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妹妹,姐姐这话自然是真的!这事儿就好比那沧海一粟。实在不值当你蒙生死志。若是一心求死,又何惧活着?你心中想的无非是咱们骆府的名声,想着是你牵累了父母姐妹家族罢了,今日里姐姐就将这话儿说与你知晓,那么一方小小的锦帕,慢说它不会说话,就算它会说,也要看看它说的话世人是信还是不信!青天白日的,难不成污人清白的恶人倒是能轻而易举就得了逞去?咱们骆府也并非都是那锯嘴儿的葫芦。我的好妹妹!你糊涂啊!”
憋了一路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扑簌地垂落下来,安荞轻轻握住安萱的手,“好妹妹,你若是个明白的,就把心里那结散开了,莫要胡思乱想,姐姐这儿得了靳医圣的一剂方子,是母亲大人亲自替你求的,咱们请太医验看过,斟酌加减了你好生医病,姐姐来了,你凡事莫怕,咱们不惹事,事到临头却也不必惧怕。横竖脱不出一个理字!妹妹你快些好起来,也好亲眼瞧着姐姐给你讨还公道!”
安芝瞪大了眼睛一忽盯着三姐姐,一忽又盯着六姐姐,只见三姐姐每多说一句话,六姐姐的眼睛里就亮了一分。待三姐姐说完话,六姐姐眼睛里涌出许多泪来,她整个人都微微颤抖,干裂的唇蠕动着,却无人听清她说什么。
河间郡主立在寝阁门边儿,听着三侄女儿这一番话,心里头一时间五味杂陈。她拿着帕子在面颊两边点了点,这才上前来,“阿萱,好孩子,听你三姐姐的没错儿,大伯母心里也明白你是最贞静的,都是那梁家养出来的那祸害,待你好利索了,伯母叫你伯父到梁家去设法将那帕子索要回来,你莫要忧心,咱们家难不成还惧他一个小小梁府的庶子不成?”
安萱的眼神儿缓缓自三姐姐面上挪到了大伯母前头,她想挤出一丝笑容来,却面颊扭曲,比哭还要难看几分,安荞盯着妹妹的模样,心里头直恨不得将那梁家的庶子庶女千刀万剐。
“萱妹妹,你可都听见了?伯母也是明白你的,晓得你不是那等轻浮之人。咱们骆府上下没有人责怪于你,祖母年岁大了,她老人家一听你受了这等奇耻大辱,心疼得直喊你的乳名儿!你若果然讲究孝道,就好生把身子养好了。姐姐在京里头陪着你,你万事莫管,只都交付与姐姐便罢。”
安萱这一回终于挤出来一丝像样儿的笑容,安芝瞧在眼里,心中欢喜非常,一叠声儿地唤燕来快着些把今日的药端来伺候着六姑娘进药。
彩屏、燕来端着药入内,安荞把安萱的头轻轻托起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又自燕来手中接过药,“来,三姐姐喂你进药,咱们阿萱最是好姑娘,半点儿都不嫌药苦呢,你把药喝了再瞧姐姐给你带了什么来。”
说着话执起羹匙,将那药吹了吹送到了安萱嘴边儿。进罢了药,安萱又昏睡过去,河间郡主吩咐贾妈妈伺候三姑娘到锦绣阁中洗漱一番略进些膳食再来说话。众人出了安萱的芷芳小筑,薛、焦两位掌事自然随着郡主回了正秀堂中。
河间郡主听两位掌事把这一路上的情形都仔细回禀明白了,尤以在通州遇见七皇子那一截儿听得河间郡主是心惊肉跳。“怎么?你们说七皇子对三姑娘青眼有加?”
焦掌事面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来,“回禀郡主,怕比青眼有加还要更爱重几分呢。”
“这,这!”河间郡主眉头蹙起,双手绞起又放开,放开又绞起,“这可不是屋漏又遭连阴雨,行船偏遇顶头风么?你们大姑爷这儿咱们正想法子求长公主帮着说情呢,怎么着三姑娘又招惹上了七皇子,七皇子妃哪里是个好相与的,那就是这四九城里头数第一的个醋坛子!为着庶出四姑娘的事儿,我这心里头正上着火呢,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薛掌事没好气儿地瞪了那焦掌事一眼,上前来给郡主捶着背,“郡主您莫要听焦姐姐胡乱拉扯,她那个人儿的性子您也是晓得的,拎不清个轻重缓急。依着奴婢瞧,三姑娘半点不肯对七皇子假以颜色呢。为了躲避这位皇子爷,三姑娘宁可带着人偷溜出去到通州的码头上吹了好半夜的寒风呢!郡主您细想想,再是皇子爷吧,咱们姑娘不乐意,还真能任他一个两个地强夺了去么?”
