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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再掉一层皮

“把带的东西都打开,放在地上摆放整齐,各区队列队!”一名中尉干部穿着常服站在操场上冲着141卡车上的集训队员喊着,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喊得凶。

大家都清楚来教导队的训练就等于是学习培训一样是按着教学的相关规定来的,在这里排不再是排叫区队,排长就是区队长,受训的战士要暂时叫作学员,李冲听着新鲜,都知道军队院校里叫学员,没想到来这儿也尽然有这样的称呼,管不了那么多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三个基层大队的学员各自分为一个区队每个区队都会选派一名有影响素质高的人物来担任区队长,来管理各自的参训战士。李冲所在的是三区队,区队长就是那个超期服役的“四条杠”老兵赵振宇。

“快快快,下车,别磨叽!”赵振宇冲着三个中队的参训战士喊着。这些战士当兵都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再是那种没了头的苍蝇,行动上的速度都非比寻常。李冲把包放在自己的位置上按照要求打开了拉链,主动在三区队的位置上列队。心里想着,这是要干什么,不会是要点验吧,哪有刚一到地方就搞这些的,未免也太过于严格了。

中尉接受了三个区队的列队报告,开始讲话,“你们听好,从进这个大门的时候起你已经是教导大队集训队的一员,就要严格按照这里的规律办事,如果犯错就要接受相应的惩罚,你们是各中队选拔来参加培训我们将根据你们的实际表现和学习成绩决定你们的去留,我会毫不客气地让不合格的学员滚蛋!我会让你们每个人都记住我这个人,而且恨上我这个人,你们恨得越深,就证明我的工作越优秀,这里只需要合格的学员,你们听清楚没有?”中尉狠狠地训话。

多数人已经对这种队列前的训话感到意外,同时回答:“听清楚了!”

中尉接着讲:“向你们介绍一下,我叫韩兵剑,有人可能听说过我。”李冲一听这个名字心里回想着参加过集训的老兵讲过这个名字,韩兵剑!“寒冰里的剑”,听着这个名字就应该知道此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当时大檐军帽下渗出了汗,一种紧张的感觉油然而生。不只一次听出过教导队的魔头教员韩兵剑,“手段毒辣”,心狠手腕强,从他手下走过的战士没有不畏惧他的。据说,他任中队长期间因训练残酷导致亡人事件后连降两级,多少年了还保持着正连的级别。“我是这里的正连职教员,也是你们这个集训队的队长负责你们日常管理,今天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进行点验,要把你们多余的东西全部剔除,扔掉你们没用的臭毛病!”韩兵剑眼睛里冒着凶光,注视着每一名战士。回头对着另外两个助教班长下令:“开始!”

队列里的人都傻了眼,没有一个人见过这样的点验。两名助教班长像得到命令的军犬一样手上戴着白手套,低着头不顾一切地打开每名战士的携行包、行军包,无情地翻看着,不属于部队配发的东西像垃圾一样被扔到一边。什么吃的喝的,个人写真套照,课外的书本杂志,小收音机,放音机,等等无一幸免。李冲临离开中队时李笑托炊事班长要了一些战备用的方便面带在行军包里也被掏了出来。

“这是谁的?”韩兵剑问。

“报告!是我的!”李冲在队列里喊。

“我们这里不需要这些,记住,你不是猪,不能只记得吃!”韩兵剑的话有些恶语伤人。纵使李冲有多少不愉快也不敢在这儿释放出来,他不想第一个就挑战韩魔头的残酷手段,站在队列里一言不发。那些方便面无情地抛到了垃圾桶里,白白葬送了李笑的一片好心,李笑也听说过集训的滋味条件艰苦,吃不好饭,不想让李冲挨饿。一切的怒火也只有在心里酝酿,骂着那个冷若冰霜的家伙,真是个冷血动物,不到几分钟就已经恨上这个魔头教员了。不少战士还带着女友给寄来的照片,青春靓丽的模样如同被践踏一般,同样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哪怕只说一句和话或者是一个字。

