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苏力青对乌钦。”
最靠近殿门的内墙下，正襟端坐的青色身影蓦地一僵，猛然抬头看向退在一旁的司礼执事，眼中掠过一丝不信。眼角余光里，隔了一人的黑衣少年已然起身，举步当先踏入殿中。片刻之后，带着一丝不甘的苦涩笑意，青衣男子也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资质算不得好，在问径区苦苦挣扎四年多，才破了凝五，又几经波折，堪堪赶在五年之期前，惊险万状地过了步九阶。
与乌钦对阵，他并非没有心理准备，可是——
为什么是第一场？！
他自知资质驽钝，从没想过自己在择徒拜师礼上会有什么亮眼的表现，也从未指望过会有长老看中自己，只想着，努力努力，凭着自己在问径区苦练四年多的扎实技艺，尽力一博。若得上天垂怜，能有哪位金牌执事看中自己自是最好。如若不然，便是银牌执事，他也心甘了。
可如今？
苏力青苦涩一笑。
乌钦是什么人？
自阿飞离开后，问径区公认最厉害的角色，没有之一。
自己在他手下……
能走几招？
第一场比试，就给众长老执事留下如此不堪的印象……
今日这择徒拜师礼，究竟，还能有什么指望？！
目光微转，一一扫过身旁犹自正襟端坐的其余三人，心中掠过一丝不甘。
今日之战，他并非无备而来，而是早有定策。
与乌钦一战，势在必行，也势在必输。所以，与之交战，自不宜硬抗。他原打算保存体力，以拖为主，能拖就拖，拖过几招算几招，务求拉长整个比赛的进程，以使自己输得看上去不那么难看。
而相对于与乌钦一战几乎等同于放弃的选择，苏力青将自己全部的冀望和对战的重点尽数放在了其余三人身上。
或许，他的资质算不得好，然倾力一战，他并非毫无胜算。即便最后仍是负数居多，也只力求将自己历年所习，尽数展露于众长老执事面前。
无论结果如何，只求心中无憾。
然而……
事到临头，谁能料想——
他，竟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舌尖微腥刺痛，一股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苏力青幡然回神，才惊觉不知何时，自己已咬破了舌尖。
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胸中的那股郁意不平，好似渐渐舒缓。
苏力青压下心头的嘈杂纷乱，举步走到大殿中央。
事已至此，唯战而已！
“苏力青。”
“乌钦。”
二人相对一礼，齐声说道：“请指教！”
通名已毕，场中二人同时向后缓缓退开几步，然后站定。
灯火环绕，众目环伺。
苏力青、乌钦二人静对而立，谁也没有迫不及待，抢先出手。
乌钦是不屑。
苏力青则是不敢。
缓缓几步退后，苏力青心中一直存了一丝防范之心，举动行止间丝毫不敢大意，生怕一俟自己停步，稍露破绽，对面的黑衣少年，就会遽然出手，骤雨攻上。一招失利，此战就再无反转余地。
直到两厢停步，他才反应过来——乌钦，并不打算抢先出手。
然而，即便如此，苏力青依旧不敢贸然出手。
一年多未入演武场，汲汲挣扎于突破凝五和过步九阶这两个坎上，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苏力青就对乌钦一无所知。恰恰相反，作为问径区的风云人物，压根不用刻意去打听，关于乌钦的一切就自然而然，随着各种传言流入他的耳中。
正因为听得多，所以才越发明白，乌钦的不简单。
盛名之下，岂有不符？
