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君说道阿琦生母的名字,面上现出怀念的神情:“那时我正在御花园中散步,突然见到一个骄矜美艳的少女与仆从嬉笑玩耍,我见她在宫中行事颇为任性,料定她身份尊贵;而看她行止年纪,应当不是国主,便想避开,却冷不防已被她走到身前。我当下十分窘迫,她却将我打量一番,问道:‘你是谁?’我低垂眼睫,只觉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没等我回答,她身边的一个小宫男说道:‘司凰主,你问他作甚么?这人在冷宫中待久了,整个人也透着闷气。’我被人如此嘲讽,心中羞愤交加,只想快点离开。清鸢呵斥那宫男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要本凰在这里干等!’我见那宫男神色极是轻蔑,心想若让这等势利小人说,还不如我自己说,便自报家门道:‘小人乃是初入宫的待侍李侍眷,见过司亲凰。’清鸢听说我是待侍,神色有些失望,嘀咕着还以为是宫男,又问我如何知道他是司亲凰,我直言当今在宫中,年龄身份与她相符的,只有国主亲妹司亲凰,加上听那宫男唤她‘司凰主’,更确认无疑。清鸢听了一笑,说:‘你倒聪明,只是这个名儿取得不好,天生要做人家侧夫的。’我听了这话,触动心底伤心事,眼圈红了起来。”
“清鸢见我几欲要哭,竟柔声安慰:‘你这人也忒傻,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你也当真!’如此半晌,我见她百般引逗,只为见我破涕一笑,心中深觉温暖。从小到大,母亲和姐姐都仪态威严、说一不二,只会命令我;莹姐姐固然是睿智巾帼,却对我视而不见;从未有过一个女子如她这般在意我是哭还是笑。”
容华君看着独孤琦的目光越来越柔和,他看着女儿的面容,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面对着生命中第一个如此重视他的女子,恐惧和羞怯渐渐褪去,一股脉脉温情荡漾在他和清鸢之间,渐渐消散开来。
“那之后,我们互相留心,渐渐对彼此生出爱慕之情。清鸢对我多番关怀,令我十分感动,可是碍于自己待侍的身份,我并不敢向她表露自己的感情。”容华君说得怅然。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遇到女子如此激烈炙热、毫无顾忌的爱恋,这爱恋唤回了他心中的自信和自尊,也唤回了他脸上的光彩。
然而他十分清楚,待侍虽然尚未侍奉国主,但其身已为国主所有,国主就算一辈子不见他,他也仍然是她的人,若是随便与旁的女子发生私情,便是欺君大罪,不仅自身遭戕,还要祸连家族;因此并不敢回报这份感情,可这也成为他毕生遗憾。
“可是那时她已经为你神魂颠倒,”独孤莹说道,“我几次见她,只觉得清鸢心神不宁,喜怒嗔变化之快,简直难以置信,一时见她愁眉紧锁,一时又见她专心想着什么,面露微笑,如同孩童一般天真。我还道她是喜欢了哪家的贵公子,竟至如此思慕,却原来是你。”
容华君像是扬眉吐气一般,说道:“你一定想不到,你弃如蔽履的男子,却有人当成至宝!”
独孤莹说道:“感情怎能如此衡量?男女之情是世间最为复杂莫测的情感,人与人相见,电光火石之间,便能感受到那种倾慕与吸引,并非人力所能控制。又有些人以为形貌相似便使人容易移情,其实形似神不似,不仅不易使人移情,反而令人不自觉产生比较,更加怀念自己本心所向之人。”
容华君讪笑道:“是我蠢,你和清鸢的感情怎可如此相比?莹姐姐,你此言倒是解了我的心结,也罢,我与你,此生注定无缘。”
独孤莹说道:“你能想开最好。只是清鸢怎么会大逆不道,喜欢自己姐姐的男人……”
她说到这里,忆及清鸢坦率豪纵的个性及自己方才发表的男女****之论,已经明白,便没有再问。
容华君继续讲道:“清鸢认为我是未承宠之身,她算不得大逆不道,因此打定了主意找太国夫出面向国主要我。可太国夫知道国主忌惮清鸢,连国政实权都没有给她,心中害怕她一再胆大妄为会不可收拾,终究不肯帮她要我,只要她忍耐些时日,等**裁撤人手,便会安排我出宫。”
“不久,国主果然采纳了太国夫的建议,裁撤宫中人员,要将宫男和未承宠的待侍们放出去。谁知那日,国主和渊华吵嘴,心情极是不佳,于是命待侍们出宫前须要面圣谢恩,于是,我就这样见到了国主,当日,她便……将我留下了。”
“清鸢知道后,悲怒交加,但连太国夫也再没有办法,只得劝她想开些,并给她张罗亲事。清鸢将她身上所有与我有关的东西都毁掉了,也许,她真的尝试过忘记我……”
“但她还是留下了这个玉佩?”独孤琦拿着自己脖颈上那块白玉老虎佩,问道。
“不,”容华君答道,“那时候她什么都没有留下,我也没有,我们都认为缘分已尽。次年冬至节,我见她入宫饮宴,心情烦郁,知道是太国夫给她说的亲事不合心意。那时候,国主刚刚为我生下了贞晴,从我得宠到国主生产,这段时间都是我陪伴在侧,渊华极是不忿,因此国主生下贞晴后,身体一恢复便召见渊华伴驾侍奉,以安抚他。我带着贞晴,每日看着国主同渊华出双入对,自己却被冷落……心中也很难过。我们两个失意之人,一相逢便大吐苦水,说着说着喝起酒来……待第二日睁眼,才发现……发现……一切都晚了。”
“不久,清鸢便怀了身孕。国夫听闻司亲凰是在宫中省亲时珠胎暗结,便有心籍此打击我和渊华,一面命人调查此事,一面故意将事情往我俩身上引。并在国主跟前添油加醋,诋毁清鸢。国主本来便忌惮清鸢,于是不顾太国夫反对,将清鸢以言行失德之由软禁在离思宫中,还将她的封号司亲凰改为思亲凰,意在命她静思己过。可怜她受尽国主折磨,但仍然坚强,拼命保住这个孩子,还……至死不肯说出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容华君言及此处,泪水又纵横玉面,呜咽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