“你们不要担心你们的私人物品,会有人给你们保管的,包括你们的隐私直到你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如果有谁想现在就要回他的东西,那么就滚回原单位去!接下来要带你们活动一下身体,各区队,五公里越野,开始。”这些东西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只要韩兵剑不高兴或者高兴的时候都会来个五公里越野。李冲觉得这分明是再掉一层皮的训练,什么也别指望了,熬吧,过了一天就会少一天,这才是第一天开始,谁让自己选择了这让人脑残的路。越野跑完全在没有路的树林里、野地里,甚至跑进了一大片坟地,高大的碑林让人看了不寒而栗,李冲位于队伍的排尾总觉得后面跟着什么似的,头皮发麻,也不敢回头,没命地跟着队伍往前跑。以前总觉得自己也不含糊,区区的一个五公里越野算不了什么,可现在再也不敢自以为是。这帮小子都像插了翅膀一样速度极快,整个一个五公里跑下来神色不变,搞不明白这帮家伙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韩兵剑要求各区队整理内务卫生,要求自然严格。大家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背包由助训班长带着来到一排低矮的屋子前,一排破烂不堪的营房像是已经废弃,窗户上还用塑料包着,少有的几块玻璃,小的可怜,从外面看里面的情况模糊不清。

“赵区队长,这不会就是我们的宿舍吧!”王志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认识那个赵振宇,张口就问。

“那你想住哪儿?有这就不错了,估计还不会露雨。”赵区队长觉得很幸运地说。

“四个多月,这怎么住呀?”闫建国看王志升和赵振宇说话很随意,觉得赵区队长这人还不错,有些不知趣地随口就说。

“你不想住,现在可以回去,没人拦着你,不准备回去就少废话,抓紧时间收拾内务。”

闫建国小声地说:“我就是一说!”王志升给他使了一个眼色,闫建国不再说话。根据建制设置,十二中队的参训人员和支队二级单位如仓库,机关警卫中队,各业务兵种的五名战士被临时编作七班,王志升任班长负责班内的日常管理。

“七班这屋,八班那个屋,九班在后面……”赵区队长明确了各班的宿舍。大家拎着背包进了屋子,放眼一看全都呆在那里。一张大通铺那时睡觉的地方,码放两堆砖头搁一块破木板那就是桌子,屋顶直接可以看着椽子,稍有动静还会往下掉尘土。

“这种条件如何达到要求的内务标准?”王志升说。他跑出去顺着那排破房子看了个遍,回来后笑了,“不错,那些屋子还不如这间呢,大家看我们这还是水泥的地面,那边全是砖块铺的收拾起来那才叫没个办法,大家赶快收拾晚饭前要检查内务卫生的。”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打开背包铺床叠被,每人不到一米的位置,最后轮到李冲没了地方。大家想尽一切办法也没有把他的铺位安排出来,挤得太紧就没有放被子的位置,在部队那条被子比脸还要重要,就是一天不洗脸,甚至于不要脸了,也要把被子搞得有模有样,有棱有角。无独有偶,二区队也有两名战士安排不了床位,李冲被集中安排在一个狭小的做过仓库的小屋里,小屋位置在二区队六班宿舍的里屋,进出小屋的门被外屋的通铺堵着只能走窗户,小屋里只能放得下两张高低床,床中间容得一个人的身体的位置。屋子建在一个斜坡上,后墙与屋外坡面的高度相差不多,小屋的后窗户基本与外面的地面平齐。

三个人被安排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屋里,大家相互认识了一下,居然有一个和自己是老乡。不用说千里之外的老乡相遇,感觉非同一般。手里忙着整理内务嘴里也没闲着,聊着这一年多的经历真所谓各有沧桑。屋子外面突然响起了什么声音,“咔哧咔哧……”,李冲问老乡刘子俊:“什么声音?”“蹭砖。”刘子俊顺口那么一说。

“蹭砖,为什么要蹭砖,这是什么课目?”李冲问。

“哪是什么课目,清理卫生,物见本色,这也不懂!”子俊说。

“砖怎么物见本色?”李冲问。

“跟你说不明白,你自己看看。”李冲从用来出入的窗户上探着脑袋一看。真新鲜!六班长手里握着半块砖头按在砖铺的地面上使劲地磨着,那半块砖还不停地从盆子里蘸着水,动作看着非常专业。李冲看着六班长的警衔和自己一样都是下士,很自然地和他答话:“哎,哥们,你那是什么功夫,那地扫扫不就行了吗,用得着那么使劲吗?”

