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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树莺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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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竹,你知道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他突然问道,抬头望着她的眼睛:“就是,当初不该以那样的方式出现在你的世界里,应该更认真一些,更正式一些,或许这样,你便也会认真对待我,以及我的这份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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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大是一所非常普通的三本大学,虽说是三本,却也人才济济。比如建筑系281班的成翊,他算得上是k大名人,几乎人人知晓。因为他拥有清新俊逸的外表、风度翩翩的性格、温暖如光的笑脸。他可以揍出钢琴的优美,可以弹出吉他的狂热,还有那安静清澈却略带忧伤的嗓音,不知让多少人为其沉醉。

k大的校庆晚会上,一男一女两名主持人端庄地站在舞台中央,女主持人穿一袭白裙,对着台下众人深情对白道:“如果k大是一棵大树,那么,他便是一只小小树莺,用美妙动听的歌声,点亮k大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而后男主持人激昂地大声问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台下便传来整齐又热烈的回应,男女混杂:“成翊!”

男主持人笑了笑,继续激昂地说:“没错,就是他!”又问:“那么,今天他要上台表演什么节目呢?”

他问题刚问出口,便看见四名男孩将一台白色钢琴抬向舞台,台下随即再次躁动起来,有人大喊着他的名字:“成翊,成翊…“

男主持人微笑着,回归主题正声道:“下面,有请钢琴王子成翊,为我们演奏一曲《梦中的婚礼》,掌声欢迎!”

然后,他应着那掌声,自黑暗中走出,站在舞台中央,微笑着鞠躬,一袭白色燕尾服在七彩灯光的照耀下更为耀眼。

他走向钢琴,优雅地坐下,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安静得仿佛能够听见他的心跳。

他轻轻闭上眼睛,手指开始在黑与白之间灵活跳动,那优美的钢琴乐声便响彻了整个校园。他陶醉其中,享受着音乐带给他的幸福与满足。

一曲将尽,他又缓缓睁开眼睛,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她也在看他,只是那眼神,波澜不惊。

他对她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然后听见有女生小声惊叹道:“哇…成翊笑起来真的好迷人!”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白色外套,再抬头时,便看见有女生上台献花,是热烈的玫瑰。他没有起身,也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看着台下的她,继续演奏着结尾。女生只好站在一旁默默等待着。音乐停止时,他起身,女生便将手里的玫瑰塞进他怀里,然后跑下台,心满意足的样子。

成翊再次鞠躬,谢幕,准备下台时两名主持人又出现了,女主持人借着热烈的掌声说:“成翊,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成翊邹了邹眉,最终点头。

女主持人便明媚地笑,说:“当然,这个问题想必很多女生都想知道。你那么优秀,一定也有同样优秀的另一半了吧?”

这问题一出,台下又开始唏嘘一片。

成翊将目光移向原来的位置,想要看见的人却没有出现在视线里,他开始稍稍有些慌乱,将人群巡视了一圈,然后看见她站在黑暗的角落里,怀里还抱着他的白色外套。

他便笑了,答道:“另一半,暂时还没有。”

“真的吗?“女主持人问,因此而露出欢喜的笑容,台下也一片哗然。

然后他看着黑暗里的她,认真地说:“不过,有一个人,我无论如何都想和她在一起。”

他说完,笑着鞠躬,然后快步脱离了舞台,在台后胡乱换了衣服,便去找她。

穿过人群时遇见了唐萧萧,她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笑着和他打招呼,他便将玫瑰顺手送给了她,她无比惊喜,开心得满脸绯红。

台上的主持人又开始介绍下一位上台表演者,绘声绘色道:“你曾走失在某个角落,角落里盛开着一朵雏菊,它芬芳它美丽,却始终不属于你。下面有请李卿为我们朗读原创诗词《角落里的雏菊》…”

成翊笑了笑,快步走向站在角落里的人,对她露出最灿烂的笑容,问道:“今天的演出怎么样?还行吧?”

她轻轻点头,把手中的白色外套递给他,然后转身准备走。

他便问:“筱竹,不再看会儿吗?”

她说不了,一步一步脱离了热闹的人群。

他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泛起了涟漪。然后跟上她,问道:“那我们要去哪儿?”

