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历七百九十年,九州历三十年,大费历元年,夏制十二月初八,游襄奔往渤海南部泰山。
今日是个大吉日,她亦希望自己能安然抵达泰山。
立在百幻蝶上,她亦想起他们初见,蓬莱岛上相处的日夜。半年了,她听闻他于亚龙湾全军覆没时心如刀绞;于梦中见他得真龙兽身,欣喜若狂;北维祭祀大典之时,听濮阳应带来他思念她的消息,心中虽在拿他与帝江相较,但那狂喜的心情却只有自己最清楚。每当想起,她的眼角眉梢自会是情意绵绵,唇角亦会不自觉的漾出温柔的笑意。
今日听冷泊南所言他现下处境,她又是心急如焚,渴望着早一刻到他身边,虽然自己并不能以一己之力,助他解围,但那迫切的想要再见他的念头竟是生生的逼着心房,容不得一刻的喘息。她虽也知道冷泊南告知她启的消息,是想她不去寻帝江,冷泊南自是存着私心,那么自己呢?终究还是清浙在自己心中的份量更多些吧!
百幻蝶贴着巨木树顶飞过,游襄向下看去,此处该是豫州与青州北部交界处,自己再驾蝶飞行一个日夜便可至泰山了。突然,“嗖”的一声,一支利箭擦肩而过,游襄亦有惊觉,伸手握住那箭,翻开来看,只见漆黑箭身,刻着一个浮画,她不知其意,又是“嗖”的一声,又一只利箭擦着脸颊飞过,她再伸手握住,双箭同样,也刻着浮画。她本不是好奇心重之人,但这利箭似冲着自己而来,她想起当初被一只箭引入北维,虽是不想理会这两只箭的来历,但终究拍着百幻蝶落入下方林中。
下降之时,她亦是寻着利箭所来方向而落,将百幻蝶收入耳坠之中,翩跹而落,衣袂翻飞亦如白色蝴蝶花,将不远处站立一人看的愣了一瞬,见着是个面容精致女子,却又觉得不知为何,会那样的亲切,眼神闪了一闪,却是什么也没说。
游襄看着那人,身材高大健壮,着一身粗布麻衣,裸露在外的粗壮结实的臂膀,脸膛幽黑,眉如利剑直指两鬓,眸若寒星,炯炯有神,与帝江认真起来的样子倒是极相像的,只是帝江容貌相对于他来说太过阴柔,而他却是极具阳刚之气,用游襄的审美观来说便是硬汉型的。这人即出现在这里,当是常年生活在这深山丛林之中。
再见他手持弯弓,箭筒中稀稀拉拉,却都是与手中漆黑利箭一样,游襄举起利箭,问道:“这可是你的?”
硬汉道:“被你接着了?那倒还算有点本事。”
游襄听着这话心中不大乐意,道:“你的箭我便要接不住吗?”
硬汉爽朗一笑,道:“好一个可爱的小丫头。”
游襄正待开口,却听远处巨吼之声激荡树林,硬汉脸色微微一变,道:“丫头,你我初见却是极有缘的,若将来再见,必与你好生谈谈。”言罢,呼啸一声,转瞬便不见了踪影,只留在游襄在那啸声里,周身血液沸腾,气海中内劲犹如被巨石激起的涟漪般久久不息,那圣凰鸟便也探出了头,身子炙热好一阵才恢复。心道:此人究竟是谁,只呼啸一声便可使我如此惊惧,术法修为当在太级以上。
回过神来,看着手中利箭,心道:这箭便先代你收管吧,下次见着你之时,再还给你吧!
