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内,六道异光发出嘶鸣,挣扎着向外飞出。
众人皆知,那是李觉的六棵得道道草。
但是这些道草同样禁不得羲一阳火,嘶鸣相继消失,最后只有一道异光飞出,却是那个乌黑破烂的果子。果子在半空中滴溜溜地打着转,似乎感受到周边俱是不怀好意的道念,一转头,径直飞向陶宝,被陶宝随手接过,以道元相溶,藏于道体之内。
一阵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是陶宝的第二株道草,但他还来不及体会一二。远处疾疾飞来一个道人,越过众人,落到他的眼前。
冰冷之极地目光扫过被羲一阳火烧得只余躯干的李觉,转过头死死盯着陶宝嘶声道,“是你杀了他?”
来者赫然是丑道李角。
仿佛天有感应,此刻雪停风止,浓云散却,太阳露出身形,刺目的阳光洒满整个坊市内外,在积雪的映射下,到处都是白晃晃的雪后光景。
出奇地,丑道李角只是站在陶宝对面,并没有动手的迹象。
陶宝面色苍白,别人不知,他自己却知道,体内空空荡荡,道元消耗已经达到了极限。事实上,以他修道几个月的道法修为,能够灭杀修道三百余年的恶道李觉,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但这就是事实,道法相争,争的是道法,比的就是对道法规则的领悟运用,而不仅仅是道力,否则大家看谁的道元深厚就好了。
知已知彼,算尽机关,才创造出这一奇迹。
陶宝一战成名,而面前实力更在李觉之上的丑道李角,在不知他深浅的情况下,既便看出他道力已尽,也不敢妄然出手。
“你叫什么名字?”丑道李角一如适才李觉般发出疑问。毫无疑问,这个疑问同样是观战的所有道士的疑问。
陶宝苦撑着疲备的身体,一阵阵道力空乏的感觉令他心烦意燥。面对强敌,却不敢丝毫大意,镇定自若地道,“本道散修耿离。”
‘咝’,众修皆叹,牢牢地记住了这个青年道士,散修耿离。
同时,羲一阳火之威,亦重现天下。
李角丑眼连眨,几度欲出手相试,但他终究来得晚,不清楚这个年青道士到底有什么道法可以灭杀掉恶道李觉。强忍下种种仇恨的冲动,寒声道,“耿离,好,本道李角,你切记住了。”
说完,伸手一道灰色道力打出,生生逼散火势渐消的羲一阳火,将李觉残存无几的道体收摄,转身飞走。
强敌一去,陶宝道体轻颤,险些站立不住。
“小道友真是厉害,连这恶道李觉都死于你手。羲一阳火,亦是名不虚传。”董奇道人缓步走了过来,脸上露出真心夸赞之色。
陶宝苦笑,冲着董奇道人说道,“董前辈,能否借贵店内室一用,晚辈需要休息一阵。”
董奇微笑道:“当然可以,小道友随我来吧。”
耿离与李角一战,不及半个时辰,就已经不胫而走,传遍大正庄,亲眼目睹者更是添油加醋将耿离的种种神妙道法说得天花乱坠,连基础道法也成了万妙之极的不传之秘。尤其是羲一阳火随着羲一道派已消亡百年,今日再度出现就引起了剧烈的反响,勾起无数道人的追忆。
而观战中的几位大道士在面对小辈们的疑问时则对羲一阳火讳谟如深,不愿多谈。不过对陶宝种种试敌惑敌,以已之长,击敌之短的临场应变给予了极高的赞许。更是断言,这个耿离必定是曾与恶道李觉有过一战,否则面对李觉层出不穷的道草,绝对不会如此轻松。可是奇怪为何李觉竟然对耿离仿佛全然不知一般,只在最后才似乎醒悟过来,却已经晚了。
还有更令众多道士惊疑不绝地是耿离最后那一手道法闻所未闻,只是隐隐地察觉到那是一种有别于所有道法的全新道法。
李觉之死,绝非巧合。
大珍阁内,董奇道人轻敲了敲静室的门。
“董前辈吗?快快请进。”陶宝睁开双眼,虽然道力尚未全复,却已精神许多。对董奇道人能够仗义相帮,深为感激。
董奇道人走了进来,面带微笑道,“看样子,你已经好许多了。”
“晚辈已经休养的差不多了。还要多谢董前辈。”陶宝站起身,深躬一礼道。
董奇道:“无妨,同为散修,相互帮衬也是应该的。”
陶宝诚恳地道:“前辈照抚之意,晚辈心中明白,日后前辈若有差遣,晚辈自当尽力。”
其实,事后陶宝想到,丑道李角再谨慎,也不至于一招道法也不敢试,之所以没出手,多半还是要落在这董奇大道士身上。因为之前在大珍阁店中时,董奇道人的偏帮非常明显,李角在那般情形下,肯定会想到董奇道人的态度。既然不能一举杀掉自己,那么逞强出手就变得毫无意义。反而可能引来董奇道人不可预料的反击。
董奇上下认真仔细打量他,微笑道,“你实话告诉我,你入道多久了?”