可她没有回答。

周筱竹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是夜晚,她出了校园,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漫无目地游走,成翊一直跟在她身后,即使她不说话,他也想安静地陪着她。

过了许久,她突然止步,转身,轻声问道:“成翊,k市这么大,要找一个人是不是比登天还难?”

成翊愣了愣,他从不知道她一直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游走到底是为了什么,原来,是想找人,或许,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吧。

他笑,回答:“怎么会呢,只要你们还有缘,终有一天会再相见的,如果一直找不到,那么,可能,你们的缘分已经尽了吧。”

周筱竹听了,眼神稍稍有些暗淡,转身继续走往前走,喃喃自语着:“不会的,我会找到他…不管他在哪里,都要找到他…”

她并不相信缘分,她只有坚定的信念,那就是一定要找到他。所以,她常常逃课溜出校园,一条路一条路漫无目地找,企盼着在下一个路口,他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然后…

周筱竹想过无数次和他再见时的场景,也对着镜子演示过无数次最灿烂的笑脸,但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并没有在任何一个路口遇见他。她开始有些迷茫,不知该怎样找下去,于是更加沉默。

在k市,周筱竹只认识成翊一个人,因为她太过安静,独来独往,就像透明的空气,不会抬头多看谁一眼,也不会和谁多说一句话,所以同班同学甚至室友,谁都不曾在意过她的存在,除了成翊。

成翊酷爱音乐,却因父母的压迫留在本市读了建筑,这对他而言,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他常常自嘲,说自己就像是一只风筝,想要更高更广阔的天空,却无奈线一直被握在别人手里,他笑自己懦弱,不敢去试着挣脱,怕挣扎得太用力会伤害到握线的人,也怕那片广阔天空里所暗藏的未知风险。

然而遇见周筱竹,是他认为自来k大后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也是自己活到22岁以来最为美好的一件事。

他喜欢她。新生报道时他负责接待她,她拖着沉重的箱子,不让他帮助,也不抬头看他,他只好略感尴尬地走在前面为她引路,一边走,一边介绍着学校的建筑,然后蓦然回首,看见她站在树下,仰着头,阳光从树缝里直直的洒下来,照射着她的眼睛,她却毫不畏惧,反而睁大双眼与其对视,许久,又将双手举过头顶,拼成一个框,而后,竟浅浅地笑了。

或许是在从那一刻起,成翊就不可自拔喜欢上她了。

他开始关注她。喜欢吃什么菜、喜欢看什么书、喜欢走哪条路、喜欢做什么事,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逐渐占据了他的心,使他更加沉迷。

军训时她私自离校,教官大发雷霆,命她军训结束后在操场上罚站,以示惩戒。成翊便一直站在二楼教室的走廊上看着她,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看上去有些落寞。

太阳完全落下去时,他跑回宿舍,抱来了吉他,面对着她坐在一楼的台阶上,静静地吟唱,可她依旧不曾抬头看过他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走了。

然后第二天,她成功弄伤了自己的腿,变成了瘸子,于是再也不用参加军训了。每天午后,当苦命的新生们正在操场上迎着烈日挥汗如雨的时候,他便会通过窗台看见她一瘸一拐的走过人群,然后逐渐消失在学校大门口。

那时他惊叹,她瘦弱的外表下竟藏有一颗那样顽固倔强的心。

成翊站在宿舍窗台边,想到这儿时,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原来离校是为了找人啊,到底是谁呢,让你这样苦苦寻觅…”

他看向窗外,此时窗外已经空无一人,只剩路灯还坚定地立在原地,默默上演着一个又一个飞蛾扑火的故事。

有舍友轻声问:“这么晚了不睡觉,在那儿干嘛呢?”他没有回答。

然后手机有短信提示,他以为是周筱竹,这样的想法让他内心泛起了波澜,于是拿起手机,却看见唐萧萧三个字。

“谢谢你的花儿^_^”

成翊稍稍有些失望,走到床边坐下,又再次确认了一遍有没有周筱竹的信息,可结果是没有。

已经是凌晨一点,有浅浅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使得紫色的水晶泛着幽幽的光。周筱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静静地望着手腕间的紫色光芒,那光芒就像她心中的希望,时隐时现,却使她欲罢不能。手机在此刻突然突兀的震动,似为空洞的黑夜激起了一层波澜,她心一颤,拿起来看。

是成翊,屏幕上是简短的内容“筱竹,你睡了么?”,周筱竹却盯着看了许久,最终回复:“还没”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那你呢”

“今晚上台时主持人说我是一只小小树莺,我因为这个怎么也睡不着…”

“为什么”

“你听说过树莺的故事么?”