河间郡主瞪大了眼睛,半斜着身儿盯着薛掌事,“还是你持重些,要是听素琴的这些话,我当真是要急死了。”回身儿就点在焦掌事的额头上,“你呀你呀!你个素琴呀,年岁一大把了,就那点子小儿女的情事你最乐意听!现如今都什么时候儿了,阿芙眼见着都要生产了,她那夫君还拘在宫里头呢,你还有这份闲心思。”
缓口气儿又叹息了一回,“我那阿芙,天可怜见儿的。”两位掌事都陪着叹息了半晌,河间郡主才又抬头看着乐妈妈。
“可给你们大姑奶奶、二姑奶奶送了信儿去?三姑娘今日到了,明儿就叫她们回来一遭儿吧,你们六姑娘病了这些日子,这两位姑奶奶虽也来过两遭儿,终究瞧着冷淡了些。也怨不得她们。阿芙儿那儿焦头烂额,心都悬在半空中,阿蓉更是,给人做填房,当后娘,旁的不必说,单就她们府里那位大姑娘就是个好磨人精了。对了,还有你们四少爷,得空儿叫管事到武举营里瞧瞧去,若是能回来,也一并接了来。”
吩咐罢了,那乐妈妈领命正要出去,河间郡主呷了一口茶,眉眼间流露出一丝轻蔑神色,“四姑奶奶那儿就罢了,七皇子妃正瞧着她乌眼儿鸡似的呢。”
乐妈妈刚出去,大雪入内回禀道,“三姑娘给郡主请安来了。”河间郡主忙理了理鬓发,又整了整衣裳,“请你们三姑娘入内。”
安荞带着红绡、绿绮进了正秀堂,一见大伯母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呢,安荞福身一礼,“侄女儿参见大伯母,六妹妹这些日子给大伯母添烦愁了,侄女儿替妹妹谢过大伯母的照料。侄女儿远道而来,叨扰了伯母,给伯母请安了。”
“好孩子!快着些儿起来!做什么跟大伯母这样客气?咱们都是骆家的人,你祖母并你爹娘都在乘州呢,这儿也是你的家,日后你就住在锦绣阁中,离着你两个妹妹都近便些,你住的那屋子旁边儿的翠凝斋就是你芙大姐姐在家时住的闺阁。你六妹妹芷芳小筑后头那间明雪阁是你二姐姐出阁时的屋子。明日里她们回来,大伯母留她们住一夜,你们姐妹间也好生叙谈叙谈。”
安荞又是一个深深的万福,这才由河间郡主跟前的贾妈妈扶着入了座,河间郡主细细询问了骆老夫人可好,骆二老爷跟骆二夫人可好等语,安荞都一一答了,觑着大伯母似在想心事儿,她又起身福了一个万福,“侄女儿今日初来,原不该同伯母提起,不过,大哥哥托侄女儿给二哥哥、五哥哥带了些物件儿,侄女儿想去拜见两位兄长,也好把大哥哥的一点心意交予两位哥哥。”
“喔。该当、该当。”河间郡主瞧着这个出落得不似凡间女子的侄女儿正心里盘算着如何叫她见长公主一面呢,冷不防听见她要见耀宗跟耀仁两个,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小雪、小寒伺候着三姑娘去见你们二少爷跟五少爷,嘱咐了两位少爷,三姑娘远道而来,身上必是乏的,叫他们莫要问长问短,扯东扯西。你们也谨慎伺候着姑娘,瞧见姑娘累了,就送回锦绣阁中。”
转头儿又笑盈盈地嘱咐侄女儿,“只管去见你两个兄长,你大伯父白日里不在府中,改日再见也是一样儿的,左右来日方长呢。累了就去歇着,莫要讲究那些个虚礼儿。”
安荞见了两位兄长,自然是一番寒暄。耀宗自小就疼爱这个三妹妹,今日里一见妹妹出落得如此娇美,心中愈加欢喜,忍不住一把就把妹妹拥进怀中,“荞丫头!你可算是到了!阿萱那丫头叫那梁家的贼咬虫惊吓了一遭儿竟病成了这副模样儿,急坏咱们了!我跟你五哥哥还说呢,若是换做了你,甭说是一条假蛇,便是真蛇,怕是你也捉了来将它烤了肉呢。”
五少爷耀仁亦附和出声儿,“是呀!可恨父亲、母亲大人不许咱们轻举妄动,如若不然哪里能叫那小猴崽子逍遥到今日,早就打他个落花流水了。”
安荞听见两位哥哥这话,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不是这两位哥哥没有血性不肯替安萱报仇,而是大伯父大伯母瞒了他们这事儿的始末,只拿搪塞众人的话儿说与了两位兄长。是以他们才肯遵从伯父、伯母的吩咐未曾莽撞行事。
思及此处,心下不由得点了点头,她的想法儿同伯父伯母是一样儿的,若果然打那梁家的贼子一顿了事,反倒便宜了他,还需防着他狗急跳墙,把那锦帕的事儿嚷得满京城都知晓了。心中计较明白,安荞唇边泛出一丝极冷的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