陶宝想都没想,实言相告道,“不足五个月。”
“不足五个月?……唉!天生奇材,连我都要嫉妒了。”董奇渭然长叹一声。
董奇目现奇光,说道:“你可知那恶道李觉修道至少三百余年,朝食露,夜饮冰,身经百难,同样苦苦追寻大道长生之秘,向道之心一日不曾断绝。纵然作恶无数,但于他道心却不可轻辱。可惜终是难逃命道,竟一朝不慎,道灭于你之手。”
陶宝静静地听,思索着。
董奇道人继续道:“由此可知,大道无情,如浪淘沙。今日他道消之事,不是明日你我之归宿。以你天纵之姿,修道进境日进千里,却要小心骄傲,勿要像李觉那般误入歧途。”
陶宝闻言,道心轻动,明白董奇道人乃是提点他戒骄戒躁,既是品行,亦说道行。
董奇目视他良久,轻轻一叹,道:“‘王曾有言,君之玉,不可识人,乃藏。至历三王,玉则出,果天下惊。’这是古记《辨昆玉三则》中的一段话,希望你能记住。”
若是三月之前,陶宝必定以为这是董奇道人在向他传经送道,回去之后苦苦读研,以期从中得到大道经纶。但现在却不然,陶宝清楚明白,董奇道人话中无话,话中之意,已尽在话中。
董奇道人见陶宝表情平和,笑了笑道:“跟我出来吧,有两个大道士要见你,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大珍阁二楼客厅。
两个年长的道人安静地坐在茶木椅上品茶手谈。厅内虽大,却只闻棋子轻落棋盘上的声音,轻脆如玉鸣冰碎。
董奇道人在前,陶宝一身青色道衣随后,步入厅中。
“小董来了,过来帮我看看,这步棋该怎么走啦?”
棋盘左侧道人脸赤鼻高,双目深陷,说话声音好似刀锉之锵声。
董奇示意陶宝稍等,走向前去,在棋盘上看了片刻,随手举起一颗黑色棋子落在棋盘上的一个星位上。
“哈哈,还是董小子的棋艺好那么一点。不过,这般解法最后还是死局。”右侧道人面润脸宽,嗓子也温润许多,只是眉毛粗重令人不由得心生惧意。
董奇轻笑道:“杨老的棋局已经下到这般局势来,任是谁来接手,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得活且活一阵罢了。”
“哈哈,说得好。如此,便不下了。”左侧道人随手一抹,弃子认输道。
两道停下棋局,同时转身向陶宝望来。
四目如电,直射人心。陶宝抵不过对方有意地目视道光,眼睛连忙避开别处。
粗眉道人轻声道:“你就是耿离?说说,羲一阳火是从何处得来的?”
陶宝只觉得忽然呼吸困难,继而周遭空间里的灵气都瞬间凝结,再也无法被他吸取。同时,一股强大无匹的道意直撞进自己的道念中,声声如雷,当头喝问。
陶宝勉力支持,只觉得自己道念势若累卵,随时可能被这雷震般的道意所摧毁。诸般道法,俱无一用。
压迫之下,陶宝沉声道:“晚辈自幼便是遗弃子,什么羲一阳火的,晚辈并不知道。”
这个回答是陶宝在静室时临时决定的。如果主动承认是什么耿家后人,羲一道派遗脉,很容易被人家怀疑他的身份和目的,追查他的身份来历。莫不如干脆全部推翻原先辟真为他编造的身份来历,正所谓无欲者无求,这样以后自己就将进退自如。这也是他跳出棋局的第一步。
道念之势猛地又重上三分,压迫得陶宝面透紫气,道体已是汗流如浆。
“哼!什么耿离?一派胡言,羲一道派道统被灭已经一百二十余年,纵是有遗脉流出,也不会姓耿!”
