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虽然如前几次一样，但沈离明显感觉到这一次，太卜楚内心的情绪并不相同。如果说前几次是居高临下的施舍，不含丝毫情感。那么这一次，沈离真切感受到其中的诚意。
显然，他的回答让太卜楚很满意，让其心中有了惜才之念。
沈离瞳孔微缩，望着太卜楚，缓缓道：“凡是都有原因，我想知道，您为什么非要收我为徒？”
太卜楚凝视沈离，叹息道：“老夫倒真心想收你为徒了，其它不说也罢。”
沈离固执地道：“我想知道。”
太卜楚摇头道：“说不清，说不清。一切皆是推衍，尚无定数。”
沈离沉声道：“只要不做违本心之事，我便愿意。”
“好个不违本心。老夫居此十年，倒有些看轻你了。”太卜楚道：“放心，必不让你违你本心。你若愿意，便是我弟子。”
“拜师当行大礼——”沈离犹豫道。
太卜楚挥手道：“为师不是那些腐儒，一切从简。”
“徒儿见过师傅。”
太卜楚看着沈离，多年来孓然一身，此时心中多了一丝丝牵挂。他没想这一次原只是为有目的而收徒，但现在却是真心将沈离当成徒弟了。
在石矶山居住十年，可说对沈离的境遇颇为了解。自幼失枯的环境，将其锻炼成极为坚韧的性格。生于平凡，却又不懈努力，有着一颗自强不息的心。
而最重要的，他似乎与石室内之花纹有着莫大关联。对于那石壁花纹，沈离不知其由，但太卜楚却十分清楚，那分明是一种文字，拥有着神秘莫测之力。
这种文字，和太卜楚所习的某种神通有些相似，都是传说中的上古神文。
太卜楚示意沈离，两人于院中袭地而坐。
“你对儒家修行有何了解？”太卜楚问道。
“修行？”沈离摇头道：“《儒经》虽然提及道卷一事，圣人也说浩然之气。但弟子一直以为那只是夸大之词，直至前日，方知读书遍万卷，自有神通生。”
太卜楚点头道：“人之一生，都为修行。普通之人，修一世名利。而我等，当超脱于此，修行天道。”
“修行天道……”沈离喃喃重复：“如何超脱？”
“修儒，修佛，修道……”太卜楚目光深远，缓缓道：“然而，自儒家圣人出世，佛、道式微，已不如上古风光无限。”
“儒，道，佛。”沈离沉思片刻道：“对于儒，弟子已经接触，圣人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儒家所修，当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而道家，号称修清静无为，修长生不死，但这世上从没有长生不死之人。且道士多坑蒙拐骗之徒，被天下儒家清流所鄙弃。自《儒经》出世，道士便被排入下九流之列。然而师父这样一说，莫非道家修仙之说，还真有其事不成？”
“至于佛，传闻其多在西域传道，中州鲜少，弟子并不了解。”
太卜楚点头道：“你有心了，身在蛮荒，却心系天下，其志可嘉！若你出身于大禹，那中原之地，只怕又多了一个青年俊彦。”
沈离郝然，随即辩声道：“这里虽偏，却不在蛮荒。”
太卜楚不置可否地一笑，指着头顶的夜幕道：“刚才，你看为师以五色石为引，借大地山脉之势。你可还认为那补天传说是无稽之谈吗？”
沈离想着刚才那一幕，悠然神往，想着终有哪一天，自己也能做到，心神激荡，一时无语。
太卜楚也不待沈离回答，略作沉吟道：“传说未必无因，很有可能在上古之时，有着一场大的变故，致使天有缺，只是这场变故并没有人留下任何记忆。由此之后，道家末落，道家道统日渐流失，终至沦落到下九流之列。”
“天有缺……天道有缺……”沈离神情一震，失声道：“莫非因道家末落与天道有缺有关？那儒家……圣人所说天道，又是什么？”
太卜楚赞许道：“你能想到这点，已难得可贵了。儒家与道家的天道，本是一体两面，殊路同归的。一为入世，一为出世。虽同样是修天之道，但你定要分清，且要牵记——”
说到这里，太卜楚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道家所修之道，是依天道为本，参合天道。而儒家所修之道，则是以人道为本，以合于天道。”
“如此说来，天道若有缺，那道家以天道为本修行，却是缘木求鱼了？道家先末落，儒家后兴起，莫非儒家实质上是道家在天地有变之后，对自我之道的改变？”
太卜楚神色一变，沉声道：“为师亦不知，此念放在心里便是，切莫向人提起，免遭祸端。”
沈离不由心中一懔，虽不知缘由，但仍恭声道：“弟子谨记。”
“儒家修浩然之气，其境界划分，为师为你讲解一遍……”
终于说至修行，沈离精神一振，危襟正坐，全神贯注地听着。
“初入修行，莫过于读圣贤之书，明心静性，体悟圣人之意，浩然之气自生……”
“洗心分九层三阶，入洗心境，其心胸之内形成一股由浩然之气幻化而成之心，此心名为浩然之心，其上，可通九窍。一窍一增阶，九窍，则为九洗心九层……”
沈离一边听着，一边按着太卜楚所说，将心神回收，内视自身，看到几缕丹青之色的气流在经脉中流淌。
“洗心之后为开昧，却是需进文塔寻机缘。而文塔则分风、雅、颂三阶，由各国翰林院掌管。三阶文塔，对应风士，雅士，颂士……欲进文塔，却需要参加科考。当然，也非得一定要参加科考，那只是寻常修道之道……也有例外。如今书院林立，若有闲，你可去报名听课罢……”
“然而，我之所学，却不尽在于此……”
说到这里，太卜楚突然站了起来，道：“我之所学，只在两字。我只写一遍，你要记住——”手指虚空而画，两个闪闪发光似字非字的符号出现，但仅停留数息便消失无踪。
“这……很熟悉……”沈离睁大眼睛，将那两字深刻入脑海。他隐约觉得，那两符号之中其中有一笔，与太卜楚先前那借山脉之势的手诀相似，只那手诀更复杂。
“可记住了？识得这两个字吗？”
沈离摇头道：“记住了，不识得。”
“那就不停地写，写到你能认识出这两个字。记住，用心去写，只有用心才能认识它。不用想着查阅书籍，这两字并不在列。”
“此为摹道之法，须知儒家修行，有风士，雅士，颂士……但除此之外，仍有一种人，叫摹道师……”
“人之身体就是一世界，其内自生浩然之气，然浩然之气不止于此，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这些浩然之气充斥于天地之间，其自成一体，修士不能直接借助其修行……需得有摹道师将其制成浩然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