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歹毒了?”崔氏眼里包着泪,委屈着,自己嫁进来十八年多,从未顶撞过婆婆,勤劳持家礼让妯娌,没成想到了最后竟被贴了个歹毒的标签,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便也再不顾对方是婆婆,红了眼尖叫道:“分家有什么不对?人大要立屋!眼看根宝都要娶媳妇了,难道这么些人还得窝在一块儿?分了家难不成我们根宝就不姓方了?难不成根生就改姓顾了?怎么就能散了?”又抽噎道:“我为晓青着想便歹毒了?难不成让我眼睁睁看着我的晓青被你闺女带累地退了婚就不歹毒了?”
方老太不成想平日里最是敦厚软和,面人儿一般的大媳妇今天竟一口气说出一堆话来,句句戳着心窝,立时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眼看就似要昏倒般。
那方老大便再也按捺不住,一捶桌子,脸红脖子粗的冲自己老婆吼道:“有完没完了!吃了几十年的饭,你倒是长本事了!娘说你两句你还学会还嘴了!我看是···是···”却不知下一句该说啥,尴尬地停顿下来。那晓梅一看,立刻道:“娘,您先回屋,别把奶奶气着了···”说着便硬推着崔氏进房间去。
那边儿阿曼晓萍则在给方老太捶胸顺气,不住嘴地安慰道:“奶奶莫急,莫急!大娘不是成心的····这话赶话的可不就赶上了····莫气坏了身子!”
那方老太便唉哟唉哟地长吁短叹,眼泪糊了一脸。最后还是方老头立马横刀一挥手:“够啦!这么闹着可成什么样子!你是老的,跟个小辈儿置气,不嫌臊得慌?该吃饭吃饭,吃了饭通通下地去,这活儿可不等人!”
待到了地头,那方老太四处瞅瞅没人,才对方老头一扁嘴道:“老大家的今儿这样,我看定是背后有鬼!”又放低了声音,诡秘道:“定是那崔老太婆在背后出的幺蛾子!昨儿个娘两个就关在屋里嘀嘀咕咕了半晌,今儿就来这么一出!”
方老头倒是无所谓的看看天色,道:“你是听见了还是看见了?净说这些有的没的!再说,这时候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立着锄头呆了一呆:“老大家的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什么!你也赞成分家!”方老太便跳了起来。
“其实昨儿晚上我便想了一宿···”方老头坐到地边上,掏出烟叶来卷着,平静地说道:“你我也是做父母的,难道不能体会体会老大媳妇的心思?何苦把好好一个人往绝处逼?哦,红妹儿是你的亲闺女,那晓青就不是你的亲孙女了?”
方老太便拿眼看着老头子,气道:“怎的?莫非你也以为我起了歹心不成?我能不愿晓青嫁个好人家?我只是想····我家晓青这般品貌,要人才有人才,要巧手有巧手,人精神利索又能干,那丁家岂能舍得退了亲?这拖一拖,抓紧把红妹儿嫁出去,岂不就皆大欢喜!”
方老头哼了一声:“你想的倒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丁家条件摆在那儿,什么样的闺女不好找?哦,你看着自己孩子是个天仙,说不定人家还把自己儿子当做个天兵天将哪!你啊,糊涂了·····分家,倒是个不得已的好法子。再说了···”方老头便叹了口气:“孩子们都大了,总是要分的,早点晚点的事儿---你没看最近这些年娃娃们多了,口舌是非也多了?成天鸡毛蒜皮的吵嚷不休!与其这般非把他们扯到一处弄得跟冤家仇人似的,倒还不如索性分了,这兄弟姊妹间少了纠葛,反而能更亲近些?”
那方老太便惆怅地垂了头,方老头说的这些她何尝不知,但往日里总觉着能拖一日便是一日吧,不成想堵水不疏一夕溃堤,又想着她对这大家庭的控制权瞬间便要分崩离析,不由心痛地咂咂嘴,道:“难不成就没有更好的主意了?”