抬起头来,却见林中树木密密,层层叠叠,一眼望去只如立体画中的描绘一般只可见前十几株巨木,后面的便隐在重重叠影之后了。那种感觉极像一重又一重阴影直压心底,难受极了。
她欲解印百幻蝶,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又听闻一声异兽吼声。转头看去,知那个方向是方才那硬汉消失之处,于是便巡着那巨木延伸的方向前进。抬头望天,却只见高大树顶交错间那斑驳陆离的云彩变幻,再往前走,越发的幽深阴暗,她亦想转身离开。再抬头望天,只觉天空已被高大树木遮的只剩巴掌大小,回头看去,只觉身后亦如身前一般,那些来时的路突然间就不见了。她内心深处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再往前走走。她便往前去了。
树林越往里而去,她亦不知自己怎样走出来的,林子尽头是一处万丈悬崖,悬下云雾袅绕,直入神仙之境。
却听远处一声象鸣传来。游襄攀爬崖壁,钻入岩石边的灌木丛中,看着那肥壮的巨象,伸直长鼻又是一阵长鸣。它比游襄在象谷中所见的任何一头象的体积都要大的多,那比武器中最大的弯刀还要长一倍的象牙泛着幽森白光,头顶一撮毛发,娱快的享受着午后那为时不长的日光浴。
她感受巨象的舒适心情,心道:自己便也偷得浮生半日闲吧,转头再去看悬岸下的云景。她看的兴起,不知不觉过了许久,当天上太阳西沉,月儿升起之时,她再也见不着一丝云雾之时方才清醒,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只是普通的山中云景,她怎会就这般迷了心窍了呢?其中定有古怪。转身从灌木丛中看去,那巨象也像是休息得够,站立起身,向崖坡上移动。游襄开启天幕神眼,沿着灌木丛生的崖壁上跟着象前进。
冬至之后,这四千年前的夜空中月朗星稀,丛林中亦无白日里喧闹的不知名物怪叫,除了她与那巨象的行进“兮梭”之声,静的可怕。
林间虽仍是绿郁葱葱,但那树顶被风吹落的枯叶旋转飘落,她踏着这甚少足迹的软绵绵的层层松针覆盖之地,亦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不舍的跟着那象前行。
她与那象一同走过小溪、山坡和密林,往森林的深处越走越远,她现在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早已在这陌生的世界里迷失了。亦如她刚刚到这个世界来时一样,陷落北维,被可儿凌迟折辱,无力反抗。她跟着巨象仍在前行,脑中却是越来越迷糊,她以为自己今生便要这样走下去,没日没夜,没有停歇。
她就这样会走去哪里?那个幽禁清冷的地下室?那个埋葬了她心中现下最为牵扯挂的人的深渊?亦或是直入泰山脚下,清浙的营地?
这些都是不现实的。甩甩脑袋,蓦然清醒,她顿止脚步,不再前行,因为她知道如果再前行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那是一方池塘大小的沼泽地,若不是胸前玲珑木佩贴着肌肤提醒,她怕是早已身陷其中,不可自拔了。
她手中紧握玲珑木佩,抬头望向天上月亮,启明星已经出现,马上便要黎明了。
游襄心道:清浙,清浙,我好想你呵!
突然的,一声象鸣,如利箭般直射游襄心房,将这冷寂的夜幕撕裂,亦将她的心震的狂乱跳动。她向外看去,是那巨象于一块空地处侧卧。
游襄心想:这畜牲可真是懒的,我便上前去逗逗它吧!
游襄刚想出去,却见身侧延展出一段青皮,快速而灵活的游动着。待她看清此物真身后,不禁吃了一惊。只见一条百米巨蛇,方才从身侧经过却没动她,是因为那巨蛇是冲着巨象去的,游襄眼见那蛇血盆巨口大张,覆盖面积竟有象头大小,将那象身死死咬住,象臀下的两条巨腿扑腾了一阵,却不再有动静。游襄看着那蛇以及慢而优雅的动作将那象身没入口中,想起曾经从书中所知一事。
此蛇当乃巴蛇是也,身体巨大,有青、黄、红、黑颜色。那象在它腹中慢慢消化,它亦可三年不再进食,三年后会排出象骨,那骨便有许多神奇的作用。