“没”

“呵呵,我也是以前不经意在某个网页里看见的,故事说从前有个刀工,他有个美丽的未婚妻,但是在快要结婚时他的未婚妻死了,刀工很难过,每天守在坟墓前,痛不欲生,有一天,未婚妻的坟墓旁长出了一棵梅花树,刀工欣喜不已,认为梅花树是他死去未婚妻的亡灵变的,所以非常细心的呵护着,梅花树一天天慢慢长大,刀工也一天比一天老了,他开始担心自己死后没人照顾梅花树,然后突然有一天,他消失了,有村民去看他,却没有找到他,只看见一只小小树莺,一直陪伴在梅花树左右。”

“他死了么”

“嗯,他死了,但他不愿离开以为是妻子亡灵的梅花树,所以变成了树莺,即使那只是一棵没有感知也不会作出任何回应的树,它也愿意用尽一生不离不弃的陪伴,这就是树莺的宿命。”

“即使那只是一棵没有感知也不会作出任何回应的树,它也愿意用尽一生不离不弃的陪伴,这就是树莺的宿命。”

周筱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句话,没有再继续回复下去,而是关了机,把脸埋进膝盖里,满心的愧疚。

周筱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名叫成翊的男孩出现在了她的生活里,而后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熟悉,最后竟开始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去明白,毕竟,她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是的,她很清楚。

是一个美好的周末,成翊与舍友组织了一次一天一夜的野外露营,一向不爱热闹的周筱竹也被成翊硬拉了去。

成翊是本市人,家里有车,所以负责带很多乱七八糟的必须品。那天早晨阳光明媚,成翊与周筱竹收拾好所有东西,然后向约好的地点出发,途中经过中心大道时遇上了堵车,那时,成翊透过玻璃窗指向不远处的中心广场,说:“下个月月底,羽泉要在这儿开全国演唱会,到那时,我们一起来看好不好?”

周筱竹看向窗外,看见的却不是中心广场,而是,一个人。

那人一步步逼近,眼里是热烈,是激动,是慌乱,又带着些许不安,就像,见到了他苦苦寻找、苦苦等待的那个人,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却又担心与之错过。阳光照耀着他那一头金色的发,一闪一闪,仿佛在灼伤着周筱竹的双眼,她想逃避,却又避无可避,只好睁大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透过玻璃与之对视。

她看见他穿梭在车道上,额角冒出了浅浅的汗滴,眼睛却死死盯着她,一刻也不曾放松过。

四周的车辆开始缓缓流动,他也开始变得更加慌乱起来,对着周筱竹拼命挥手,紧皱眉头,仿佛在说些什么,可周筱竹却什么都听不见。

成翊一边缓缓启动着车子,一边轻声说:“我一直很想看一场羽泉的演唱会,这次难得有机会,你一定会陪我的对不对?”

可周筱竹并未在意,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看着那个人的焦急与不安,眉头紧锁的样子让她心生难过,这难过来得那么突然,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

成翊扭头看向周筱竹,用温和的语气再次重复一遍:“你会陪我的对不对?”

周筱竹回过神来,看见他含笑的眼睛,松了一口气,轻轻点头,然后倚着靠背,把视线移向了前方。

车子正常行驶了一会儿,成翊突然问她:“后面有个人好像在追我们的车,你认识他吗?”

周筱竹透过后视镜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头,轻声说:“不认识”。

成翊稍稍有些感动奇怪,却并没有理会,而是加快了速度,然后周筱竹便看见后视镜里那黑色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一直悬在心上的石头仿佛也跟着落了下去。

她扭头看向窗外,看见车窗玻璃里自己隐隐约约的脸,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露营地在山间的小河边,河水清澈见底,四周是嫩绿的草地、成荫的柳树以及五颜六色的野花,充满了春天的气息。成翊和周筱竹到达露营地时,成翊的三个室友正沐浴着阳光盘坐在草地上斗地主,玩得不亦乐乎,一旁三名女生把带来的食物摆放在草绿色的野餐布上,你一言我一语,笑得无比灿烂。餐布旁摆放着一台老式录音机,正在激昂的播放着周杰伦的龙卷风,嘹亮的歌声让原本清静的午后时光充满了别样的激情。

成翊看向身旁把头倚在车窗上像是睡着了的周筱竹,不由笑了笑,下车,对着远处的人群大喊道:“喂,快来搬东西!”

