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后。城北程府。
门上的匾额虽然破旧,左下角还有几处裂痕,可是却擦拭的异常干净,没有一丝灰尘。转过一道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铺子,牌子上写的是“程家铺子”,屋里摆满了各色纸、笔和墨、砚,靠墙的架子上则是几本旧书,全是武侠和野史这类的。
铺子里已经开门营业了。
今日是正月十五,铺子里也进了些观赏游玩用的灯笼,整齐的挂在门外的架子上,排成一排,红黄蓝绿五彩纷呈煞是美丽。
“爹,我要这个,这个带金鱼的。”一个四五岁年纪的男孩牵着身旁父亲的衣袖,撒娇道。
那人便抬起头,问那站在旁边的男子,“这个要多少银子。”
“一文钱。”
那人便从钱袋里掏出钱递过去。
因是元宵佳节,街上游览闲逛的人很多,铺子里生意也好,还不到上午,架子上的灯笼就卖的差不多了。
“今天生意不错。”
坐在屋里的那名女子,一身淡紫,站起来伸一个懒腰,颇为自豪的神气,“咱们铺子里的生意,什么时候差过。”
那男子穿了一身灰色的长袍,已是旧衣,却洗的异常干净,“我想,该寻个伙计。”
“韩念心,你是不想干了,还是嫌我给的钱少啊。”
他宽慰的笑着摇头,“生意太好,忙不过来。”
那女子便点头应允了,“程紫墨和李沐风不是常常来铺子里帮忙嘛”,见他没有反应,她便又略带求饶的语气,“出了年便去找。”
这个人,便是程紫烟。
她回长安已有半年了。这在半年里,她将程府重新收拾了一便,并将临街的那段墙打断,就着墙里的几间房开了这间铺子,并将铺子单独隔断出来,另开了门,两人白日在铺子里,晚上仍从程府大门回去。
这一年里,韩念心一直陪在她身边。两人的关系,是朋友,是亲人,是主仆,是守护者和被守护者。
程紫墨本想搬来程府居住,可念着与魏夫人母女之情,又为着李沐风,他说他现在不能离开魏府。所以,她什么都不问,只是说:你在哪,我就在哪。
程紫烟口头上总是说她太傻,实际心里竟有些羡慕。
每次韩念心出去进货,都会给她带来一些她想知道却又不敢知道的消息。譬如说,西门翠柏死了,被自己的儿子杀死了。譬如说,谭慕剑刚刚生了个儿子。只是,他从来不提他。程紫烟从来不问,他也从来不提。
她说离开长安,他就带她走。她说要回来,他也义无反顾。
且说谭慕雪被伤之后,心灰意冷,虽然请的是名医用的是好药,可直待一年之后身体才得以痊愈。那个时候,谭家里外的情势已经大变了。大哥谭慕之再不提读书考状元之事,如今已经掌管了谭府的半壁江山,谭家的金银铺子全然已经变成了他的。谭老爷身体愈发不好,已经没有心力去管生意上的事,所以便将剩余的铺子全部卖掉了,只剩玉器这一项还留着。因为程紫烟,二哥谭慕剑对他一直心存芥蒂,他无力解释,两人的关系也冷淡了许多。至于父亲,在这半年里竟然未来瞧过他一眼。就连他的随从邱勇,在他病后竟也追随了谭慕之。
躺在病床上,他常常会想到当日程紫烟伤他的情景,而每次想起来,他都止不住后悔。当日不该轻信了西门翠柏的话,就算程紫烟真的是有目的故意接近他,那又怎样呢。这一年里,他已经想的明白,他爱她,不管她是不是骗了他,不管她是不是将匕首插进了他的胸膛,不管她是不是对他有情。他只知道,他心里只有她。
“三少爷,大夫人来了。”
谭慕雪从床上坐了起来,艰难的露出一丝笑容,“娘”。若说这一年里,唯一关心他的人,也只有自己的母亲了。他不能再让她为自己担忧了。
大夫人瞧见他的脸色,便止不住红了眼圈,拉着他的手,“雪儿,好好坐着吧。大夫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过几天就可以下地了。你这一病,可把我吓坏了。没有你,娘可怎么活啊。”
谭慕雪笑着安慰道:“娘,我这不是已经好了吗。让厨房给我做些好吃的,说不定明天就活蹦乱跳了。”
大夫人便吩咐彩娟下去传话。
“见你有心情说笑,我也高兴。那时候,我只怕你是……”
她本想说他是“一心求死”,转念一想这词有些不吉利,便又转了话题,“你爹爹,最近来过吗?”
谭慕雪苦笑着摇头。
“你别怪他,你躺了一年,其实他也躺了有半年了。别说他不关心你不想你,其实他心中最惦记的就是你。你也知道,现在生意上的事都是你大哥说了算,可他只爱金银,看不上其它。你父亲本想将剩下的铺子全卖了,却偏偏留着玉器这一项,你知道是为什么?”
谭慕雪摇头。
“雪儿,那是为你而留的呀。”
“为我?”
“他将那些玉石矿山、加工厂和铺子都留着,是为了将来传给你。他知道你爱玉,懂玉。”
大夫人走了,谭慕雪竟然迫切的想从床上下来,想去外边看看,这一年里,长安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三少爷,这是二少奶奶让我送来的红蛋。”
“替我谢谢二嫂。”
原来谭慕剑的夫人叶雨琳不日前生下了一个儿子,三夫人心情大快,三日后便煮了一大锅红蛋,府中上下人人有份。
他一直躺在床上,倒没见过两位嫂嫂几面。大嫂生性羞怯,他只见过一面,倒是她从魏府带来的丫头彩蝶,十天半月总要过来瞧他一次。
门外响起轻微的推门声,他声音微弱,“是谁?”
就见一身穿彩色花裙的女子笑着进来,“三少爷耳朵可真灵。”
“厨房送来的?”
那女子便将食盒放在桌上,“厨房哪有这么快。是大少奶奶自己做的,给你补身子的。”
“是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