能在问径区叫出名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是个易与之辈？
贸然出手，一旦落入下风，必然处处受制——对方绝不可能给自己任何反手的机会。
第一场如果输得太难看，即便接下来还有三场比试，但对于众长老执事来说，第一印象已然落下，再想改变，那就真是极为困难了。
苏力青手握剑柄，掌心微微湿濡。
抬眼看去，对面少年面色淡然，持刀松松而立，一袭黑色劲装，柔顺地贴伏在他的身上，不带丝毫凌厉。
没有夺人的气势，没有迫人的刀意——对方压根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瓦砾浮尘，米粒微光，不足挂心。
莫名地，一股愤懑自心底猛然激起。
不错！你乌钦是厉害！
可怎么着，我苏力青也不是泥捏的人儿吧！
同为凝五，豁出去拼，我就不信，在你手下，便真走不得几招！
青衣男子股掌微微用力，紧了紧手中的剑柄，眼神微凛。
“铮”地一声，剑光闪动，苏力青踏前一步，右手剑尖微颤，一式“东走西顾”，身随剑走，连绵刺出。这一招取自乐府诗：“茕茕白兔，东走西顾”，剑势灵动，好似白兔野外觅食，左右顾盼，其意不定。
乌钦自傲，不肯先行出手，无疑给了苏力青一个莫大的机会。他这一式剑招蓄势而发，自不同于往日交战中仓促出手，再加上心中犹自憋了一股愤懑之气，这一招挟愤而出，剑势之完满，较之平日习练犹甚。
二人间的距离原不过数步，苏力青这一提步，一扬剑，长剑的顶端，便已递到乌钦身前。
在苏力青想来，这一招“东走西顾”，剑意亦左亦右，亦虚亦实，变幻不定，乌钦就算再厉害，怕也料不定自己意之所向，或招架，或相避，自己循势而进，抢定先机，如此一来，自不难在乌钦手下多斡旋几招。眼见长剑已递到乌钦身前，对方却似仍在判断剑势的虚实取向。苏力青嘴角缓缓凝起一缕笑意，眼中满志踌躇——为了突出剑意，不露端倪，这一招他取的全然便是虚势，乌钦就算再厉害，又怎么可能从中看出虚实？！
然剑尖将及，乌钦却仍立定当场，不闪不避。苏力青微微一愣，视线急转，扫向前方，一些原本并不清晰的细节倏忽扑入眼帘。他脑中猛然一嗡，踌躇的心志，如骄阳白雪，倏然消融，嘴角还未完全绽开的笑意，一下转为了苦涩的自嘲。
猛兽搏兔，尚尽全力。乌钦即便再瞧不起自己，在攸关一生的择徒拜师礼上，又怎会大意？他虽看似毫无准备，悠然而立，然当胸抱刀，在自己的剑势之下，竟隐隐防护住了身前尺余之地。到得此时，无论自己这一招落在何处，已全无可能撼动得了对方。自己的全盘打算，乌钦竟无须任何举动，便让它全数落了个空！
聪明反被聪明误！
之前为了突出剑意，不露端倪，自己这一招全无着实之念，原想着等乌钦退避或露出破绽，再乘势而进，谁能料想，竟会因此而错失对乌钦已作出防御的先觉？！
一招失措，作茧自缚……
如今，又怪得谁？
苏力青脸上泛起一丝狠意。这一招眼见用老，一旦乌钦反击，自己必然落入被动。事到如今，已容不得自己再作犹移。他剑尖转动，剑意落实，长剑斜指，直挑乌钦左肘。肘为外侧，乌钦当胸抱刀，十九无法兼顾此处。更何况他左手抱刀，右手虚环，着力在左，这剑一旦刺实，便是手中钢刀也有失落之虞。既难转圜，必然退让。当此变招，胜负还未定数。
心念电闪间，乌钦果退开一步，侧身相避。苏力青反手回剑，如意料中一剑刺空——乌钦自不可能不防他反手回刺，而他这一剑的本意，也只为逼退乌钦，挽回颓势。
感觉到这一剑刺空，苏力青顺势急旋回身，正待再战，忽觉颈部的肌肤隐隐生寒，好似有什么东西悄然滑过脖颈，心中一惊，浑身汗毛陡然炸起，不及退避，一柄大刀，已连刀带鞘稳稳地架在了他肩颈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