三名女生中有两名是舍友的女朋友,另一名唐萧萧是舍友唐羽的堂妹,依旧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眉清目秀的椭圆脸蛋,一见成翊便泛起了浅浅红晕。

成翊一手提着吉他一手拉着周筱竹,笑着和她打招呼:“嗨萧萧,你也来啦!”不等她回答便又接着说:“这是筱竹,和你一届的,希望你们相处愉快!”

唐萧萧对着周筱竹挥手,笑得亲昵,可周筱竹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成翊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他明白,周筱竹没办法与任何人愉快相处,因为她孤寂的性格总是与旁人格格不入,正是如此,他才更心疼她。

午餐时所有人一起围在餐布上,既没女友也没堂妹的孙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唐萧萧说:“你看他们六个都有伴,就咱两单着,不如咱们凑合凑合?”却遭到了唐羽的巴掌伺候,他斜眼挑眉:“就你,也敢打我家萧萧的主意?!也不买块镜子照照!”

孙真听了,自然气急败坏的反驳:“我怎么了我怎么了?虽然长得没成翊好,可我温柔体贴憨厚善良有爱心啊!”

“别的先不说,但你输就输在这张脸上了你知道么?身为朋友,我劝你还是把心思花在赚钱上,好去韩国整个容!”

“什么啊!我觉得我这张脸长得还可以啊,挺潇洒的。“

“潇洒个屁,都是自我感觉太良好害了你!“

他们你一眼我一样地斗嘴,活跃了气氛,也引来了一片欢声笑语。

而周筱竹坐在成翊身旁,却并未被带入其中,她仰头看向一旁的柳枝,微风使其轻轻摇摆,有金色的阳光穿过树缝洒下来,一晃一晃的,让人有些恍惚不定。

她的安静与身旁的吵闹形成鲜明对比,仿佛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舍友于琛看了周筱竹一眼,而后小声对成翊说:“成翊,你的…好像很内向?我都还没听她说过话…”

成翊笑了笑,没有搭理他,而是低头剥起了瓜子。

唐羽的女朋友轻轻碰了碰周筱竹的胳膊,笑着问道:“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把成翊追到手的?”

旁人也开始起哄,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也很好奇!“

周筱竹转过头来看着她,一切似乎来得太过突然,她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所以一脸迷茫。成翊便马上救场,大喊着:“什么跟什么啊!”随后起身拉起周筱竹的胳膊:“别理他们!我们找个地方安静安静,这群人实在太无聊了。”然后不顾身后的哄笑声将周筱竹带到了小河边。

成翊感到有些愧疚,对于周筱竹而言,置身于这样的场合一定觉得很不自在吧?

所以他对她说对不起,她笑了笑,将目光投向远方,轻声回答:“没关系。“

然后,他们坐在小河边,静静的听着清脆的水流声,谁都不说话。过了许久,他突然指着小河某处,惊喜道:“你看,有鱼!”然后兴高采烈地脱鞋,撸高裤管,走进了河里。他弯下腰,将手伸进水里小心翼翼地摸索,然后抬头对她笑,阳光将水面铺上了一层浅浅的金黄,那金黄影射在他身上,满是温暖。

周筱竹坐在岸边看着他,突然觉得无比美好。

午后,男生们搭建帐篷,女生们戏水玩耍,周筱竹便坐在树荫下带起耳机闭目养神。

她有一个很旧的小型录音机,放磁带的那种,即使笨重也时常带在身边,不让任何人触碰。那是她所珍惜的东西,和钱包里的照片以及紫水晶手链一样珍贵。

可是那天,性格活泼开朗甚至有些调皮的王玥,或许是出于满腹好奇心,又或许是因为忍受不了她的孤僻,总之,她趁周筱竹听得出神时抢走了它,等成翊反应过来时,那年事已高的录音机已经落在了绿色草地上,经不起折腾的陈旧感使其啪的一声便摔得粉碎。

周筱竹看着地上的残骸,紧紧咬着下唇,脸色苍白。

成翊却大发雷霆,因为他知道那台录音机对周筱竹有多重要,每每看见她捧着它,就像陪着最心爱的宝物,那样小心翼翼。

他对王玥失声怒吼:“你干嘛?没事儿抢她东西做什么?”

