬间这条鱼就游到了别人的港湾。黑暗中，滚烫的泪水滚过她冰凉的身体，打湿了她胸前那两尾深红的鱼。梁小宝放开她，拉开一只帆布袋子，把一捆捆鲜红的钞票全部倒在了她的床上。他拉开窗帘，刺眼的光照在那一堆鲜红的票子上，反射出火苗一样的亮光，一下子把寇豆豆给惊呆了。梁小宝流着眼泪说：“豆儿，我给你说过，我会兑现我的承诺的，请你相信我。”
寇豆豆盘腿静静地坐在那堆钱的旁边，一动也不动，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晚了。她已经开始履行了别人的契约，即便是急着抽身，她的身体上已经打上了别人的烙印。她以为他只是个骗子，认识他的那两年里，他穷酸得像个混混。他说他父亲梁家宝是天海集团的董事成员，手里有着上亿元的资产。她以为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他给她立下的那个承诺只不过是海市蜃楼。
她傻傻地坐在那儿。原本可以好好爱一场的，她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懊恼、沮丧、痛伤、愤懑、悔恨。突来的一切，让她手足无措。
寇豆豆穿上睡衣，静静地对梁小宝说：“带上你的钱，走吧。”
梁小宝呆呆地望着她，突然哭了起来。他十分坚决地说“不”。过去他们也说过很多次分手，他总是哭着求她，每一次她都心软了。可这一次，她狠心地瞪着眼睛说：“这次不行。”他哭得更厉害了，他压抑着悲怆，如果不压抑，这哭声将刺耳般响亮。她张开双臂把他的头深深地揽在怀里，用她的胸膛安慰他，然而此刻，她觉得最需要安慰的人恰恰是她。她突然疯了一样把他掀翻在床上，开始疯狂地撕扯他的衣服，解开他的皮带。他像是被吓住了，拒绝，挣扎，哀求。可她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他的衣服很快被剥光了，窗帘也被重新拉上，灯也被关上了。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过，他们哭着在黑暗中开始，黑暗中停止，没有丝毫的愉悦和快感，他们像两条被扔到岸上的鱼——摇摆、挣扎、窒息。黑暗中他说：“跟我走吧。”她没有回答，黑暗中只传来一声叹息。她翻身起来，摸索着找到了烟，她焦急地寻找打火机，找了很久却没有找到。他摸索到了打火机，蓝色火焰跳动起来，照亮了她惨白的脸和猩红的唇。她拿着烟的手指有些抖，她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浓烈的烟草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抽完烟，她把一捆捆钞票装进帆布袋子里说：“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梁小宝不解地问：“为什么？”寇豆豆哭着说：“有一条鱼已经钻进了我的身体里了，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忘了我吧，找个跟你能过一辈子的女孩吧。”梁小宝又哭了说：“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
寇豆豆把他的衣服扔到他面前恼怒地吼道：“可我在乎，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负责，你答应娶我，可你没兑现你的承诺，我们的协议终止了。带着你的钱快走，要不我翻脸了。”
寇豆豆真的翻脸了，脸色突然间变得很难看，眼睛也有些变形。她把那一袋子钱塞到他怀里，把他推出了门外。咣当一声关门声后，门里面传来寇豆豆沉闷的嚎啕。关上门，她不必压抑了。
梁小宝抱着那个沉甸甸的袋子出了门，像抱着一颗破碎的心。冬日的太阳被雾霾吞噬了，看不到一丝阳光的城市被浑浊的空气挤压着，沉闷而憋屈。这是个令梁小宝无限伤心的城市。他开始痛恨父亲梁家宝，拥有天海集团上亿的资产，却让它呆在账上，死死地守在那里，一分都不让他花。
