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医圣为林氏夫人诊罢了脉写下方子便告辞出府。当日骆氏安荞自正院儿回到了观澜胜景中一眼便瞧见了母亲红肿的双目。她只做不见,哄得母亲笑开了颜,待林氏夫人服下了依着新方子煎的药睡下了,安荞才轻轻地退出了观澜胜景。
一连七日,林氏夫人的面色渐渐好转起来,瞧着竟比从前有了些血色,安荞心中欢喜,命林氏夫人的陪房黄胜儿到东大街再请靳医圣前来诊脉,自林氏夫人卧病,府中大事均由骆老夫人裁夺。观澜院中的一应安排便全权由安荞调派。
黄胜儿前脚儿刚领命出府,后头就有大爷骆耀祖房里的丫头绣萤前来回禀说小厮牛棒子送信儿回来了,大爷陪着七皇子的銮驾今日午后到码头,同行的还有魏国公段家的大表少爷、国舅万家的小爷、二姑奶奶的嫡亲小叔子谢六爷并云麾将军顾飞辕顾大人。
林氏夫人听罢了绣萤的回禀,立时便吩咐丫头向晚到外院儿传牛棒子到议事厅观澜阁中问话。周姨娘见夫人挣扎着要起身,忙上前扶住了林氏。
“夫人,您身子虚,不若叫牛棒子到观澜胜景门外头回话儿。”立在一旁的张姨娘、蓝姨娘也附和着规劝。林氏夫人靠着周姨娘喘了几口气儿,面色又虚白了几分,“罢了!再年小,也终究是个小厮,哪里能踏入主子寝居?便是只立在门口儿,若是叫人晓得了,还不知又要生出多少口舌,不过几步路,抬了藤榻来便是。”
说着话儿就又挪动身子想要起身更衣。“母亲,母亲不可如此,靳医圣若是瞧见定要止住母亲的。”安荞出去吩咐午膳,回来便瞧见母亲要起身,忙紧走了几步按住了林氏夫人。
“女儿方才都听绣萤说了,这事儿母亲就莫要操心了,女儿到观澜阁中先问询问询牛棒子,待问实了再去正院儿同祖母商议着安顿诸位大人便是。母亲您尚在病中,一会儿表舅舅就来诊脉,您何必要操心此事?若是祖母跟女儿均拿不定主意,好歹也能差人去衙门中将父亲大人请回来商议一二。”
“阿荞!你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家,哪里经见过如此的场面?七皇子乃是当今万皇后的老来子,又是太子爷的同胞幺弟,是最金贵不过的一个人儿,你大哥哥伴着七皇子銮驾一路南下,若是到了咱们家得了慢待,莫说是你父亲同我,便是你大伯、大伯母恐怕都是要被怪责的。更何况还有以万国舅爷的小公子为首的几位世家公子一同前来,这行动起卧,大到屋宇宁馨,小到杯盏净洁一丝一毫都是疏忽不得的呀!”
林氏心中焦躁,一口气竟说了这么一长篇的话,气力不济,紧喘了几口气才抗住了眼前一阵阵发黑,紧攥住周姨娘的手就要挣扎着下床榻。“还请母亲宽心。”安荞见母亲额上渗出了汗,面色复又惨白无华,心中焦急,扑通就跪倒在地上。
“自六月里大哥哥写了信回来,父亲大人便禀明了祖母差人将外院儿的梅园中数十间屋舍都修葺一新。因算着初冬时节正是七皇子的驾临之期,父亲大人还重金购得了罕有的紫、蓝、黄、绿四色梅花儿树穿插着补种进了梅园中的喜梅坞、乐梅阁、欢梅斋、畅梅小筑中了。依着女儿的笨想头,今日随同大哥哥前来的几位大人若是带的随侍仆从不多,怕是梅园儿已尽够诸位下榻之用了。”
蓝姨娘听见三姑娘这话,忙扬了手中的帕子掩住口娇声笑道,“哎呀呀,还是大姑娘的好记性儿,这几个月婢妾一心记挂着伺候夫人,竟将这个茬儿都忘了去。大人确曾吩咐人往前院儿的梅园中移了数百棵梅树进去,说是要备着接待贵人。彼时婢妾还曾多了一句嘴,说那梅园儿虽在外院儿,却与姑娘们的谨行园隐成一线,瞧着不如西边儿的春景院合宜。”
众人听见蓝姨娘提起这个话头儿,不由得都凝聚了精神,细听她言说。“大人还曾责骂婢妾多嘴多舌。说谨行园儿在梅园之东,中间还隔着大老爷的听涛院呢,哪里就碍着姑娘们了,况冯贵姨娘说得好,姑娘们均是居于绣楼之上,外院儿与内院儿又隔着两道门墙,姑娘们等闲也不出绣楼,整日在谨行园中抚琴弄箫,针黹女红的,又如何就能冲撞了贵人去?”
话说到此处,蓝姨娘的一双杏核眼斜飞了窗户外头一眼,拿着帕子点了点嘴角儿噙着一丝儿笑,盈盈地望着林氏夫人,“夫人您病了这些个日子,西边儿的那一位还真把自己个儿当成个主子了呢。”
“唉!”林氏夫人萎顿在周姨娘身上,眼眸中渐渐染上了一股悲戚之色。“青叶、文娘、蓝氏,你们三人带着众人先退下吧。”
三位姨娘跪地行了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观澜胜景。林氏夫人伸手虚扶了女儿一下儿。“阿荞,你父亲同那贱人心里头的主意,你一早儿便知晓是也不是?便是你祖母,心里头也是愿意的可是如此?”