六班长听着声音觉得有人跟自己说话,抬头看看窗户口,说“这都没见过,我们从新兵连的第一天就是这么干的。”六班长的舌头明显有些大,但不至于影响说话,听得很清楚。

“啊?!”李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自认为自己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不幸了,看看人家的遭遇,自己那些经历简直不值得一提,他很庆幸没有分配到这样的地方,要不然早成了蹭地的“砖家”了。

子俊在李冲背后说:“你还没见更绝的,你知道检查卫生的时候是怎么检查的?”李冲摇摇头,不解。

“班长穿着刚买的白袜子在地上走,如果有东西粘在脚底那可有好日子过了!”子俊说。

“那还要怎么样?”李冲听着都有些过分。

“怎么样?轻者重新蹭砖,重者‘五公里’。”子俊说。“那不成虐待了吗?”李冲心里替他们的过去打抱不平。

“虐待?兵就是这样练成的,你再看看这些人现在都是什么样子,不是说个个是块钢,那也是一块好铁!”子俊有点给自己集体吹嘘的嫌疑。

“钢和铁有区别吗?”李冲故意问。

“当然有了!不过说回来,我只能是块铁了。”子俊自谦。

“咱们这小屋也用那么‘咔咔’?”李冲问子俊。

“当然了,不过我有办法,这个用不着你。”子俊说着,也****半块砖头蘸着清水三下五除二把那不到一平米的地面蹭了个鲜红,再用布子一擦,跟新的一样,李冲特意脱了胶鞋在上面走了一圈儿,还真邪门基本没有一点脏东西,倒是自己的袜子给干净的地面留了些异味。子俊找了一块旧床单铺在地面上,说:“平时咱就铺着床单,窗户高谁也看不着,等检查内务的时候,把它撤掉应付检查。”李冲心里想,多亏碰着了老乡要不然自己因为这脑残的东西得跑多少个五公里。

晚饭的时间到了。食堂很小根本没有坐的地方,所有人都要站着用餐。桌子上摆着一盆刚腌了没几天的咸菜,说是腌其实就是用咸盐和切碎的圆白菜拌在一起。半盆子馒头,每人一个粗瓷大碗,一双筷子。七班的十个人在半张桌子周围围成一圈儿,大眼瞪着小眼看着。

“这能吃吗?”有人先说话了。

大家看着旁边的战士,所有人都复制着固有的表情,怀疑炊事班的炊事员是不是上错了菜或者是还要有别的菜上。

“别看了,吃!”王志升总是起着模范作用。抓了一个馒头,递到嘴里就是一口,他的表情阻止了大家马上拿馒头的动作,一大口馒头在嘴里嚼了一口,牙齿就停止了工作。

“怎么了?”李冲问。志升指指盆里的馒头,并没有说什么继续很坚难,慢慢地嚼着嘴里那一口馒头。李冲伸手拿了一个,试着咬了一小口看看到底有什么情况。馒头不是那种松软的感觉,倒像过小年吃的麻糖一样,而且火候也不够吃在嘴里一股酸味,粘在牙齿上费好大劲才能用舌头舔下去。怪不得志升那个表情有些怪异,这样的伙食谁还能吃下去。韩兵剑也在食堂,发现所有战士都站在那里并没有准备用餐的迹象。他拿起一个馒头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是有些不好吃,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大家赶快吃,别愣着,伙食要改善总得一步一步地来呀。快吃,快吃……”战士们看那些干部吃得津津有味,怀疑他们是在表演还是真有一种坚苦朴素的作风。李冲勉强就着甜一口咸一口的白菜把那种可糊在墙上馒头,很快吃完就赶紧离开了食堂。肚子没有填饱,还咕咕地叫着,想着被助教班长搜走的那些方便面,心里骂着那个惨无人道的魔头教员。