傻帽透顶的梁家宝认为，他们父子能在城市里过上这样的生活，已经很拖累戈向东。清醒时的梁家宝曾经对他说过，人要想有尊严地活着，必须学会自立自强，不要老想着向别人索取。可面对挥金如土的都市，这句话何等苍白无力。梁小宝此刻觉得，父子俩生活在这座城市里跟当初在老家镇子上的生活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可怜。他们像栖居在高大建筑阴暗角落里的两只流浪狗。
12
东部新区大片土地由外向内一片片被瓜分。外围一半的土地被龙腾置业控制了，周海龙见地就收。最接近自由贸易区核心繁华地段的土地却牢牢地掌控在政府手里，像一块流淌着鲜血，散发着血腥味道的肥肉，吸引猛禽巨兽们互相撕咬。一场资本的比拼再次展开。资本来到这个世界上，每一个毛孔都在流血。龙腾置业凭借着背后的东业集团，庞大的融资计划像一架吸金器，那些想从中牟利的投机商们，自然知道良禽择佳木而栖的道理。周海龙疯子一样咬住了天海地产，气势汹汹寻找他们火拼。天海集团在外围战中只拿到了整块蛋糕的五分之一。林浩楠坐不住了。新区建成，龙腾置业在价格战中会占主导地位，天海地产在这场博弈中，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拿下的土地将成为鸡肋。这就意味着天海地产将被驱赶出局，这样的结局将是天海集团的巨大耻辱。林浩楠不想前功尽弃，他要放手一搏，为捍卫天海集团的尊严而战。林浩楠驱车前往滨海五号地，找戈向东商量对策。初冬的天海市一片肃杀，雾蒙蒙的滨海大道两旁，所能目及的地方一片苍凉。远处，高高吊塔悬挂在高空中，向上生长的城市暂时静止。
天气预报，要下雪了，这可能是天海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只有滨海五号地仍然一片碧绿，郁郁葱葱的山坡给苍凉的严冬带来了一丝生机。林浩楠把车停在温泉别墅前的空地上，招呼保安去叫负责人。
隋意跑过来告诉林浩楠：“董事长带领设计人员再次勘察两座山的向阳坡去了。”林浩楠诧异地望着隋意。他清楚地记得已经把他开除了，而此刻他却出现在滨海五号地的工地上。隋意看出了林浩楠的疑虑，怯怯地说：“是董事长找了张默林，我们才回来的，董事长让张默林当了设计部主任，我是项目部经理。”林浩楠皱了一下眉头，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懊恼顿时升腾起来。
提起那场战争，戈向东铁石般的心肠都会变软，这是他的软肋。林浩楠没有说话，把目光投向苍茫的远方。隋意小心地问他：“要不我去叫一下董事长？”林浩楠摇了摇头说：“忙你的吧，我等他回来。”隋意答应着走了。这个弟弟性格随母亲李琳，有些懦弱。林浩楠猜测，这件事，母亲肯定又去求了戈向东。想到母亲，林浩楠就感到悲哀。这个软弱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自己坚强起来。想到母亲，他不由自主就想到自己的父亲。那个只留下一个名字和一堆麻烦的男人，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了戈向东的头上。
林浩楠只能在度假村前面的空地上不停地徘徊。周海龙把战火都烧到天海集团的家门口了，戈向东却一点都不着急，依然把心思全部都放在滨海五号地上。
滨海五号地的别墅区和温泉度假村前期工程已经竣工，留下的是山谷和两座山的向阳坡等待开发。林浩楠不知道戈向东打算在这两座山上干什么。看样子，这项目非同小可，否则他不会亲自动手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勘察、丈量、计算、设计和修改。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戈向东就像个谜。二十几年商海沉浮，他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传奇。有人把戈向东称作天海商界的拿破仑，东部新区之战，林浩楠不敢确定这会不会是天海集团的滑铁卢。信息时代的资本运作，瞬息万变，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一夜之间从巨贾变成一文不值的穷光蛋。
