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捧半打子书,句之隐隐兴奋,修仙之路,这些会是怎样有趣的东西呢?
句之翻看书册,只觉眼皮乱跳,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无耐,不是来修仙的么,不是要拯救世人的么,怎么尽是营养食疗,师父究竟何意?好在还有一本《归真吐息》,而且很仁慈地附带图片说明。
再看法器,一串珠子,灰蓝色,有细碎的云素,有状似破碎的条条云素,每一颗珠子都透着幽幽的蓝光,好似寂静山林中的蓝色月光,很魅惑,很宁静。这宝石叫什么名字呢,有什么用呢,师父怎么什么都没说?
不规整尚未雕琢的不知名玉石,闪着青白的光泽,隐约有一只凤凰呈现,尚未成形却已是妖艳,这玉石有什么用呢?
师父啊,您究竟是有多懒啊?什么都不说。还是说,您有多懒,就表明您有多怀念已逝去的那两个弟子,尽没有一个弟子能抹尽您心中的伤痕吗?
句之思忖着是否要再去问师父,或者是问墨竹仙人,还是问东方师兄吧,要去哪里找他呢?
句之突然发现,自己对这里一无所知。一路如何乘着金雕回来,全靠金雕认路,又通人性,知道句之的目的地。掌教、督教、执教,都是什么样的身份,若在人间是多高的地位;万灵山有多少山峰,有多少仙人;地图,有地图吗,重溪大殿、墨竹峰、溪源峰,除此以外的地方,是什么样的,要怎样去呢?
没有人与我说话,没有人告诉我关于这儿的一切,墨竹峰总是一片苍翠,可是无风无雨,也没有鱼虫鸟兽,万籁寂静,除了墨竹仙人再见不着第二个人……被遗忘了吗?墨竹前辈说的果真不错,无存在感之体,即使是非常熟悉之人,时间一久也会忘记句儿的存在,更何况初入此地,没有一个交心的人。
心里空落落的,什么也不愿去想,法器、玉石,所有盎然的兴趣都烟消云散,句之呆坐着。
可是若说完全不去想也是不可能,思想斗争,句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斗争什么,只是想说服自己接受现实,就如同当时失去妈妈的宠爱时,面对现实是自己唯一能存在下去的理由。
转眼已过午时,有人敲门。
句之回神,重新换上恬静的笑容道:“请进。”
“你可知现在什么时辰了。”是墨竹仙人,斜靠在门沿,银发散落,遮住双目。
瑰色斜阳射入卧房西窗口,句之才发觉已至晚饭时间,起身拜见墨竹仙人道:“句之的不是,方才想事情耽搁了,墨竹仙人请稍等。”而后离开卧房,也不带上法器和玉石,单拎了一本书出去。
墨竹仙人睨一眼句之空荡荡的房间,退身离去。
夜晚,竹林甚凉,句之坐在凉亭中,靠着亭柱,寒意袭来却不愿起身,倒一杯茶,慢慢喝着,又拿起放在桌上的玉石,无知觉地捏在手中摩挲,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山,透着点点火光婉如星光。
叹一口气,句之不自觉地哼起小曲,曲尽衷肠意,辞却靡靡声。
歌声戛然而止,句之对自己皱起眉——难道还想回去吗,那个曾经给自己归属感的地方,有宠溺、有厌恶,有欢笑、有悲伤,有三千繁华,夜夜升平,也有男欢女爱、悲欢离合,可是,回不去了……
这个冷冰冰的地方,没有人需要我!?
——不是的,只是因为我天生的无存在感之体才会这样的吧,他们只是不小心才没注意到我,师父说过我的资质很好,我会是很优秀的,会让所有人铭记在心,一定会的。
墨夜月色溶溶,句之嘴角微翘——有些事情想不通又如何,现在的生活不比春归阁好么!