一连几天下来,早餐是火候不够的馒头,咸盐拌菜和加了八成水的牛奶,鸡蛋要一周才能吃上一次,午餐有两三种炒菜几乎没有荤腥,晚餐一如既往还是老三样,馒头咸菜和米粥。炊事班的伙食不但没有改善多少,而且从来就没有换过花样。饥饿促使人有足够的勇气去挑战纪律,不少战士会趁着休息的时间铤而走险光顾营区门外不远处的几家小卖店。参训的战士都是各中队挑选出来的,先决条件那就是要军事素质好,反应能力强,为了填饱肚子不少战士把这些能耐全都用在了秘密通往小卖店的路线上。一些战士冒着被区队长,教员,助教班长随时发现的可能,利用百米冲剌的速度冲在营区围墙下,翻越那段高约两米的围墙,然后百米的速度采购食物,相同的方法返回,跳在营区内还要潜伏在墙下隐蔽的位置确定没有任何异常,将墙上蹬踏的脚印处理掉,采用一切可能的战术运动姿势返回宿舍,整个动作用时几乎在几分种内完成,如果没有挑选食品和讨价还价的环节不到两分钟就可以结束“战斗”正当大家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晚上,按计划以班为单位学习队列训练的教学法。突然,韩兵剑吹响了紧急集合的哨音,队伍随即列队完毕。韩兵剑着装严整地站在操场中央,高大威猛的身体像座塔一下立在那里。

“集合大家没有别的意图,我听说有一些人觉得集训队的伙食不好,偷偷跑出去买东西吃,有这事儿吗?是谁,有人承认吗?”韩兵剑一个字一个字有力地说。“就在刚才,我接到报告有两名战士翻墙私自外出!晚了一步没有把你们抓着,给你们一次机会,自己承认后按程序处理,给你们五分钟的考虑时间。”韩兵剑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所有参加集训的战士都被集合在操场上,大家心知肚明自己的战友并不是有意向纪律挑衅,而是饿急了眼,每个人也清楚没有几个人没跳过那道围墙,就算是没跳过也会吃过从那里带回来的食物。队伍里一片寂静!

当天下午组织队列训练课目,着装是半袖衬衫,晚上没有接到换着装的通知,所以仍旧是半袖着装。晚上八九点钟,蚊子像赶集一样成群地赶来,蚊子带毒的口器狠狠地扎在并没有阻碍的皮肤上。队列里没有人敢动一下,违反队列纪律的后果不详,但肯定的一点是相比之下还是让蚊子叮更舒服些。五分钟时间,让大家觉得像过了半年一样,队列里没有站出来送死的,大家都知道只要承认,后果一定是要送回原单位,那是这里铁的规定。多少人都把命运押在了这次集训上,有一半的战士都是为了来年报考军校争取条件,大家都是心存侥幸总认为自己不是那个倒霉的人,才斗胆外出。可到现在自己承认的话,意味着前功尽弃。

“五分钟到,有没有人承认?”韩兵剑高声问。“好,有股子劲儿,大家陪着他们在这里站1小时,如果有一人不保持军姿或者动一下所有人加时五分钟,直到犯错的人自己承认为止。”韩兵剑终于对这帮像猪肉一样的战士开刀了。

蚊子肆虐的叮咬,胳膊上、脖颈里,面颊上,所有露出来的地方无一幸免,那种感觉比死一回还要难受。大家心里骂着残暴的韩兵剑和那两个没有勇气承认的战友,同时又觉得很同情他们,大家谁都不愿意放过这次机会。蚊子疯狂地钻进鼻孔里,耳朵里,在耳边得意地“嗡嗡”作响,奇痒无比,还是有人忍受不了,动了!

“加时五分钟!”韩兵剑看着手表喊着。

助教班长在队列里不停地走着,检查着每名战士的军姿动作。喊着“不许动!站好!”队列里所有的参训人员都保持着沉默,没有人承认。大家的皮肤上开始慢慢地发胀,发肿,甚至发麻。时间像停止了一样,每一分钟都过得那么艰难,总是因为某些同志忍受不了不停地加长时长。大家现在不再痛恨魔头韩教员,也不再恨那两个私自外出的战士,只要有谁动一下,当下就像阶级敌人一样成了众人心里唾骂的对象。

李冲心里想着那两个人千万别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承认,那样弟兄们也就白白地喂了蚊子。再后来李冲甚至体会到了人生当中的一个“真理”,什么感觉只要你不去理会它,就不在会有感觉!裸露的皮肤像注射了麻药一样变得不再有感觉,心里不想那些蚊子任凭它四处叮咬,就当那不是自己的躯体一样。一直到后来,有人体力不支昏厥了,才停止了站立。两小时三十分钟,大家像死了一回,解散后连脚步都迈不开。大伙拼了命地挠着蚊子叮咬的皮肤,不惜抓出血痕才缓解痒的难受。