陶宝威压之下,不屈地道念猛地爆发,硬生生地将侵入体内的道念向外逼出。
双眼不再躲避,直视着那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晚辈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羲一道派,也不想知道它的什么来历,但是晚辈姓耿名离,却是顶天立地。至于前辈承不承认,与晚辈又有何相干。如果前辈没有其它事,晚辈就告辞了。”
赤面道人忽笑道:“哈哈,好胆色!你可知我们是何人?”。
陶宝却是充耳不闻,不发一言,转身便向外走。
赤面道人脸上顿时寒如秋水,左手立时凝出一团耀眼道光。
董奇眉头轻皱,虽然这两位是前辈道长,但若是在他客厅内伤人,却是绝对不行。
粗眉道人细眼斜望了董奇一眼,轻轻摇首。
果然,赤面道人手中道光倏现倏灭,脸上也现出平和之色。
赤面道人道:“耿离,你且回来说话。”
陶宝浑身一松,威压在他身上的道念道音全部消失。
陶宝轻扫道袍衣襟,转身走回,施礼道:“散修耿离,见过二位前辈。不知前辈召来晚辈,有何见教?”
“嗯,刚才只是一试,你勿在意。本道杨林,他是朱盖威道人,我们俱是西桃山桃门道派的道人。此次见你,只是因你所修炼的羲一阳火而来。”此番,赤面道人杨林和颜悦色地道。
陶宝低首再次否认道,“晚辈所修并不是什么羲一阳火,而是烈焰真经。”
赤面道人杨林面上闪过一丝异色,与粗眉道人朱盖威相视一眼,莫非当真弄错了?
朱盖威‘哈哈’一笑,道:“耿离,不管你修得是烈焰真经还是羲一阳火。你可否施演一次,让本道看看。”
陶宝面露难色,望向董奇道人。
董奇道人却目望别处,干脆避而不见。百年前那桩三派俱灭的惨案他自然知道,其中内幕极度隐秘,更隐隐牵扯出桃门道派、问天道派、以及皇族禁内等等大势力,岂是他一个大道士散修敢参与进去的。纵是对陶宝再有好感也不行。
陶宝似被逼得无法,只好应道:“那晚辈就献丑了。”
凝结所余不多的火核道元,在身前打出一式‘火龙转身’。
厅内温度立时急剧升高,羲一阳火炽烈无比,火龙飞舞,直奔厅中一道墙壁而去。
羲一阳火一出,两道面色同时一变。
赤面道人杨林喝道:“好了。”
同时左手轻扬,只见一道青光如月影流萤,转瞬击中火龙,强大的道力无视道火的炽烈,将阳火轻而易举地消灭于无形。
陶宝在旁暗暗震惊,经过与李觉一战,他对羲一阳火极具信心,哪想到在这赤面道人杨林手中,羲一阳火与普通烟火毫无二致。顿时令他心生寒意,仅余地一分骄气也消散一空。
“这绝对就是羲一阳火!”赤面道人杨林无比肯定地道。
羲一道派与桃门道派近千年来同气连枝,而且羲一道派被灭不过百多年,赤面道人杨林自信绝对不会认错。
粗眉道人朱盖威望向陶宝的眼神渐渐再次凝重起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道士究竟是什么来历?
两个道人相望一眼,心神交流后,赤面道人杨林字句铮锵地说道:“耿离,你若无紧要事,明日可来西桃山桃门道派走一趟。这里是请柬。”
一张桃木色古朴淡雅地请柬飘落在他手中,隐隐约约尚能闻到淡淡地桃花香气。
陶宝恭敬地收下,说道:“晚辈明日定然准时前去。”
粗眉道人朱盖威笑道:“哈哈,那就好。小董,你可要替我看好这小子,晚上就别出去了,也别让其他人来打搅他。”
董奇五官顿时扭作一团,苦笑答应下来。
二道走后,董奇道人为陶宝安排房间住下,叮嘱他勿要出去,才一脸苦像地离开。
陶宝环目四顾,房间布局高雅,温适舒服,好似董奇道人的房间。暗暗惊诧,桃门道派,威竟及此吗?
忽然想到明天就要去到桃门道派,甚至可能见到小妹,登时道心澎湃,睡意全无,脑中不断浮想出明日的种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