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
您好。
每每看到您的回信,都会勾起回忆,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把它交付给您,心里就有了一种释然,似乎这份情有了一个很好的地方贮存起来,谢谢。
我回到他生活了近40年的这个小城时,天下着雨,我却没地方去了。15年前,在这个小城,浅草边,树荫下,我们情意浓浓。我在这儿度过了9年,我最美好的少女时期,我曾以为它会成为我的第二故乡,可今夜我路过时,却无立锥之地了,不禁泪湿双眼。
他在接到我的短信后,立马就赶到我们的“老地方”,那么大的雨,骑个单车就过来了,也不撑把伞。我何曾不是一样,刚下车,就风尘仆仆地来见他了。
我们的分离是那个年代的悲剧。在九十年代初,“居民户口”,这个只有中国才有的名词,拆散了多少鸳鸯。那个年代,我们都穷。他的母亲告诉我他们家穷怕了,所以要娶一个“居民户口”、“铁饭碗”的,“穷”成了她拆开我们俩名正言顺的理由;“穷”成了他不得不忍痛割爱的理由;“穷”使我在别后整整两年,晚餐几乎是顿顿吃面条,只为了节约两毛钱;“穷”成了我在异乡忍辱负重的动力。穷则思变,他娶了有“居民户口”的妻子,我生活在了更大的城市。
可惜呀,他的母亲没有活到今天,要是她知道她那有“铁饭碗”的儿媳早已下岗,她该有何感慨?要是她知道他深爱过的女孩已经成了优秀教师,桃李满园时,她又该如何感慨?
我又坐在他车后,还是很自然地揽住了他的腰。天,那不叫腰了,我揽到了一堆“肥肉”。他发福了,可我还是清瘦。我们去了一间茶吧。“小包间六十,那边有间大的,一百,那边清静。”老板娘说。我们要了一间一百的。“请用茶,我呆会把甜点拿来。”服务员说。“等等,你的甜点包括在一百元里面吗?”他问。
“这消费真高,一百元,就这点东西,我以后也去开一个……”他喋喋不休地说。
“你能陪我多久,最迟几点你必须回家?”
“十点吧,十点过后,她要打电话来问我在哪了。”
一个小时。我在异乡想他十五年,一年的思念换他四分钟。我不觉看了看表。
“一百元钱,太贵了。”他又开始了。
“怎么,要不我买单。”
“穷怕了,穷怕了。”他嘟嘟囔囔。
茶吧里的音乐,从《咖啡屋》到《心雨》,他不禁随着音乐哼了起来。“你还熟悉这曲子?”我问道。“恩,每次酒足饭饱之后就上卡拉ok吼几句,呵呵。”我忘了他现在是大官了。
“还记得答应过给我买音响吗?”他总说我爱唱歌,他说过我的歌声好听,还许诺过工作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买音响。“音响么,现在很便宜了。这年头,谁还去买那玩意儿。”
我无语。
“你还好吧,”他在灌完三大杯水后终于想起我来了。
我抢过他的香烟,熄灭在烟灰缸里,他竟然把它捡出来了,拍打后又点燃。“别浪费钱,香烟呀,钱买的,”他又来了。
我突然看到灯下的他双鬓已是白发苍苍,是“思念催人老,岁月忽已晚”呢?亦或是这些年真的过得不容易?车祸中他九死一生,爱人下岗,母亲病亡,他真的过得不容易吗?我的离开还是没能让他春风得意,左右逢源吗?
“你几时长的白发?”
“我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我都染黑的。”
他终于坐到我的身边了,他是看我单薄,怕空调的冷风冻着我了,还是他也旧情难舍,想起了我们以前的种种?
高考后,我被人李代桃僵,那晚我们面对面坐着,我哭得个像个泪人儿,他伸出手,我们十指紧紧相扣,我说我们再也没有明天了,他却说:“挺住,为了这份深深的爱情。”轻轻一拉,他拥我入怀。那顿晚餐他倾其所有,无助的我拥有了世上最宽大的胸怀、最坚定的臂膀。
而今我又来到他的身旁,他的臂膀我还可以依靠吗?再也不能了。“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我在他身边,我不知道他看到我的皱纹没?他在我的身边,我看见他以前洁白的牙齿生出了黑黑的牙垢;他数着我胳膊上的黑点,那是我老了的色素;我看着他脸上的疤痕,车祸留下永恒的创伤。
我知道我该回家了。路上他发来短信:“到家后给我个短信。”我知道我们还是如当年一样,很多的无奈。不是我们不爱了,而是我们真的爱得太深了。
“我已经到了,没你的小城,我一刻也呆不住。”发完短信,我泪落如雨。
浅儿
浅儿:
如果15年前的活活拆离并没有使这段爱情寿终正寝,那么15年后的一次见面,可以作为它最后的终结者。
谢谢你给我写了3000多字的信,可惜限于篇幅,我这里只能砍掉一些。不然,大家一定能更为清晰地了解你在彼时彼地,与昔日情人相见时的复杂心绪。
也许你只是始终无法释怀。但如今,岁月就是这么残酷,它把不堪都展示给我们看:隔宿的大蒜味儿,脚上破出了洞的袜子,衬衫领子上的黄黑汗渍,一口黄牙,还有言谈间被生活压低到尘土里去的市侩气息,以及一个被摁灭又被重新捋平点燃的烟头。
你极力寻找这些蛛丝马迹,这些细节可以让你获得部分心理满足,其中有一丝丝庆幸感,两丝丝优越感。之后,还可以籍此写成一篇爱情悼言,对逝去爱情细细把玩。
你还会爱现在的他吗?
你不会了。
你爱的是从前的他。换言之,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
15年前那确是一场真爱,但时过境迁,一切物是人非。你对他对生活依然有所怨恨,他却认命。他是聪明的,认得清现在的形势,于是自愿把生活最不堪的一面摊开给你看,一个男人的不堪。如果他曾亏欠你,那么他这是向你表达他的歉意。
如果他过得比你好,你会不会怨恨更重?我们不得而知。
为什么人都说,相见不如怀念。尤其是人到中年,对一份过去已久的真爱,最为严肃和科学的态度,莫过于打包尘封,以便在心灵深处最大限度保鲜。当他们老去,还可以说:“人人都说你年轻时美,我独爱你苍老后的容颜。”
而相见,摊晾,攀比,记恨,都只能让曾经的爱进一步风化,剥蚀,最后变得不堪入目。如果你试图证明对方没有你的生活是一个错误,你得逞或不得逞,受伤的都将是自己。
还有一种行为是最不划算的:企图在多年以后证明自己的魅力依旧。即便如了所愿,极可能出现的情况是:除了看见他衬衫领子上的黄黑汗渍外,还看见颜色陈旧布料垮塌甚至已经破出了洞的内裤。
放爱一条生路,才能不辜负曾经的那些美好。
周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