“妈的,哪来的这么多蚊子,真应该给蚊子戴上避孕套。”不知谁说了一句,引得大家一阵大笑,真佩服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会有人保持着这样乐观的态度。后来有人说蚊子叮人,也是有选择性的,有的人压根就不惹蚊子,随即编出一套一套没有考证的理论,说什么某人的血苦蚊子不喜欢。那么私自外出的那两个人的血一定是苦的……

集训队并没有因为集体罚站喂蚊子而引起领导的重视从而找出是伙食不好的原因导致私自外出,饭菜还是一如既往的保持着不变的模式。随着训练强度的逐渐加大,那些没有发面的馒头变成了很地道的抢手货了。

大多的参训战士都是来自基层第一线的战斗员,而且有各中队“尖刀”班训练经历的战士也不在少数,军事素质基础相当扎实,对集训队的普通训练课目并不陌生,但对于这种高强度的训练无论从体能的耐力还是技战术科目的训练都一种全新的挑战。

夏季时节,驻地的雨说来就来。几声闷雷响后,下起了瓢泼大雨,战士们全身浇透。操场上并没有一点收操的迹象,韩兵剑和助教班长们也同样有雨里淋着,擒敌术训练并没有停止。助教班长一遍一遍地下达着口令:“准备格斗,摔擒技术,一、倒功,前倒——开始!”大雨把沙土铺成的训练场浇成了泥桨,战士们按照口令身体挺直,以手臂着地应声倒地,身体僵直着摔在泥桨里,泥水飞溅起来落在战士们的身上脸上,甚至溅在嘴里。

“注意你们的动作要领,起立!预备——开始!”

口令从未间断过,大家一次又一次地叫喊着摔下去,总有个别几个因动作要领不规范从而让所有人都跟着重复着动作。泥桨浸遍全身,迷彩作训服看不出它本来的颜色,战士们从嘴里不停的吐出泥水,有的会引起一阵干恶,吐出胃里所有的东西,吐出胃里的酸水,直到吐得不能再吐出东西。

“这里是训练骨干,训练班长的地方,要想成为人上人就要先吃得苦中苦!……注意动作要领,后倒,预备,开始!”韩教员亲自下达着口令。

“请你们告诉我,你们现在恨我吗?”韩兵剑变态一样地问着大家。

“不恨!”战士们同声回答,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冒犯这个魔头。尽管这样违背良心的回答还是没有让魔头教员满意。

“助教班长,你们是怎么组织训练的,你们是死人吗?看来这些人还很舒服!”韩兵剑在雨里咆哮着。

“继续,训练!集体都有!前倒——开始!”助教班长不停地下着口令。

雨还在下着,越下越大,低凹的训练场上已经有了积水。助教班长在队列中监督着每一个人的动作要领,“膝盖向下顶,身体倒地要果断,倒地的同时头部要勾回来……后倒——开始!”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动作要领。有人埋怨这样非人性的训练,简直就是在暴虐,是对大家的一种污辱。报怨过后还是一遍一遍地摔在泥水里,很多人的思想已经停滞,灵魂活生生地离开了肉体,咬着牙伴随着动作发出一声声的怒吼。

“助训班长,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靠嘴讲动作要领是不行的,肢体校正!”韩教员高声地吼着。

“是——”包括助教班长的回答声都像在痛苦的哀叫。

“后倒,预备——开始!”助教班长不再用语言校正大家的动作要领,每一名战士倒地的瞬间都会被无情地朝胸前狠狠地踹上一脚从而达到身体果断倒地的效果。肢体校正,这个名词从韩教员嘴里出来,明显已经隐藏了它原有的含义,大家回味着体验着这个新鲜的名词一次又一次地摔打在泥潭里。空中一声接一声的打着闷雷。

“报告!”终于有人坚持不了恶劣的训练。

“讲!”韩教员冲着发出声音的战士喊。

“报告!教员同志,我是来参加预提班长集训的,不是来挨打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和颤抖,很愤怒地说。

“是谁打你了?”韩教员高声问。

“报告!是你下的命令,助教用脚踹的!”那个身体发胖的战士喊。大家都佩服这个胖子有这样的勇气,同时为他担心这个举动的后果。

“肢体校正,明白吗?我怎么没听着别人说他挨打了呢?”韩兵剑冲着胖子吼叫着,回过头问队列中其余的人,“大家听好了,有人打你们了吗?”