听见母亲如此问,骆氏安荞心里头三下五除二就合计了一遍。面上强挤出来一丝笑模样儿,“母亲这话从何说起?那梅园儿虽是冯贵姨娘荐给父亲的,里头的一应布置却均是祖母同父亲商议着的。女儿听说梅园儿的几间上房自七月始除了喜梅坞,其余的都是每间配两个大丫头,一个小丫头打扫着屋子,只喜梅坞中配了四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这些丫头有一半儿是大伯母留在府中的旧人儿,一半儿是从许牙婆那儿花了双倍的银子买来的。由祖母跟前的碧痕姐姐带着,常日里跟着马老姨奶奶并宫里头出来的那位厉妈妈学规矩呢。”
“阿荞!”林氏蹙紧了眉头,双手颤抖着一把握住女儿的手。“你自来早慧。如今这些事儿已迫在眉睫,做什么你还要顾左右而言他?你,你如实与我说来!”
见母亲面上现出从未有过的厉色,骆氏安荞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母亲!这居家过日子便如同舟行水上,人多了,心思自然就多。既然掌舵的都偏着那不安分之人,母亲,咱们便守好了自己也就罢了。难不成还真要求个真儿,将这舟折腾翻了才算是道理?”
听闻女儿的这一番话,林氏半闭着的眼睛猛地瞪大了,“阿荞!你!你!你父亲叫外物迷了心、眼,犯了糊涂,竟要罔顾骆家家声,母亲却不能听之任之叫他一朝不慎犯下弥天大错。你祖母年岁大了,想是你父亲花言巧语将她老人家蒙骗了去。又加之冯氏那贱人惯会取巧,定是将那几位大人说得是天上有地上无,这才哄得你祖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他们折腾去。”
林氏边说着,心里头就像烧着了一般,猛地就立起身,眼前一黑,晃悠了几下儿到底支撑不住倒在了床榻之上,幸好女儿一把将她扶住了。
“母亲!”安荞将桌案上的水拿过来,一点点喂给林氏,又拿着帕子细细替她擦拭了嘴角,这才将母亲扶着躺下,“母亲,祖母并不糊涂,也未曾叫谁给蒙哄了。九月里祖母就曾同女儿讲过,初冬时节偏来了皇子銮驾,天寒地冻百花凋敝,銮驾要驻跸在咱们府上少则三日多则五日,遍寻了咱们骆府,还真就是梅园勉强有那一园子的梅树入得了人眼。”
一席温言软语徐徐道来,林氏急喘着气儿,听见女儿这话,倒渐渐安静下来,“祖母初闻父亲选定了梅园,也是咬死了不肯答应,终于耐不住父亲苦求,也兼着府中却无旁个更合适的院落,祖母这才左右权衡,几夜都未曾合眼。”
林氏夫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打断了女儿的叙说。她停下话头儿,仔细地替母亲拉好了被子。瞧母亲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这才接着方才的话往下说。
“九月里祖母叮嘱女儿,幸而谨行园是在内院儿,又是位于大伯的听涛院与咱们的观澜院中间,待銮驾到时,祖母便遣她老人家的陪房王凳子的婆姨带着他家的两个媳妇子---三财媳妇跟五财媳妇还有焦老实家的兴隆媳妇、兴旺媳妇、兴寿媳妇她们六人在谨行园中伴着我们姐妹几人,严妈妈也要到谨行园中,就守在女儿的朱月楼中。祖母还另派了陪房刘富贵家的婆姨、赵登喜的婆姨带着母亲的陪房朱房子的二儿媳妇、方平家的三儿媳妇同原本守着内院与外院这两道门儿的婆子们一起昼夜守门。又命夜莺、黄鹂、布谷、画眉四人到大伯父的听涛院中同大伯母留下的两房陪房女眷一同住几日。祖母命女儿约束着妹妹们,女儿也应下了,母亲您只管宽心,依着祖母的吩咐,便是那冯氏有天大的心思,只怕要达成所愿,也是不易的。”
“阿荞,你此话当真?你祖母当真是如此安排的?”林氏夫人听罢了女儿的话,心头隐隐觉得松了一口气。见女儿郑重地点了点头,林氏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罢了!既然如此,我若是此时非要拗着你父亲,恐怕是要雪上加霜,反而将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越发鼓噪起来。”话说到此处,才惊觉女儿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年纪,要到了正月初九及笄才能勉强算是个大人,自己对着她一个女儿家竟要谈论如此败德逆行之事,实实羞煞了人。
“娘的娇儿!”林氏握住了女儿的手,“都是娘的身子骨儿不争气,带累的我儿也要受了那起子祸水的连累。幸好你妹妹安萱跟随你大伯父一家到京里去了,若是尚在府中,我儿心中定然又要多了一层牵挂。想来若非娘亲这副破身子骨儿,如今我儿也同你妹妹一处在京里礼部侍郎府中悠游自在了。”
母女二人手握着手,亲近之意溢于言表。“儿啊,既然你父亲几月前就备着迎接七皇子了,想必梅园中的陈设也都是妥当的。你便替母亲到观澜阁中先问询了牛棒子,将诸位大人的喜好都一一记下了,再到你祖母跟前去,将府中的大库钥匙呈给她老人家,帮衬着她老人家依着诸位的喜恶裁夺着往梅园儿中添置些日常起居常用之物。你同你祖母说,皇子贵胄固然稀罕,却是如同库中的那些珍玩玉器一般,摆着远观也就罢了。若当真生了亲近的心思,只怕手滑了,摔了玉器反割了手就不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