王玥自知理亏,低着头一味的道歉,却无法抹平成翊的满腔怒火。本来带她来到这样的场合让她觉得压抑他已经满心愧疚了,现在还害她失去了她所珍爱的东西,这自然令他大发雷霆:“你知不知道这录音机对她有多重要?“

于琛看见女朋友被人这样欺负,也十分不满,他一手护着王玥,一手指着成翊:“你至于么成翊,为了这么一个破玩意儿,至于这样和我撕破脸吗?要多少钱开个价不就行了?”

破玩意儿。

周筱竹突然笑了,松开了咬得泛红的下唇,蹲下身去捡起录音机的残骸,一边捡一边笑。

她这样反常的举动吓坏了成翊,他忙去帮她,紧张得双手颤抖。

她却笑,说没关系,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成翊明明感觉到了她的笑容里隐藏着无边无尽的伤悲与无助,可她从来不说。

此后,周筱竹便再不曾说过一句话,而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直保持着浅浅笑容,那笑容却使成翊更加愧疚,因为他知道,她仅仅只是不想他为了她与朋友起争执而已,这样简单的理由,使她强迫自己笑了一下午。

直到晚上烧烤,唐萧萧对成翊百般示好,为他剥橘子、削苹果、烤牛肉串,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成翊却视而不见,将所有好吃的一股脑塞给周筱竹,看着她吃然后对着她笑,一心只想和她在一起,把唐萧萧置在身后不管不顾。周筱竹看着一旁独自生闷气的唐萧萧,觉得她既可怜又可爱,便轻声问成翊:“她喜欢你,你感觉不到吗?”

成翊看向周筱竹,月光下,他的神情无比认真,眼里闪烁着热烈的光,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反问道:“那么,我喜欢你,你感觉到了吗?”

原本吵吵闹闹的四周在那一刻突然静止了,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其余的都是空气,那紧张的气氛令成翊手心都冒出汗来。

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对周筱竹表达出自己的喜欢,这让他既期待又害怕。

幽幽的月光照射在成翊身上,恍惚间,周筱竹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然后莫名其妙的,她将手里剥好的橘子喂进他的嘴巴里,那一抹纯净无邪的笑容使得成翊不由惊呆,他从未看见过她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

所以,这场告白仅仅因为一个笑容而不了了之了。

酒足饭饱后,同来的人堆起篝火畅谈人生,聊得忘乎所以。周筱竹和成翊肩并肩躺在草地上,看着星空,听着水流,闻着芳草与泥土混合的香气,怡然自得。周筱竹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在那一刻,所有的忧愁与痛苦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一颗放空了的心,那颗脆弱的心脏里存放了太多东西,有时甚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所以,她多么需要放空自己,哪怕时间短暂得来不及眨眼,可在下一秒,她又开始深深的自责,责怪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初衷。

周筱竹努力睁大了眼睛,将指甲嵌进泥土里,然后恢复了平静。

这时,成翊的电话响了,他犹豫了一下,接听,把声音压得很低。

周筱竹并没有过多在意对话内容,而是望着天边那一轮莹白的月牙出了神。许久,听见成翊说:“我姐最近和家里闹翻了…她想把我接去她那儿…但爸妈不同意…爸妈想要我好好读建筑…以后好帮把手…”他的语气轻柔,却带着浓浓的伤愁,声音在黑夜里回响,混杂着水流声以及虫子的鸣叫声,显得有些空洞。

他微微扭头看向周筱竹,此时,他多希望她问他一句“那你呢,你想离开还是留下?”他便可以笑着回答她“我想留下,因为这里至少还有你。”

可惜,周筱竹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成翊只好叹口气,笑了笑,把那句话埋没在寂寞的夜里。过了许久又突然说:“筱竹,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喜欢你,喜欢你的安静,喜欢你的孤独,喜欢你不染凡尘的淡然,喜欢得无法自拔…”

可是周筱竹依然目不转睛,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成翊无奈一笑,连自己都觉得凄凉,他将视线定格在月牙旁边的一颗星星上,轻声问道:“你,喜欢过我吗?哪怕只是一瞬间?”

