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晌午,洪老大拽着一头灰驴气冲冲地进了我们家。我爹正在园子里刨土豆,见洪老大气冲冲地进来,忙问,咋了?洪老大指着驴问,这驴是你家的吧?我爹忙说,是。其实洪老大是认识我们家这头灰驴的,以前他没买驴的时候,还用它套车拉过麦子呢。他这样问,只不过是为后来的行动打基础。
洪老大听了我爹的话,上去一把拽住我爹的手说,走,你跟我看看去!连让我爹放下镐头的工夫都没容。就这样,洪老大一手拽着驴,一手拽着我爹冲他家的麦地奔去。到了麦地,我爹明白了,也傻眼了。只见洪老大一亩金黄的麦子被祸害得乱七八糟,好像一团乱麻,麦粒落了一地。洪老大气得脸色发黄——你瞅瞅吧,这就是你这畜生干的好事!洪老大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漏洞,连忙指了指灰驴。
我爹显然不情愿相信眼前的大祸是自己这头灰驴所为。他把肩上的镐头放下当拐棍拄着,嘴里嗫嚅道,我把它拴在大梨树上了呀,怎么……
洪老大见了我爹的态度,更加气愤起来——康有才你要是这样说,咱就去找村长说个明白。
我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骂了一声,装作很不高兴的样子说,洪老大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又没说不是我的驴祸害的,你还能诓大哥吗?
洪老大瞅了瞅我爹,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都瞅着麦地不说话。我爹心里清楚,洪老大是在等着自己给他个说法。还能有什么说法呢?赔麦子呗。而要命的是,在洪老大麦地的左边就是我家的麦地,跟洪老大的一样多,也是整一亩。可那是爹的命根子。爹侍弄麦子像侍弄自己的孩子一样精心,什么时候踏苗,什么时候施肥、灌水,爹把握得恰到好处,从不让麦子受一点儿委屈,因此产量也比别人家的麦子高得多。爹偷偷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洪老大,发现洪老大已经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家的麦地了。爹额头的汗珠儿簌簌地淌下来,掉在地上,发出扑腾扑腾的响声。
心急火燎的爹好像生了一场大病,却终究没想出更好的办法来。爹痛苦地扭头瞅了一眼没事一样的灰驴,胸中的愤怒突然爆发,他挥起镐头向灰驴砸去。没想到,这一镐不偏不倚正砸在灰驴的脑门上,灰驴发出一声哀鸣,应声倒地。
手中还拽着灰驴缰绳的洪老大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惊呆了,我爹也扔了镐头僵在了那里。良久,他们才相继醒过来,只见一股一股浓黑的血从驴的鼻子和嘴里流出来,灰驴蹬了几下腿,不动了。洪老大满脸尴尬地冲爹责怪道,大哥,你咋下这么狠的手!
爹脸色灰白,看不明白是什么表情。他对洪老大说,你看,哥给你这个说法咋样?
洪老大瞅瞅爹,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摇摇头,满脸痛苦和无奈地转身走了。
看着洪老大走远了,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紧接着,跟随而来的娘冲过来,看了眼前的情景,放声哭骂起来……
傍晚的时候,爹找来了屠户张大膘,张大膘给爹二百块钱,开车把死驴拉走了。
可是,娘的哭声还没有止。我爹拧着纸烟凑到我娘的跟前,开导我娘,你还哭个啥?咱这是捡了大便宜,要不你不得陪人家洪老大一亩麦子?
娘似乎早就算好了账。她很不服气地说,你也不算算一亩麦子能换回一匹驴吗?
那可不一样,那亩麦子是咱一年的心血啊。驴没了,可以再买;麦子没了,现种赶趟儿吗?咱娃下学期的学费还指望着那亩麦子呢!显然,爹对这笔账的算法跟娘不一样。
……
麦子说熟就熟了。别人家都用驴车往家拉麦子,可我们家的麦子只能靠爹一扁担一扁担往家挑了。洪老大的麦子虽说减了产,但是,他还有驴拉车运麦子,跟我爹一比,心情舒畅多了。看着我爹被麦子压得痛苦地佝偻着腰的样子,洪老大便把先前的一切都忘了。后来竟然有一天,洪老大主动赶着车来帮我们家拉麦子。可是,被爹生生推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