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已经如此之淡,为何还不换?”杜致远看了茶杯中已经淡的如同白开水一样的茶水问道。
“父亲莫急,这茶是女儿的,您的茶待会儿上。”杜玉漱放了茶壶于炉子上,看着它慢慢变热,她很不知道该同这半路杀出来的父亲谈些什么,知己知彼,应该让大叔查查这杜致远了。
“无妨,父亲也品品你的口味。”
“是。”须臾之间,那茶壶中的水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杜玉漱起身给他添上,“女儿不会煮茶,父亲莫笑。”
是不会煮,把茶叶合着水一起煮沸,真是奇特!一股清冽的茶香,唇齿间带了点微微的甜润,杜致远微微的舒了心,沉默片刻之后道:“你的大姐姐欲同诚王殿下议亲。”
“恭喜父亲。”杜玉漱颔了首。
杜致远好了奇,居然未见她有慌乱,“若是正妃,父亲会争取让你做诚王侍妾的。”
杜玉漱忍不住露出笑,看在杜致远眼里别有深意,她也不吝,“先谢过父亲,女儿不愿。”
杜致远眯了眼,“你想如何?”
“父亲要如何议亲?”这种事情,特别是对方可是皇帝的儿子,你不好主动提出吧?如若真的是你想的那样,我那大姐姐芳龄十五,已过及笄,那皇家怎么还未露出一点风声?原因很简单,你想结这门亲,给对方的价码还不够多!
“你可愿入宫选秀?”杜致远不愿意谈这让自己失败的话题,大女儿一天未定娶,后面的三个女儿都得等着,唉!
杜玉漱抬头微微一笑,“同样不愿。”
“女儿没有那些个攀龙附凤的心思,父亲也莫要试探了,对诚王殿下,那是自个儿年幼,总以为有了依仗就可成事。”殊不知,在这世界,最好的依仗就是自己,男人三妻四妾,朝三暮四,那所谓的恩宠能持续多久?只若手中沙天上云,风一吹就会消散。“女儿还年幼,若是真到了年龄,还望父亲母亲可以为女儿挑选一位忠厚老实之人,女儿是庶出,不求门第,只求人品。”杜玉漱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双总是带着探寻的笑眼,心中微微的难过了一下。
杜致远望着袅袅茶香的茶杯久久沉默着,杜玉漱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上京,这是杜府,庶女的亲事莫不说不能自己做主,甚至,连杜致远都不能为所欲为。她们是工具,联络各个世家大族,高门宅邸的工具来着。姻亲能让这波谲诡秘的朝政世事变得更盘根错节,杜府现在本就孤掌难鸣,刚开始还靠着皇帝的信任吃香喝辣,最近龙椅上那位心情大变,专挑以前自己的心腹开刀,这等紧要关头,怎么会舍弃这么好的棋子?冷汗顺着脊背流下,棉质的亵衣已被浸湿,她以为,大卧佛寺那一次过去了,自己就不用理会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不用嫁给一个自己见也没见过的陌生人,原来无论怎么挣扎,命运,始终在那里等着。
茶凉了,杜玉漱哆嗦着手给自己添茶,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无力,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微颤的嗓音,“同父亲作笔交易如何?”
“嗯?”杜致远看她微白的嘴唇,自己也无力起来,怎么自己总会被这小女娃引导着呢?“你要什么,向父亲提便是。”交易?杜致远苦笑。
“来年选秀在即,若皇家还不把大姐姐的事儿提上日程,事情就会很难办了。”
“为父何尝不知?只是、、、、、、”
“圣意难测。”杜玉漱接了嘴,“父亲浸淫朝堂多年,应该知道圣上最近为何如此吧?若是玉漱所料不差,不顺者的并非杜府一家。”
杜致远不置可否,杜玉漱接着说,“父亲高瞻远瞩,认定了诚王,那诚王殿下将来必定、、、、、、”继承大统!“若是那样,父亲身为二品大员,岳丈单大学士一品,这外戚也太、、、、、、”诚王那样一个心无城府之人,怎么能hold住这么强大的外戚?你让皇帝怎么放心扶你的女儿做王妃或者是未来的皇后?天真!若是我是皇帝,通房侍妾有她一席之地一个就算是很不错了!