“没有!”所有人高声地回答。

“那叫什么?”韩教员高声地问。

“肢体校正!”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了,你可以不接受这样的肢体校正,你现在可以离开训练场,但是我有权利取消你擒敌课目的所有成绩。”韩兵剑的话让所有人听了都心有余悸。

“还有人不接受肢体校正的方法吗?”韩兵剑的浑身上下全是雨水,挨个地看着每一个参训战士,“还有人受不了吗?打报告出来,就可以回屋休息了,有没有?”他的声音怒吼着。

“没有!”声音在大雨中响彻,没有人再敢向“零成绩”的后果挑战,在大家面前摆着的只有忍受,只有接受,这就是达到目标需要付出的代价。

“请你们告诉我,现在恨我吗?”韩兵剑又一次提出这个让人喷血的问题。

“恨!”所有人回答。

“有效果,继续!”韩兵剑高声地喊着。

那天下午,雨一直没有停,擒敌术训练也没有因大雨而停止,大家佩服韩兵剑的耐力,更佩服自己的承受能力。

那个胖子战士,站在大雨中后悔自己的选择,痛恨战友的“背叛”,仰面大哭,泪水和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污泥,放声大哭,“爸、妈,儿子对不住了,实在受不了了,辜负了你们……”从那天开始再没有看见过那个胖子,他是选择放弃的第一人,但不是最后一人。大家没有看不起胖子,因为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没有对与错,没有荣与耻,但大家明白的一点就是选择也是需要勇气,需要付出代价的。一连几天的摔擒训练大家的手臂、颈部、腿部都已经发起肿块,几乎连动一下都不能自如,吃饭都成了问题,手拿筷子夹着饭手臂疼痛送不到嘴里,脖子僵硬伸不前嘴,每吃一口饭都成了痛苦的挑战。样的折磨远远才是个开始。所有人全都麻木了,感觉身体不再是自己的,可以随便任人宰割!

后来的通过四百米障碍训练中,先后有两名战士因意外骨折,退出了训练,大家谁也不清楚下一个退出的会不会是自己,内心里为退出的战士感到庆幸。

李冲站在队伍中,听着战术教员讲着班组战术的组织指挥及动作要点,肚子里“咕咕”地叫着。

志升问,“饿了吧!”

“恩。”李冲小声地说。

“妈的,那饭菜没有一点油水,能不饿吗,刚吃就饿!”志升说。

“恩。”李冲不敢出声。

“过一会儿训练的时候你跟着我。”志升说。

“恩!”李冲答。

“队列里不许讲话,这么点常识都不懂。”战术教员好像听到有人在小声说话,严肃地说。志升不敢再说话,心里盘算着自己的“阴谋”

“班组战术就是要提倡和培养班组中每一个战斗员之间密切地配合能力和整体协作能力,接下来我们要进行‘捕歼战斗中的班组’各班自行设计假定方案,场地:营区外向南两公里纵深一线,时限:一小时,训练结束后,每人写一篇五百字的战术训练体会,大家清楚没有?”战术教员很有专业水平,认真细致地讲解,安排作业内容。

“听清楚了!”战士们回答。

志升早等着这个时候了,他位置处于排头班长的位置,下达口令宣布假定方案内容,设刘文良为“假设敌”(装扮成逃犯),一组组长由班长兼任,二组闫建国、三组李冲担任组长。队伍出了营门,命令假设敌就位,刘文良向着正南方向的密林深处跑去,两条长腿带着身体三晃两晃就不见踪影。每一组都有一名助教班长或区队长跟进监督训练情况,一名助教跟在志升和李冲身后。

志升向李冲使了一个眼色,开始作业内容,“情况假设,犯罪分子已经逃往密林深处,各组要在密林处仔细搜索,特别注意队形的保持和班组间的配合,组与组,队员与队员之间要形成通视防止犯罪分子抢夺武器从而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各组成三角队形前进!……搜索过程当中要注意惊鸟,和草丛的倒向等细节……”