久未曾抚琴,句之顿时很想高歌一曲。
句之忽觉手中玉石发热,摊开手心看看,那只凤凰尽好似活了一般,耀眼的蓝色,振翅欲飞,又似被一道火红的光束缚,挣扎着不能脱离。
“这是青鸾,并不是凤凰。”这个淡漠清冷的声音是墨竹仙人。
句之站起道:“仙人请坐。”
句之奉上一杯茶,见墨竹仙人坐下却不语,凝神看着远处,一脸沉默。
秋风萧瑟,句之侧立在旁,果真如同一婢女了,有些尴尬,句之无话找话继续道:“好美的鸟,原来青鸾长这个样,师父为什么给我这块玉石呢?这是青鸾的灵魂吗?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墨竹仙人斜一眼句之,端起茶杯又放下。
句之有些局促,闭口不再言语,小心看着墨竹仙人的脸——长得这样好看,就不能温柔一点么,句之心里暗暗摇头,神仙都这样严肃、冷冷的爱装酷吗?想起同入重溪的新弟子里,忘轩的笑很有欺世惑俗的嫌疑,月川的笑很老成,明明一样年龄偏偏那么爱深沉,小小笑起来实在可爱,若是有恋童癖的,一定扑倒在他脚下,玉姬纤纤丽影,笑容也是大家闺秀的风范,真如她的名字一般,如玉如琢,给人感觉不一般,那个甘尚姜愣愣傻傻的貌似很好欺负,还有的几个新弟子实在记不清了,貌似还有两个女孩,其他都是男孩。
句之顾自出神,不知墨竹仙人何时开始说话了,只听墨竹仙人咳了一声,句之才低下头不再盯着墨竹仙人凌厉俊俏的脸,心下羞愧——真是在春归阁盯男人盯习惯了。
好一会,墨竹仙人抿一口茶,似是看出句之的心思,似是嘲弄,缓缓道:“你……这样眼神迷离的盯着人看……是打算帮我暖床吗?”
句之没想到墨竹仙人会调笑自己,不知道如何作答,习惯性的予以回击:“您出高价的话,可以考虑。”说完才发觉不对,更加后悔,把头埋得更深,不敢看墨竹仙人,一个劲的忏悔:“那个,那个,开玩笑的,玩笑话,口误口误……”
句之低着头,没看见墨竹仙人敛起的笑颜。
墨竹仙人又抿一口茶,继续以清洌的声音道:“传说,羽嘉生飞龙,飞龙生凤凰,凤凰生鸾鸟。传说,鸾鸟是凤凰一类的鸟。还有传说,青鸾是天地孕育而生,这世上仅只一只,有羽翼青如晓天,在太阳之下泛着柔和的光芒,有最美妙的声音,只为爱情而歌唱,美丽优雅,令所有别的鸟类艳羡不已……确实是很美丽的鸟。”
泪水无声地滑落,句之慌忙背过身低下头倒茶,慌忙用衣袖擦着眼角。
为什么哭了?不知道,句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落泪,只是觉得很悲伤,那样美丽优雅,有着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不该这样的悲伤,为什么会觉得悲伤?
世上仅只一只……是寂寞吗?
墨竹仙人淡淡道:“我教你一句咒,你随我念……”
“是。”
墨竹瞥一眼局促的眼圈有些红的句之,嘴角上扬,尽是一丝坏笑。
法术念过,蓝光大盛,玉石竟完全幻化成青鸾,寸大的青鸟围着句之缓缓低飞,果然是优雅柔美,青鸾绕了一圈后,落在石桌上,化为三尺六寸的五弦琴,但似虚影不可触摸。
“这是?”句之惊喜极了。
“试试吧。”
轻触琴弦,空若无物却有声音,如珏声如鸟鸣。
一曲,旷野中有风呼啸而过,山林里有流水寂静流淌。
就在句之沉浸之时,掌教却忽然出现,鸾鸟一惊重新化为玉石,却是戒指状缠绕在句之手指上。
“墨竹前辈……”掌教大呼,又是气愤又是无耐。
半夜师父忽然到访,句之慌忙下拜。
可是墨竹仙人对着掌教却笑起来,道:“我这不是正遂了你意,你倒是为何惊慌?还是说你舍不得那鸾鸟。”
掌教怒目而视:“虽然您乃凡人之体,但在下敬您当年风骨,尊为前辈,侍奉在此,虽然确实有求于您,但这百年为您专辟一峰,好生侍候,不曾亏待,仁至义尽,您为何将在下多年心血传于一小儿?”
句之大惊,抬头看看师父,眉宇间煞气逼人,再看墨竹仙人,仍是一脸淡漠、调笑,无所谓,更无所畏惧。
“你当真要我说出来,你那俩好徒儿……”仙人尚未说完,掌教已怒不可遏,一记掌击,墨竹仙人落在亭外,口中鲜血不止。
掌教此时猛然清醒,瞬间移到前辈身旁,小心扶起,又迅速消失。
一切来的太快,去的也太快,句之尚未看清就已发生、结束,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