方老头则一锤定音道:“分家就是最好的办法了!就这样吧,回头咱俩把这田土好好分分吧···”
琢磨了几日,老两口叫回了方季石,在七月底一个热浪翻滚的黄昏,方家终于一分为四。
各房单立,方老头两口则带着方红妹分踞其一。各自还是住着自己的房间,堂屋院坝、厨房牛栏等无法划为四块的则放到了老两口名下,说好大家共用,等二老百年后再行分配。
宋氏拿着几张薄薄的地契,有片刻的恍惚,她突然意识到,这以后她得自己挑水担肥,插秧打谷,再也偷不了懒,耍不了滑。老天,这些在撺掇着大嫂闹分家之前是完全没有想到的!心底便有些隐隐的着急,不过念头又一转,虽然自己以后要下苦力,可收成也都归自己,那方老三的工钱更是一个子儿也不用再拿出去供着这个养着那个,更何况以后自己想几更睡便几更睡,想几时起便几时起,没有谁再能管着自己!就又觉得分家实在是件好事,自是开心不提。
阿曼这一房分了三块水田,一亩二分地,山地一亩五分,猪崽一头,并加农具若干及现钱两贯半,等现在养的肥猪出栏了则还能再分到一些,并庄稼熟了之后也要再分一次。
是夜,母子几人在油灯下相向而坐。顾氏有些失神,这些东西是她能分到的最多了···仗着寡妇的身份,她硬是撒泼打滚多要了一贯半钱,然而这些东西又能支撑她们孤儿寡母四个多久呢?地少劳动力更是薄弱,要是种的东西品种繁杂,那必是相当辛苦所获又少,要是只种三五样,其他生活必需品又得花钱买去,这买着用自然不如自己种的省钱。年底下四个人的棉袄该添置了,这潮得不像样的被褥也早该换新了,孩子们的鞋子也太不合脚了,还有下一年根生的学费,这日后的柴米油盐·····顾氏只觉得脑仁子生疼,无力地捶了捶腿,方仲梁呀,你倒是两眼一闭乐得逍遥自在去了,把这一家子大大小小甩给我,你让我如何抗啊···
阿曼姐弟几个看着顾氏的样儿,便不敢扰她,屏息静气努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可根生毕竟还小,憋了半日终于顶不住压力,迟疑的开口道:“娘,你不用发愁····这下地的活儿,我也能做!”
顾氏猛地一抬头,眼里迸出一束冷光,道:“说的什么糊涂话!你只管念你的书,下地的事儿还麻烦不到你!”
那根生的犟脾气便也上来了,硬气道:“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在愁什么!不就是怕那些活儿干不过来么!你们不要以为我还小,我能扛得起锄头,我也使得动犁,以后地里的活儿,我来干便是!”
顾氏听得这话,肝火大动,抄起身旁的簸箕就朝生扔去,怒道:“混帐东西!哪个要你下地,你当你娘那般没用,便要饿死你们了么!你来下地,那谁念书去!”
“念书,念书!念那些书我就能考中状元了不成?多少人下场,有几个是笑着回来的?又有几个真的光耀了门楣?还不是破落到死,越念越穷!我念那劳什子书做什么!明儿我便不再去了!”根生不顾簸箕打在身上生疼,执拗地说道。
“你说的什么?你敢再说一遍!送你去学堂就是为了忤逆老娘来的么!”顾氏急得扯起个鸡毛掸子向根生抽去,阿曼和晓萍忙忙上去拦,可哪里拦得住疯了一般的顾氏,那根生偏又直挺挺地立在原处,不躲不避,任由那鸡毛掸子雨点一样的落下来。
“根生你快跑啊···你走啊····娘会打死你的···”阿曼扯着嗓子哭喊道,扑上去推壤根生,被掸子抽中几下,火辣辣地却又混不觉疼,那心里像败絮一般拥堵着,混乱不堪。
只听顾氏尖声哭骂着:“这个败家的东西,看不见那锦绣前程,却只盯着眼前这短短三寸!千辛万苦送你去学堂,你道是为什么!便是奔着那出人头地去的!你可是好,那眼睛到底怎么长的?便只见名落孙山的,你咋看不见那些榜上提名鱼跃龙门的?!不好好念书,你将来还想不想顶门立户!”
那根生便憋不住哭喊道:“我现在就可以顶门立户!我是这家里唯一的男人!这些活儿我都能干,我可以种田下地,让你们吃饱穿暖!我不要你们勾腰驼背死在田里····娘,你肩膀上的血泡,二姐手上的伤····我都看见了!”
晓萍听得此话,再也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搂住根生,泣不成声。
那顾氏的掸子立在半空,半天才颓然垂下,却余怒未消沉声道:“我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我叫你读书,难不成只是为了你一个?难不成不是为了你那俩姐姐?你好了将来一家老小才有的靠!你好了将来你姐姐们才不至于到婆家吃亏受气!一家的顶梁柱,不仅仅表现在田里、地里!会种庄稼顶多是个好把式,能多打两斗米不过吃半月,你以为这便是顶门立户?”
顿了顿,又说道:“真正的大丈夫能屈能伸,顶得住贫寒,耐得了困厄。眼下不过拇指大的难处,你便看做是天塌了么?便要改弦易辙绝了全家的念想?出去莫说是我顾秋娘的儿子,我丢不起那个人!”
见根生委屈地看向她,又放缓了声调,语重心长道:“那点子伤痛算得了什么?你看你二姐姐,可是喊过一声疼,可是叫过一声屈?莫非你还不及一介女流之辈?根生啊,三年五年的吃饱穿暖,顶什么作用?来一场饥荒,莫说你姐姐,就是你娘,你自个儿,也得变人奴婢,任人宰割欺凌!根生,你须记得,只有等你成了官身,我们才能真正挺胸抬头堂堂做人!”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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