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七月十四接到旨意到现在,已经月余。
眼下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的陈娇,已经没有刚回来的时候那种愤恨,随着日子的流逝,她从起初的焦躁慢慢告诫自己要镇定,这么一次次的告诉自己后,果然让她渐渐淡定,像今天这么明显的讥诮几不可见。
她起身坐在妆台前,沉默地看着铜镜中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容颜。
拿起木梳,轻轻地梳着自己的青丝,如墨的黑发披在肩上,那些被她以为统统遗忘的记忆点滴涌了上来,初时的举案齐眉还依稀浮现,想到凤烛夜泣,那个不过才十三岁的小男孩,拉着她的手郑重其事的说:“阿娇姐姐,我要你陪我一生”,如今想起却是讥讽的一件事儿,想来这话,他今后不知道要说给多少人听。是经年,忘经年,年华纵去忘恩义。
她比刘彻大了三岁,如今已经三十岁,她不懂上苍对她如此的安排是有何用意,但是对于生命的延长她终归还是欢喜的,特别体会到上辈子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后,更是珍惜自己的身体。
而且,既回来了,她冲着镜子中的女人微微一笑,断然不能在此耗尽今生,大汉那么好的大好山河她要不出去走走转转,终归不过白活一回。
但眼下,如何从这里了无痕迹的出去,才是最先要解决的事情。
怎么来的这里,她再清楚不过。
想到这儿,陈娇眼中划过一丝冷厉。
低眉顺眼是么?柔弱无争是么?对那个女人的印象还停留在穿着白色汉绸,一副梨花带雨任凭打骂的忍辱状。
可如果她真的如此,自己怎么会在此刻呆在长门?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已经无暇顾及他们是爱的崇高还是爱的伟大,如何获得自由是她最大的计量,因此有了今天下午的那出。
烛火烧着灯芯噼里啪啦的响,长门宫殿外洒扫的奴婢望着屋子里昏暗的灯光,面面相觑。
下午那位蓝衣妇人则是一副焦虑的模样站在门外,接过送晚饭的奴才,刚想敲门。
“衣姑,把晚饭宣进来吧。”陈娇敛起裙摆,声音不大吩咐着。
被称作衣姑的女子,下午的那个着蓝衫的妇人,闻言连忙打开屋门,夕阳昏黄的线条一下子就冲进了屋子里。
“娘娘……”看到端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一袭红衣,阳光打在侧脸上,不见温柔只露出一股子淡淡的疏离感。
但是衣姑对这样的陈娇很熟悉,眼睛一热,于是声音也带着些许的哽咽。
“衣姑,今天晚上菜品是什么?”阿娇抬眼望向伺候着自己长大的衣姑,清澈的眼睛里带上暖意。
她记得翻遍史书寻找她自己结局的时候,留给自己的只言片语中,有一句,“长妇死随忠其心”。
“娘娘,你能吃下东西太好了,人就得吃饭才有精气神,皇上是一时的被那狐狸精迷惑……”衣姑放下盛饭的木桶,边布菜边在那劝着自己看大的娘娘。
“衣姑,不要提他好不好?他只管过着他的生活,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是他先背叛我们的誓言,更何况,一纸废书天下皆知了,也不要再叫我娘娘吧,还是叫我翁主吧。”陈娇知道衣姑担心自己,更何况这年头女子虽然可以多次许夫,但是不包括皇家。
衣姑见着自己的小主子那副淡淡的模样,眼睛一热,忙低了头。
以前主子什么都不管不顾,自己操心。眼下自己主子连圣上的心思都不在意,却更让她心疼。
没有人能比她更知道,圣上在主子心中的地位。
挑眉笑了笑,看着有些忐忑和焦急的衣姑,陈娇漫不经心的望着窗外,想起上辈子在某本书上看的,别以为古人依窗而望是多么优美的身姿,其实不过这种屋子压根就是满屋子暗的就剩了窗边这一点光,所有的真相都是经不得剖析啊。
漫不经心的挑拨着琴,看到琴尾还留有一些焦痕,微微抿了抿嘴,真的不能再呆下去了,目之所触都是回忆,如果当记忆成了回忆,就是越甜蜜越伤人,时间长了就成了心魔。背灯和月就花阴,时光杳然,既然上苍厚爱,自己这一生定然要好好看看这大汉的河山。
她知道长门宫是她娘,大长公主为了她在这里过的舒服,而送给刘彻的。这长门宫是一处带着些江南的园林色彩的宫殿,不过说实话这地方春夏看着漂亮,等到秋末冬初却不是那么好呆的一个地方。
这里地靠西安渭南地段,陕北冬天的风特别的硬,加上糊的油皮纸风一吹就呼啦啦的作响,和着风声让人不剩凄凉。再加上她上辈子重生的地方是在江南,柔山秀水看惯了也养娇了她的性子,眼下这秋风虽然吹得人爽利,但是眼下她的处境却和这环境呼应了,这还让不让人活!
心中无限的小人在咆哮,眼下她却只能没辙的坐在这儿数着花生。
无语的翻了翻白眼,她以前怎么就能蠢到这程度,花生能够促进怀孕?
想到让她走到今天这个境遇的江左和楚服,其实陈娇并不恨他们。
他们也不过是为了生存,为了吃一口饭,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一场历练,所经历的一切事情都是自找的。
三千世界三千菩提,境由心生罢了。
剥开一颗花生,慢慢的咀嚼着,只是晒干未经烘炒的花生从舌尖蔓延着甜滋滋的味道,唔,果然还是原生态的好吃。
天渐渐暗了下来,衣姑轻手轻脚的进来将火烛染上,原本有些昏暗的屋子登时染上一抹黄晕,平添了些暖意。
“翁主,这些掌碳司的人太可恶了,简直是背主忘本!完全忘记了曾经您怎么对的他们,你看看他们送过来的碳,都是黑糙碳!”衣姑皱着眉头看着送来的木炭,心中抑制不住的愤怒,忍不住唠叨了两句。
扫过去看了一眼,陈娇低着头没有说什么,这很正常,就算卫子夫为了标榜自己的大度,不愿为难她这“前皇后”,但是宫中跟高踩低的人自是不用吩咐,更何况她这“前皇后”一向是骄纵的懒得搭理他们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