周筱竹直起身来坐在草地上,有晚风轻轻抚过,吹乱了她眼里的景物,使她变得更加迷离。

她说,成翊,我在找一个人,找了很久很久,久到快要失去希望,可我必须找到他,他是我活下去的理由,是我唯一的信念,即使放弃全世界,也绝不放弃寻找他。

她的语气那样坚定,就像黑暗里一把无形而冰冷的刀,刺痛了他的心。

而他却笑了。

他知道,什么都知道,只是,心有不甘而已。

他想起了自己曾说过的话——“即使那只是一棵没有感知也不会作出任何回应的树,它也愿意用尽一生不离不弃的陪伴,这就是树莺的宿命。”

那天夜里,他抱着吉坐在柳树下轻声吟唱,歌声缭绕在寂寥空洞的黑夜里;她捧着录音机的残骸坐在帐篷一角,泪水一滴一滴从眼角滑落,掉在地上,碎成了空气。

成翊第一次带周筱竹去心草咖啡屋,是周筱竹生日的那天。

心草咖啡屋坐落在一个十字路口,环境和格局都让人觉得舒适,天蓝色的墙壁无比清新,大盆小盆的花花草草奋力的点缀着蓝色的屋子。周筱竹注意到一面向着阳光的墙,墙上是一副壁画涂鸦,画里有蔚蓝的天,洁白的云,以及一片空旷的草地,草地中央有一棵桃树,正是桃花盛开时,粉红的花朵像是在风里摇曳着,轻轻的,融化了周筱竹的心。然后,她看见一个小女孩的背影,她静静的站在桃花树下,伸出手,抬头仰望着,有花朵落下,定格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还有手心里。

周筱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难受,好像,空气中多了一种莫名的东西,她将那东西夹杂着空气一同吸了进去,却卡在了喉咙里。

她往前走了两步,试图看得更仔细些,却不小心碰到了迎面而来的服务员,一杯漂浮着桃花的茶水便在顷刻间挥洒了出去,她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回过神来,低头,看见那朵湿淋淋的桃花正静静躺在自己的白色帆布鞋上,而后成翊拉着她的手,向服务员微笑,道歉,然后将她带走。

咖啡屋左侧有一道圆形的木质门,成翊说,门内的一切,周筱竹一定会喜欢。

周筱竹却双眼无神,她依旧觉得难受,并且在心里仔细品味着这种难受,想找出根源,却没能如愿。

可当她跨过高高的门槛,门内的一切确实让她眼前一亮,随即便彻底的从思绪中醒了过来。

这是一个安静宁和的院子,院中心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绿油油的荷叶将它铺满,虽然没有荷花,却更显得明媚,然后是弯弯曲曲的鹅卵石小道、泛着古香的小小竹亭、和充满了盎然生机的嫩绿草坪,密密的桃树生长在草坪上,围绕着池塘和竹亭,用或粉或白的花朵装点着整个院子,美好得令人惊叹。

周筱竹看着眼前朵朵桃花,方才想起,花开花落竟又是一年了。

阳光为竹亭铺上一层薄薄的金光,温暖而祥和,情侣们在亭内悠然的喝着咖啡,聊着天,然后轻轻的笑着。

周筱竹觉得这一切都如此不真实,像极了一场梦,叫人稍稍有些不安。

“你是我内心深处的一株草,我愿舍尽一切护你安好。”

成翊念这句话的时候,周筱竹的心竟莫名的疼了一下。成翊对着她笑,说:“你是我内心深处的一株草,多么奇怪的比喻。”

周筱竹轻轻点头,将视线落在了那块木碑上,看见了最显眼的两个字——“心草”。

她一颤,愣住了。

那两个字如此熟悉,扰乱了她的心弦。若不是不轻易看见,怕是连她自己都快忘记了。

心草,周心草,这是爸爸为她取的小名,他常常轻声唤她“心草…心草…“此时,她仿佛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只是,那声音的根源,却是一片虚无。