蛇身躺卧而眠,当是吃的太撑行走不动了。游襄转身从灌木丛另一端钻出,欲解封百幻蝶,继续向泰山奔赴,却不想刚从灌木中伸出头来,却见一双红、黄巨蛇相缠侧卧,拦住去路,游襄初见时唬了一跳,细看之下,那两条巨蛇的尾巴竟是被打结在一处,而且奇妙的是那个结印竟是个蝴蝶结,她“扑哧”一声笑将出来,红、黄二巨蛇对她怒目而视,伸头扑咬过来。游襄高高跃起,落在那蛇尾的蝴蝶结上,红、黄双蛇又将巨头直射游襄而去,却从那结环中穿过,游襄立即从罅隙中钻过,拉住两根活结,将一双巨头困在蝴蝶结中。双蛇嘶哑鸣叫,却是怎样也不能从紧凑的结环中脱出,游襄哈哈大笑!却不防身后一重影扑来,将她顶出老远。
两蛇巨头松了出来,向游襄风驰电掣而去。游襄拔出定海神针,幻出黑色剑身,金光耀武。红、黄二蛇扑将而来,游襄于巨蛇间罅隙穿梭腾挪,将两蛇耍的团团转。
忽左踏空御风而立,红蛇往左之时,游襄已展身轻术到了右面,黄蛇见状迎头而来,却与红蛇蛇尾相扯,弹了回去,撞在一处。
游襄哈哈大笑,却觉身后劲风扑来,反手以定海神针相击,却没入黑暗之中,腥臭之气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定海神针剑尖所发之芒将那蛇口腔内壁激的一颤,蛇头受创,蛇口大张,游襄亦使身轻术来到森木尖牙前,那血盆大口却生生闭紧,游襄亦觉自己被一股唾液冲刷进了一条食道,滑过长长的食道,进入一个溶洞。臂膀处传来灼烧之痛,她原心伪又是凰鸟发怒,却发现此处乃是巨蛇胃部,那喷薄的溶液乃是极具腐蚀性的胃液。
游襄几欲作呕,体内那真正的炙热感升腾,凰鸟以真气相助,游襄轻抬脚步,便跃上那个溶洞,从另一侧进入,沿着长长的蛇体内部行进片刻,只觉蛇身翻滚嘶鸣,接着远处光亮一闪,当是蛇口大开,眨眼间,身前窜来一人。那人速度太快,几乎要与游襄相撞,却及时定住,两人皆是吃了一惊。那人正是白日里无意射了游襄两箭的硬汉。
游襄道:“你怎的进来了?”
硬汉道:“小丫头,我们也算有缘了,在这人迹罕至的树林和蛇腹里亦可遇见两次,呵呵!”
游襄道:“我亦是被蛇吞进来的,你却是自己钻进来的。”言语间颇多无奈,只道那人修为太高。
硬汉爽朗一笑,道:“丫头莫及,小小年纪便可受我啸声而不受伤,便是术法已致华渊九重,想你将来定是修为了得,前途无量也!”
游襄还想说话,却被那硬截断,道:“丫头,待我去夺了这凶兽的兽魂珠再来与你倾说。”言罢已不见身影。
游襄亦是寻着他遗留的身影而去。行过无数溶洞弯肠,她终是再见着那汉子,只见他精神焕发,目光更加精明,双眸亮若星辰,在黑暗的空间里却是那样的璨灿。
汉子看着游襄追来,“咦”了一声,道:“丫头倒是脚步快,普通的风行术是跟不上我的,哈哈,你倒让我起了好奇之心了!走吧。”
言罢携着游襄从那弯曲蛇肠中飞跃出来,在那幽木巨齿之前站立,硬汉双拳紧握,直击巨蛇口腔上颚,那蛇吃痛一声,张开巨口,两人跃出,落在远处。
游襄转过身来,看着失了兽魂灵珠的黑色巨蛇萎顿倒地,抽筋几下便没了动静。再去看那汉子,手中托着三颗巨大的灵珠,道:“这下便有十足的把握,这次是定要成功的。”抬头看见游襄盯着他手中之物,道:“你可知聚齐这三凶巨蛇的灵珠,术法便可巩固坚韧,不为任何外物所动,我寻它们很久了。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并未见着这三蛇,而是遇到独角金犀兽,哈哈,那时……那时轻易将它击败了。”他说到那时,眼中之光变黯,却不提那时怎样将独角金犀兽击败,游襄想他该是有一段伤心的过往。
听他继续道:“今日于林中竟入了魔障,迷了路,向空中射出五箭,却被你接着两只,幸得你冲破魔障入林,否则我还得费些时间方可破阵。”
硬汉看着游襄,爽朗一笑,道:“丫头,站着与我说话不累吗。”
游襄看着远处尚在挣扎的红、黄二蛇,移着步子走过去,在距离他与它们之间一米远之处落坐之时,却有一物落下。
硬汉看着游襄与自己保持的间距,不禁好笑,但看着她脚下掉落之物,却是目光惊变。游襄未见他有任何动作,却是已来到身前拣起那物,又重新坐回原处了。手中磨梭着一只雕有奇穷兽头的青铜高角杯,他没有用隔空吸物之法,而是亲自前来拣起捧在手心。可见对这杯子极其看重。游襄再去看他的眼神,凄迷而悲凉,更是在眼底浮着温柔回味。
游襄看他眼神,心中疾电如闪:世事真有如此之巧。
正待开口询问,那汉子却先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