李冲虽然不清楚志升和他使得眼色的具体含义,但很清楚“内容”一定在那个方向。三个小组按预定的队形和路线持枪向前搜索,进了密林。助教班长看看这帮家伙训练特别认真,也没有偷懒的嫌疑,找了个地方坐下掏出一支烟点上,很有滋味地抽着。

志升又向李冲使了一个眼色,下达口令“现在命令三组向右前方两点钟方向进行严密搜索,仔细观察发现情况立即报告……”

李冲琢磨着志升命令里的含义,两点钟方向……这是个方位,那还有什么呢?……仔细观察?难道这个家伙把吃的东西会藏在这个树林里,仔细观察,嗯,应该是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藏着,但一定不会是很难寻找的地方,这大热天的会是什么东西?不得臭掉!再说志升一直也和大家呆在一起并没有外出的机会,哪里有机会能在这里藏东西?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往前走着,看看再说。训练中的所有口令和联络都是靠嘴喊出来的,目的是让助教班长听着以检验训练效果。

李冲找了半天也没看着什么异常或者具有明显特征的标志,“三组未发现目标!”李冲暗示着志升。

志升在几十米的地方看着李冲,伸出手臂指着两点钟方向的一条土坝的地方,“继续向前搜索,注意单兵战术动作!……”

李冲明白那个情况一定在土坝一线,他带着三组的其他两个队员装模作样地向那儿移动。趴在土坝上利用战术动作向另一侧观察,看了一眼几乎乐开了花,“报告!三组在西(瓜地)……”志升看着李冲的表情,开始很高兴,听着李冲的话又变得紧张起来,朝着李冲指了指嘴,不停地摆手。李冲发现了一片西瓜地,里面大大小小的西瓜惹人可爱,高兴之余差一点暴露了“秘密”,看着志升的手势,李冲一转思路,“三组在两点钟方向的杂草丛中发现可疑情况!”志升回头看了看跟着监督训练的助教班长,正在那抽着烟享受着大自然的美景。

“各组注意,向两点钟方向迂回包抄……发现情况随时报告位置……”志升下达着假想命令。李冲再向那片西瓜地看,刘文良正趴在中间的一处低洼地抱着一个西瓜在那儿啃,李冲有点馋涎欲滴的感觉。越过土坝是一条沟渠,翻过沟渠连滚带爬地钻在西瓜地里不管三七二十一扯了一个举起拳头照着就是一下,“呯”的一声开了,粉红的瓜瓤露了出来,还没熟透,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口下去“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

“哇,西瓜!”闫建国像电影里的日本兵发现了花姑娘一样大声地说,把枪往地上一扔。

志升朝着他屁股就是一脚,“你不能小声点,想找死?你把枪扔地上干嘛,烧火棍子?背好!”

闫建国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再也不愿意起来,像头猪一样在地里拱着。

“各组注意,犯罪份子的位置已经明确……各组占据有利地形……严密控制……尽可能不动用武力……二组展开政治攻势……”说完假想内容,又对着闫建国的屁股就是一脚,小声说,“该你了!政治攻势!”

闫建国嘴里的一口西瓜差点唵在喉咙里,呛了一口,“怎么是我?”志升一急眼准备又给他一脚。闫建国清清嗓子明白了志升的意图,“树林里的人听着……”

李冲提醒他说:“是杂草丛……”

“哼,哼(清嗓子)草里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团团包围……你要好好想想……顽抗下去只是死路一条……出来投降吧!……”闫建国胡编乱造地喊着,不停地低头咬一口西瓜。

“放屁,你对付侵略者呢?”志升小声地骂着。

“那是……(吃西瓜)那时什么?”闫建国问。

“束手就擒!”李冲提醒他说。

“那你……(吃西瓜)哼……(清嗓子)出来束……(吃西瓜)束……束……”闫建国把后面的三个字给就着西瓜吃掉了。

土坝另一侧的助教班长听着那边的“政治攻势”嘴里骂着:“妈的,笨的跟猪一样!”继续抽烟。

“自己走出来束手就擒,是你最好的选择,不要做没有意义的顽抗……”李冲接着闫建国的话喊着。

“这还像那么回事儿……”助教班长小声说,并没有挪地方的打算。

刘文良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是假设敌,也有“台词”,“老子走到今天就没想过好,当兵的你们放马过来吧,不就是一死……”其他队员一听这几句,心里骂着刘文良这个兔崽子,你倒吃了个饱,也不管弟兄们,赶紧大块大块地往嘴里塞着瓜瓤,西瓜水顺着嘴角流在了作训服上吃相很难看。