周筱竹将目光转向另一块木碑——桃花只有短暂的美好,即使知道自己终会消逝,也无怨无悔将美丽释放,让世人知道,它曾执着过,这是桃花的宣言。

落款依旧是“心草”两个字。

周筱竹隐隐觉得,它是在预示着自己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她沿着鹅卵石小道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双眼变得空洞,她用指尖触碰冰凉的池水,轻轻抚摸荷叶的纹路,将思绪埋没在自己的世界里。

成翊一直跟在她身后,用一双忧郁的眼睛看着她,可他看不透她,他只知道她的心里藏了太多故事,或许是忧伤的、无助的、叫人绝望的,可她从不提起。

她太安静了,安静得仿佛她的世界外人无法插足,成翊多么害怕这种安静,却又对此无能为力。

后来,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那雨滴砸在了周筱竹的头发上、皮肤上,破碎的同时带去了漫不经心的冰凉以及似有似无的疼痛。

成翊伸出手,似在喃喃自语:“下雨了。”

周筱竹却漫不经心,她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进入了一场幻境,幻境里有一张温和的笑脸,她看着他,咧开嘴笑了。

然后雨越下越大,成翊担心周筱竹会因此感冒,便拉着她跑进了竹亭。慌乱中,有人肩扛一棵树闯了进来,树桠擦破了周筱竹的手臂,瞬间流出了鲜红的血来。

那一刻,周筱竹感觉到了莫名其妙的疼,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在疼。

成翊给周筱竹点了一杯桃花茶,服务员端上来时有些心不在焉,将茶弄洒了一些在桌上,而后又急忙抹去。

她在竹亭旁站了一会儿,然后将托盘放在一边,拿了把伞便跑了出去。

周筱竹将目光投向院子一角,一个身穿连帽牛仔外衣、背影高挑的男孩正在细心栽种一棵有着寥寥无几花骨朵的桃树,任凭雨滴淋湿他的帽子和衣服,显得那样义无返顾。

不知道为什么,周筱竹突然想起谁曾说过的一句话——你是孤独的野草,我愿化作一滴痴心的泪,从天而降,用生命滋润你的心。

周筱竹忘了这句话是谁说的了。是的,她忘了。

然后,周筱竹低头轻抿一口茶,或许是因为茶杯里桃花的香气,又或许是因为天空中细密的泪滴,总之,让她觉得舒心。

可是成翊却看到了周筱竹眼里隐闪的泪光。

女服务员为种树的人撑起了淡绿色的伞,自己却站在雨里,承受着雨滴带来的冰凉,可是她笑着,就那样一直安静地笑着。

雨一直没完没了的下,最终,成翊只好独自冒雨去买伞,然后带周筱竹离开。

离开时周筱竹回头看了一眼,只是一眼,牌匾上绿色的“心草”二字十分致,“心草“下方,是简短的六个字——我在这里等你。

明明不是突兀的颜色,却刺痛了她的眼睛。

然后她稍稍颤抖,在心里不停重复着:“是巧合…是巧合…”

成翊无意间看见了周筱竹凄凉的笑,那笑容一闪而过,却使他难受了很久。

然后,成翊带周筱竹吃了牛排、看看电影、去公园喂了鸽子、泛了舟,甚至还照了许多大头贴。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那天就会是变成记忆里愉快的一天。

可是并没有。

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成翊带着周筱竹在雨里穿梭了一整天,夜幕降临时,他们终于玩累了,准备回学校了。在经过霓虹灯弥漫的街道时,成翊突然停住脚步,把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拿了出来,一手撑伞,一手递给她,附上温暖的笑脸以及轻柔的声音:“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精致的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条蓝色的手链,周筱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但它却如同一汪泉水般,晶莹剔透,仿佛一尘不染。

周筱竹也有一条类似的手链,是紫色的水晶银白的链子,成翊不知道是谁送的,也从未开口问过,只是见她细心呵护万分珍惜,却已经很旧了,旧到连银白的链子都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开始变得乌黑,不再精致。