单单从滨海五号地的开发建设来看，林浩楠不得不佩服戈向东的眼光和设计理念的超前。建筑行业，戈向东似乎有着巧夺天工、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一片廉价贫瘠的荒芜山地，短短时间里被他打造得郁郁葱葱，精致玲珑。戈向东曾经告诉过他，做地产重要的是看地。地产商看地就像玉雕匠人看石头。一种匠人是先选石头后雕物件儿，他要根据石材量材下刀，用好料，玉器天然浑成，光华夺目，材料差，物件儿品相就不足。一种工匠是先想好了要雕刻的物件儿再去找石头。好的石头不好找，遇上就会出精品，因为它是匠人所要的。滨海五号地在当初竞拍时面积最大，品相最差，可他是戈向东所要的，经过雕琢，果然不同凡响。山谷里先是发现了温泉，打造成了湿地，接着又成功移植了珍贵树木和奇花异草。这样宜居的地界，别墅区的房价丝毫不比闹市繁华地段的商业住宅便宜。可戈向东精雕细琢的建设速度太慢了。
地产业来不得慢工出细活。天海地产成功的商业模式是快打快撤。快速开发，快速出售，实现资金回笼的短、平、快。戈向东也是靠着这股犀利劲在地产界叱咤风云的。大战来临，戈向东却改变了打法。天海集团在滨海五号地上已经取得了银行巨额贷款支持，这就给东部新区贷款带来了很大的压力。林浩楠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天海四大银行的行长好像对滨海五号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像是商量好的一样，他们指出，如果天海集团能拿滨海五号地的别墅区和温泉度假村作抵押，东部新区开发获取银行新的支持没问题。因此市面上开始传言，戈向东在滨海五号地实施一项秘密计划，这项计划得到了省委领导和北京一位要员的支持。大家还知道，当年戈向东给老省长当过秘书。按常理，使用正在进行的项目作抵押，获得银行贷款不犯什么忌，只要银行的评估过了就行。事实上，天海集团旗下的天海化工、旅游、餐饮行业很多项目的贷款也都是这么操作的。林浩楠迫切需要戈向东用滨海五号地支持他一把。
可林浩楠刚刚产生这个念头就犹豫了，他预感滨海五号地是戈向东的底线。
林浩楠焦急地等了三个小时。戈向东带着设计部主任张默林等一群人从山上下来，看到林浩楠在度假村的绿草坪上不停地徘徊，就招呼他到温泉池边的小木屋说话。张默林看到林浩楠没打招呼，倔强地昂了一下头，闪身就走了。张默林还为曾经遭受的羞辱耿耿于怀，这辈子他恨毒了林浩楠。
林浩楠盯着张默林的背影看了很久，他被张默林挑衅般的举止给惹怒了，这是对权威的挑战。张默林像是在用行动告诉他：黄毛小儿，有戈向东在，你奈我何？林浩楠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怒火，跟着戈向东进了小木屋。
戈向东像是看懂了林浩楠的心思：“张默林过去在集团公司的设计部工作，那里能工巧匠太多，大项工程轮不到他，我们得给他一些机会，你不能让一个博士在城市里游荡。”
林浩楠摇着头苦笑着说：“董事长常讲军规如铁，我也是执行公司的纪律，否则我也不会连自己的弟弟一块儿开除了。”
“让他和隋意回来，我应该跟你打个招呼，不过我向你保证，不是朝令夕改，他们都是临时聘任制，不是天海集团的正式员工，滨海五号地工程完结，他们还是要离开的。”
林浩楠尴尬地笑了笑说：“您是董事长，您说了算。”
戈向东看了看有些不舒服的林浩楠，说：“我保证，下不为例。”
林浩楠不想再纠缠这件令人不悦的事情，转而汇报目前东部新区的战况。他重点讲了龙腾置业大兵压境的危局和天海地产面临的困难。
望着林浩楠忧心忡忡的样子，戈向东思索片刻劝他说：“关键是核心地段能否攻下，如还不能全胜，我们宁可舍弃。”
林浩楠焦急地说：“如果舍弃，我们前期的努力就白费了，那我们天海地产就真的被踩在龙腾脚下了？”
戈向东思忖片刻说：“战场风云瞬息万变，商场亦是如此，静观其变吧。”
林浩楠不明白静观其变的真正意思，经历了枪林弹雨和鏖战的戈向东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忧虑。他想继续再问，看戈向东没有继续向下探讨这个问题的意思，就没敢提四大银行贷款的事。他还没想好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说服戈向东，滨海五号地对于戈向东来说太敏感了。
滨海五号地是戈向东的情感雷区，周海龙和孙茂群就触雷了。前车之鉴，不能说不够深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