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琦故弄玄虚道:“大夫说你受伤很重,不吃药的话恐怕活不了多久啦!”
端午听了她的话,脸上闪过由于的神情。显然,他还是珍惜自己生命的。但他瞥了一眼独孤琦,不想让她得逞,嘴硬道:“我端午贱命一条,就算死也没什么大不了。”
“最可惜的不是这个,”独孤琦又说,“而是我娘已经答应了你们提出的条件:暂缓开设分号、放了你们几个,另外还会付你们巨额赔偿金。我在可惜有这么好的事,你若恐怕是无福消受了!”
端午有些不相信:“你娘真的答应了我们的条件?还同意付赔偿金?”
独孤琦点头:“当然,我怎么会哄你呢!不信问你这位小兄弟。”
元宝冲端午狂点头:“端午哥哥,这个姐姐说得没错,荣亲凰她真的同意了,这是我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
端午狐疑地看了看独孤琦,又看看元宝,心中疑窦仍未完全消除。这时,孟熙起身扶着他的肩膀低声劝道:“你不过是气恼荣德堂拆除我们居住的流民窟罢了,又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呢?若是你的身体坏了,我们以后如何图谋大事呢?”
孟熙所言的“大事”触动了端午,他接过独孤琦递来的药碗,一仰头全喝了下去。
“这样才对嘛!”独孤琦笑道,“人可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啊!”
她一面说着,一面接过了端午手中的空碗,这一幕却被推门而入的周明苑见到,他赶紧跑过来抢过了独孤琦手中的碗。
“这些事情怎么能让你来做呢。”周明苑不满地看着屋里的几个人抗议道。
“有什么不能的,”端午不屑地说,“只有你们朝凰国才拿女人当个宝,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在我们玄淞——”
孟熙的提醒令端午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原来你是玄淞人,”独孤琦意味深长地说,“在我们朝凰国,你们玄淞男人可是声名远播啊!”
周明苑听到他们来自玄淞,也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你——”孟熙不服,却被端午拦住了。
身为玄淞国流民,他们自然知道本国男子在朝凰如何谋生,其实他们也正是因为不愿走那条道路才会寄身在流民窟,可是听到独孤琦用这种轻蔑的语气谈起自己的国家,还是难免义愤填膺。
“我看这位独孤小姐说得不错,人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孟熙,我们在这里安安心心地养我们的伤,”端午盯着独孤琦,一字一顿地说,“不过朝凰这些臭女人的钱,我们不要!”
独孤琦对端午示威的态度有些意外,还有些啼笑皆非。
“人真的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她望着他的目光缓和了些,又说了一遍。
“我没有跟谁过不去,”端午正色道,“只是想让你们这些朝凰女人们知道不是所有玄淞男子都毫无底限和气节!”
入夜,汪傅颐服侍独孤莹吃药后睡下,换了身轻便的夜行衣,披上黑色的斗篷,借着夜色掩护,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早就埋伏在暗处的朗静发现了他的动作,暗暗跟在后面。
汪傅颐从后门出了荣亲凰府,行出两个巷口便有一辆马车等候。朗静跟着那马车跑出不知多远,来到一个僻静的房子里。
眼见汪傅颐打开屋门走进去,朗静飞上房檐揭开一片瓦。
她见到屋子里面有一名头戴斗笠的人,见到汪傅颐进来,这人说道:“你今天来得有些迟啊!”
尽管着意掩饰,但朗静仍然听出声音的主人是个女子。
汪傅颐见到带兜里的女子有些不悦,赶忙解释道:“今天府中发生很多事,所以傅颐才来迟了,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女子不屑地说,“当初是谁跟我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能铲除独孤琦的?可结果呢?幸亏你还有脸来见我!男人真是成不了事!”
“傅颐正想跟大人禀报此事,我知道大人耳目众多,早已经知道独孤琦平安回到荣亲凰府,但是还有一件令人感觉十分奇怪的事情,独孤琦这次回来之后,虽然样貌没有什么改变,脾气秉性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哦?”
“简直……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她之前对我十分依赖和信任,可是这次回来却好像开始不相信我了,特别是对下人和缓了不少,对她那个童养郎君也很好。”
“哈哈,看来独孤莹一定很高兴,她这个不成器的女儿终于不再是空有美貌的绣花枕头,变得长进一点了。”女子嘲讽道。
“亲凰她自然是很高兴,”汪傅颐说,“但是我们的计划恐怕就很难实施了。现在荣德堂建分号和拆除流民窟的事情,独孤莹已经不允许我插手了,我想她恐怕已经对我起了疑心。我今天来得晚也是因为想要好好伺候她,以打消她的疑心。”
“愚蠢!真是男人之见!”女子骂道,“你以为把她伺候得舒服一点,她就不会起疑心了么?要知道,你的妻主可是朝凰第一商号的大东家,这些年她身体是差了很多,可我看得出来,她脑子可一点不糊涂!我早就提醒过你,建分号这么大的事情,独孤莹就算授权给你,你也不可借此搞太大的动作,否则一定会打草惊蛇,可你偏偏不听!现在怎么样?不仅没有除掉独孤琦,反而还激起了独孤莹的疑心!”
