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生下我老姑后,已经有八个孩子了,四男四女。爷爷和奶奶觉得足够将来儿孙满堂了,便决定就此打住不再生下去,并给我老姑取名“圆满”。
我老姑倒也称了她的名字,从小做事就圆满。奶奶叫她去借家什,她东家跑西家,不怕辛苦,借不到家什决不回来。下地干活,老姑总是走在哥姐们前面,而回来时却走在最后,因为要检查一下是否落下了家什。老姑由于办事圆满,多受不少累,爷爷奶奶有事总喜欢支使她。老姑也有抱怨的时候,可是经不住爷爷奶奶的三句夸奖,时间一长,老姑也就习以为常了。等老姑长大了些,哥哥姐姐们要订婚,爷爷奶奶也支使她跑前跑后,请媒人、包福包、过彩礼、查日子,老姑都要跟着,爷爷奶奶疏漏了哪个环节,老姑总会及时地提醒,爷爷奶奶一拍大腿,可不是吗,多亏了圆满!
哥哥姐姐们都成了家,老姑也到了该嫁的年龄,可是,操劳了一辈子的爷爷奶奶却耗尽了全部的精力相继去世了。哥哥姐姐们可怜自己的妹妹,就帮老姑张罗婚事,却总称不了老姑的心思。媒人上了不少,相看了十几个主儿,老姑都不中意。她说,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决不能含糊。
结果还真叫老姑等到了如意郎君。十里外的八里堡老徐家有一个独生儿子叫徐进,人称家值。老姑一相便中了。相中了,老姑也不拖沓,择了良辰吉日完了婚。老姑婚后生活美满,姑父在街上经营一家药铺,她在家养儿育女,打理家务,小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天有不测风云。老姑婚后第三年,一场火灾毁了他们的药铺,也烧光了徐家全部的家当。姑父不甘落魄,只身一人下了黑龙江,临走丢下一句话——不闯出个人样,决不回来!老姑没拦,她觉得男人就应该有这样的血性!
从此,老姑独自撑起了这个家。悉心照顾着一对老人和一双儿女。尽管日子过得艰难,但老姑心里不撤劲儿。她认定总有一天,姑父会发了财回来,让他们重新过上体面的日子。
一双儿女一天天长大,难免要问起自己的爹,老姑抚摸着孩子的头微笑着说,你们的爹下黑龙江了,给你们挣大钱去了。
两个孩子又问,那爹什么时候回来?
老姑说,你们的爹说了,不闯出个人样来是不会回来的!
两个孩子哦了一声,低下头沉默不语。老姑却仰起头眼望着北方,露着满脸的期盼。
而老姑盼来的,只有姑父的书信。老姑手捧书信,细细读罢,把它贴在自己胸前,让思念慢慢在心里融化,然后再把自己的嘱托和希望寄去遥远的北方……
似乎是还没来得及计算一下时间,二十年就过去了。两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可姑父一直未归。近几年来,更是连书信都不见一封。对于自己的爹,两个孩子总是喜欢做各种猜测,可是老姑对他们的猜测从不认同,她嘱咐两个孩子——记住,你们的父亲去给你们挣大钱去了,他早晚有一天会回来的!老姑越是这样执着,两个孩子越是觉得老姑可怜,竟偷偷地开始了寻找爹的行动。
后来还真有了消息。
当两个孩子把一张报纸拿到老姑面前,指着上面的照片和署名“徐进”让老姑看的时候。老姑竟摘下了老花镜,笑笑说,傻孩子,世界上连相和重名的人多的是。
两个孩子无话可说,只能偷偷地掉眼泪。——报上的徐进已是商界大亨,早已另有家室了。
虽然老姑不肯承认,可自那以后,她的身体明显一天不比一天。两个孩子偷偷地跟父亲联系上,并把母亲病重的消息告诉了他。很快,一笔巨款打至老姑的名下,并有一封短信寄给两个孩子——原谅为父,身不由己,此生所负,来生定偿。
两个孩子没有把信给母亲看,偷偷地把钱取出来,准备为母亲治病,可是,此时的老姑似乎察觉了什么,坚决不肯去医院。儿女们强行把老姑送进了医院,但她的病情却急速恶化。弥留之际,老姑握住一双儿女的手叮嘱:一定要守住老屋,免得你爹回来认不得家门……
三年后,两个年轻人手捧一口骨灰盒来到老姑的坟前,亲手把骨灰盒葬在了老姑的坟中。然后,在坟前立上一块崭新的墓碑,上写:徐进圆满夫妻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