闫建国想多吃几口,“你再好好想想(吃西瓜)……你有老婆孩子(吃西瓜),还有父母,你应该为亲人考虑一下!(继续吃西瓜)”嘴里的西瓜水向外喷出溅在李冲脸上,李冲用手抹着突然发现不远处的西瓜地头上有个人正朝这儿看着。李冲推了一把志升,指向那个位置。

“是种西瓜的!”志升小声说。

“我说什么来着,人民子弟兵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怎么办?”闫建国小声地怪怨。

“去去去,属你吃的最多!”志升说。

“怎么办?”李冲问。

“跑吧,闹到部队上没好果子吃!”志升说。看了看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了。“把皮都带上!一会扔草里。”志升小声地冲着大家说,向刘文良做了一个手势。刘文良像只兔子一样,跳起来钻进了距西瓜地不远的杂草里。

“犯罪分子负隅顽抗,现在命令一组由正面攻击,二组三组由两翼包抄突击抓捕……如果顽抗可以适机击毙!各组开始行动!”志升下达着假想命令。

地头上的瓜农看了半天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定觉得这是部队在这里有行动任务,一直不敢靠近。

“投催泪弹!”志升拿起一大块西瓜皮扔向刘文良。大家看了也效仿,所有吃剩下的西瓜皮全都砸在刘文良的脑袋上,身上,疼得他“呜哇”乱叫。

“逃犯”被成功抓获,大家也达到了“目的”

李冲在交给战术教员的《训练体会》中写到,……班组在独立执行捕歼、搜索、设卡,潜伏等任务的时候,除了具备单兵精湛的战术动作,较强的体能素质,熟练使用手中武器的基础能力,班组配合要求形成默契,了解战友之间的内心世界,充分掌握彼此之间的战斗意图……还有必要发挥地方群众的力量,合理地利用地方资源更好地完成任务……李冲的《训练体会》被战术教员当作范文在队列面前读了一遍。

“偷吃人家的西瓜还有了礼了,还合理地利用地方资源更好地完成任务……狗屁!哎,不过你说那配合默契我倒了承认。”志升小声地和李冲说。

训练结束后,志升提出要给种瓜的老乡补偿,不能够白白吃人家的西瓜。

“哎,闫建国,你不是说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了吗,你说说怎么补偿?”志升有些挖苦闫建国的意思。

“不知道,反正要钱没有,补偿什么呀,他又没把咱们抓着,凭什么?”闫建国理直气壮地说。

“哎,我说你可真不动动你那猪脑子,满地里全是当兵的胶鞋底印儿,能不知道是当兵的干的吗?”志升说。

“有印儿怕什么,西瓜皮都扔得老远,有什么证据?”闫建国还是有些不服气。

“顺藤摸瓜的道理,你应该知道的,我看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部队来!”志升说着看看大家。

“那怎么办?找过来,那不就废了?都怪你!”闫建国似乎有些怕了,怪怨志升。

“怪我什么?我让你吃了?是你自己嘴馋!你不多带一套作训服吗,拿出来!”志升向闫建国说。

“凭什么拿我的?”闫建国转身就要走。

“我说你怎么一点良心都没有,吃水还不忘挖井人呢?那是地方老乡,要和人民搞好关系,你没看那老乡和你个头差不多吗?”志升给他解释。

“你,你,你,还有他都有多余的衣服,为什么拿我的?不拿!”闫建国耍起了性子。

“大家的都小,给了人家未必能穿的上,就你的,大了还不用换,快点!”志升说。

“不拿!”闫建国说。

“好,大家说说谁吃人家西瓜了?”志升看着班里的其他人说。

“闫建国!”除闫建国外的其他人都说。

“人证,物证,你看着办吧?”志升威胁着说。

“好好好,拿我的,真倒霉!”闫建国气呼呼地找出了那套多余的作训服,取下警衔,递给了志升。

下午,部队进行五公里越野的时候,志升特意从那片坟地里悄悄地绕了个圈儿,过了树林就是那片西瓜地,把那身作训服补偿给了种瓜的老乡。大家觉得对闫建国也不公平,商量决定免除了他剩下时间的卫生值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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