“大人息怒!我以后会加倍小心的!不过我始终怀疑……怀疑现在回到荣亲凰府的这个独孤琦,不是原来的独孤琦。”
“不是独孤琦?那会是谁?”女人不耐烦地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人有相似,万一这帮流民弄死了真的独孤琦,而是换了一个假的来顶替……”汪傅颐故意将语气放慢,意在强调其话外之音。
女子明白过来:“不错,若真的有你所说的情形发生,那对荣德堂可是极其不妙的,而你身为独孤莹唯一的夫侍,也的确有责任为嫡女的身份把把关。”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朗静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报告给独孤莹。后者沉默了一阵才缓缓说道:“想不到傅颐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我一直以为他不过是因为没有亲生女儿可以依靠,所以缺乏安全感,却没想到他会借着替我打理荣德堂的机会有所图谋……”
独孤莹脸上流露出颇为难过和落寞的神情。她想起多年以前第一次见到汪傅颐时,他还是青涩倔强的小官人,在风尘烟花地受尽欺负也坚持卖艺不卖身。而如今,那个曾经坚持本性和良知的青涩少年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心机深沉、阴险毒辣的亲凰侧室。
难道真的是荣华富贵困住了人?还是人在纸醉金迷中自我迷失呢?
荣德堂就像一个巨大而无形的枷锁锁住了独孤莹,然而她不愿看着汪傅颐也在这幅枷锁中失去自我。
“阿静,你再帮我盯住傅颐看他有什么动静,另外,帮我查一下那个女子的身份以及……”独孤莹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说,“她和傅颐之间有没有什么苟且之事。”
“遵命。”
独孤莹目光幽幽,似乎在思考什么令人捉摸不透的事情。
五日之后,端午、孟熙和元宝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他们不愿继续住在荣亲凰府,更不想拿独孤琦的那笔抚恤金,便不辞而别,回到了流民窟。
独孤琦对于他们的这种不告而别行为极为愤慨,所以激动地表示要亲自冲到流民窟把银子送上,悦夏提醒她抚恤金数目较大,若用现银不易携带,独孤琦遂命人将抚恤金换成咸昌票号的银票准备带过去。
本来她只想带映春和悦夏两名侍女同去,但是周明苑强烈要求同去,独孤琦拗不过他,只得命他扮了侍女跟着。
周明苑本不愿意男扮女装,但是为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出门机会,也只得照办。
两名侍儿听说要给周明苑扮女装,已经掩不住口。待周明苑打扮好了出来,屋里所有人都笑得岔了气。
周明苑知道自己的模样恐怕十分可笑,赶忙跑到独孤琦的梳妆镜前面,可是待要照的时候,他又有些犹豫了。毕竟阿琦在这里,万一自己的模样非常可笑,又已经落在了她眼里……
可是看她笑得样子,肯定已经看到了自己滑稽的模样……
哎呀,不管了!周明苑一把抓起镜子,看到自己的脸被涂得煞白,两道浓重粗黑的眉毛像虫子般杠在眼睛上,颧骨上红彤彤的两坨胭脂活像猴屁股,嘴巴也用胭脂涂得血红……
屋里的人还在笑,可周明苑却笑不出来。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流到脸上,他没有往镜子里看也知道是泪水。
独孤琦叫那些侍儿帮自己装扮,谁知他们却如此戏弄自己。
周明苑心一沉,回想起种种过往。
母亲刚刚进入兵部做官的时候,便同独孤莹达成了协议,将他送到荣亲凰府做了少东家独孤琦的童养郎君,独孤琦比他小两岁,人长得好看,但是性子却跋扈刁钻,他一直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高兴。为此事了不少的苦,可对于一个朝凰的纨绔女子来说,男人的付出根本就是理所应当和不值一提。
周明苑自问无法爱上这样一个女子,可是看到母亲仕途顺利年年高升,现在终于做到兵部侍郎,他心里还是觉得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
反正在朝凰国做男人,总要找个妻主,至少自己未来的妻主年轻貌美、身份富贵,自己又是做正夫,已经是很多朝凰男子的羡慕对象了。
可是想到独孤琦往日对自己和侍儿的调戏,周明苑心中又充满了苦涩。
独孤琦被绑架的时候,他既有些担心,又有些幸灾乐祸,甚至他曾经暗地里希望那些绑匪弄死她……
可是当她回来之后,整个人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再对他颐指气使,也不再认为他的牺牲都是理所应当,她不仅关心他、体谅他,甚至还很理解他的某些想法……
于是很轻易地,他就陷进去了。
不是么?
她本来就是他命定的妻主,他生命中唯一的女人,现在她变得这么好,这是他的福气。他对她动情,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于是他拼命想要表现得更好,想让她离不开他。
她救助那几个匪徒,他甚至会感到妒忌。
他们都是那么好看的男子,她又对他们那么好……
可是周明苑深知恪守夫道的朝凰男子是不该吃醋的。
所以他唯有更好地表现自己的贤德,让阿琦觉得自己很好。
周明苑自问这些年对绮梦阁的下人们都很好,可是不是他太好性子才会受到这样的作弄?
这副丑样子出现在阿琦的面前,他还有什么脸面见她?!
泪水流在浓妆上面可能把妆面弄花,那样就会更丑了吧……
周明苑拼命想要控制自己别哭,可是泪珠却还是不争气地滚滚落下。
他很想找一个温暖安全的地方嚎啕大哭,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像迷途的小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所以最终只能在原地呆呆地,任凭眼泪肆虐。
独孤琦察觉到了周明苑的异常,赶忙做了个手势令众人出去,很快,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明苑?”独孤琦走过去,柔声呼唤他。
没等她把手放在他肩上,他霍地从镜子前起身,拔腿就向门外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