杜致远眼里聚了光,那侃侃而谈,雍容自然的女子真的是自己的那冲动好事,胆大妄为的女儿?是自己看错了吗?“你认为应当如何?”
“父亲心中已有决断,不是吗?”自己一个远离朝堂之人都知道的,他怎会不知?只是放不下罢了,“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父亲若是舍不下那二品职位,不妨请圣上为大姐姐赐婚,虽说不一定能如父亲所愿,但也算是杜家的体面;若是舍得,便只领那上护军的虚职,单家在江南的书院也应该让有能力之人任之,父亲认为如何?”
江南书院!她居然能想到!那是自己的妻妹婆家的掌中之物。杜致远沉了心,“如若你是我,你会怎样选?”
“父亲不是问玉漱要什么吗?”小女孩抬头看他,一字一顿,“只求哥哥与我,不做那提线木偶,至少在大事上,可以有自己的抉择。”这话说的十分明了,是的,姐一个现代的灵魂,相处七八年才决定结婚,凭什么你一句话我就得和一个不知道高矮胖瘦的人相处一辈子?
“那就看你自己的了。”杜致远心内升起深深的挫败感,女儿聪颖,本是值得自己高兴的事儿,但她居然会用这来作交换条件!他想起来,从大卧佛寺那一面开始,几乎是除了他那哥哥,这杜府中的任何一人,这丫头都是用深深戒备的目光探究着,这是你的家啊,不是龙潭虎穴!
杜玉漱叹了气,“我不是父亲,很多事儿玉漱不知。但记得一句话:世间之事莫强求,尽人事,知天命,父亲若是太过了,反倒成了别人拿捏您的借口。顺其自然,未尝不是一种法子。”
“若真是如此,那你为何不顺其自然等着为父安排?”
“因为女儿不是旁观者。”杜玉漱笑了,低头给杜志远添了茶,后世自己的父亲孤苦的活着,不用如履薄冰的揣测圣意,不用担心自己会有飞来横祸,难道那也是一种福气?突然有点可怜起杜致远来,一直忠贞不二换来的是现在的朝不保夕,真真是封建社会啊,龙椅上那人捧得起你,也踩得扁你!“父亲可曾想过,这圣意最是难测,若是真的得以入王府,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东宫之位一直空着,圣上龙体康健,皇子王爷们各有千秋,踏错一步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杜致远沉默了,安稳还是权势?若是自己现在求安稳,全身而退还是可以的,可那权势在自个儿手中握了这么久,龙椅上那人就像温水煮蛙一样,慢慢地折腾着收权,还能挺多久?别人不知,自己怎会不知储君之位非嫡出的诚王莫属?若是大女儿能嫁与诚王为妃,那即是自己权势尽失,也是国丈,是皇亲国戚,再也不是毫无根基的一员武将!这丫头知道的多,但不懂,一点也不懂。
杜玉漱看了他脸上的神情,知道自己所言他根本不赞同,只得叹气言道,“大姐姐已过及笄,对外可以称是因为要入宫选秀而不曾议亲,外界一定会猜测是哪位皇子,父亲经营多年,定有自己的势力,传点风声,那时圣上定会被架上高台,也定会恼怒,父亲看准火候辞了那都督佥事一职,到有几分把握能成事。”
杜致远有几分诧异,“你不是不喜你那大姐么,为何为她谋划?”
“再不喜又能如何?”杜玉漱淡笑,“我姓杜,同杜府乃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冬日里的太阳很懒,出来没多久就隐了去,天色渐渐地有些暗,杜致远说不上自个儿是什么感觉,唯一庆幸的是两人没了争吵流泪,没了质问呵责,就这样如同僚样的谈着政事,婚事,杜致远这才发现,这女儿说起自个儿的婚事脸色一直淡淡的,就如同在说今天我不想吃鱼,鱼多刺儿一般,他不了解她,或者这么多的儿女,他又真心的了解谁?“待会儿收拾收拾,来芳华苑吃饭罢,见见府里的人。”他也很想见见自己的儿子女儿们,看看他们的变化,仔细看看。
“是。”杜玉漱脸色平静颔了首。
“小年那日,你外祖家请团年,你也去罢。”杜致远起了身,低声说道,“茶很好。”
“父亲慢走。”一行清泪滚滚而下,我姓杜,你的女儿,你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