所以他想要重新送她一条,以为她会喜欢,至少,她会收下份礼物。

可是她没有。

她甚至不曾伸手去接,而是突然变得焦急慌乱起来,最后,蹲在雨里哭了。

她的手链不见了,那条被她视为珍宝的手链,不见了。她在短时间内失去了两件最重要的东西,录音机、手链,这一刻,她为此崩溃了。

成翊有些不知所措,他只能安静的站在雨里为她撑伞,此时,脑海里搜寻不到一句可以用来安慰的话,他几度张开口,又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吞了下去。

许久之后,周筱竹突然起身,像是丢了魂一样,开始在雨里疯狂的寻找。

在成翊面前,周筱竹一直都是淡漠的,没有过多的情绪也不会表达任何情感,而此时,她却像变了一个人,或许这才是真实的她,可他却一时无法接受。

他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想要阻止,却被她一把推开。此时的周筱竹已经失去了理智,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只一心想要找回她所珍贵的东西。

是那条手链,陪伴她度过了最痛苦难熬的日子,如今,她却失去了它。她因此惶恐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淋着雨,仔细搜寻着每一个曾去过的角落。

她不愿面对现实,也不愿放过自己。

成翊一直跟在她身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痛苦一分一毫渐渐加深,仿佛快将她压垮,许久,他终于忍无可忍。他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别这样继续下去了,会生病的,我来找,我替你找好不好…”

可她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挣脱。

那一眼如此决绝。

成翊彻底失控了,他无法忍受她的痛苦,更无法忍受自己的无力,所以,他站在雨里对着她大声呐喊,声音里夹杂着无奈与决绝:“我来找,一定找到它,找不到,就从此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周筱竹因此稍稍一惊,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

她突然开始意识到,自己在不经意间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而那个无辜的人,却在拼尽全力挽救她。

他说筱竹,你别这样,别这样…

然后她渐渐平静下来,任由成翊将她送回了学校宿舍,她换了衣服,然后沉沉入睡。

那天夜里,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是一条蜿蜒的小路,她顺着小路走啊走啊,却怎么也走不到头。

然后她生病了。她独自吃饭,独自输液,一连好几天,成翊都没再出现过。

周筱竹突然想起他说的话——找不到就从此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她给他打电话,关机。发短信,未读。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难过,转而又释然。

她想,他们之间的故事本该这样结束,只有这样的结局才是最完好的。

是的,离开周筱竹对成翊而言,无非是最正确的决定。因为她不会属于他,也不会属于这里,甚至,不会属于这个世界。

所以,周筱竹没有去找成翊,而是默默地恢复了独自一人的生活。

失去了两件重要的东西,这让她变得有些魂不守舍,终日游走在校园与街道之间,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班主任训斥她:“周筱竹,你交那么多学费来到这里难道就只是为了逃课吗?如果是这样,那你何必来?”

周筱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理会她。

她之所以会来k大,只是为了,实现一个人的愿望而已。

她想起灯光下的那双眼睛,眼里满是凄凉的伤感,语气却是那样坚定:“筱竹,你还那么小,还有大好的年华,不能任由自己堕落,最后像我一样卑微。我绝不容许自己眼睁睁看着你变成另外一个我,所以,我供你,我会努力挣钱供你上大学,这是我唯一的愿望,你答应我好不好?”

是的,她答应了,所以她孤身一人来到了这里。

周筱竹摇了摇头,想要把思绪从那双眼睛里抽出来,却越发难过起来。于是她习惯性的用左手去摸右手手腕,那里却空空如也,然后心一紧,眼泪便流了下来。

她决定去找它,或许不会有结果,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所以她出了校,把那天去过的地方又全部找寻了一遍,却一无所获。她仔细回想那天还去过哪儿,最后想起了心草咖啡屋,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她,是的,在那里,就在那里…

于是她满怀希望地去了心草咖啡屋,却在那里见到了消失多日的成翊。

她刚踏进后院,便看见成翊独自坐在竹亭里,显得那样疲惫而落寞。他用一双盛满伤愁的眼睛望着她,许久才缓缓说:“筱竹,我等你好久了…”

他重复着那句话,我等你好久了…

周筱竹竟一时不知所措起来。她默默走过去,坐在成翊身旁,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成翊…”

成翊笑了笑,眼神暗淡:“你没有对不起我,感情的事,哪有谁对谁错。”

他低头喝了一口已经冷却的咖啡,浓郁的苦让他不由皱起了眉头,然后自言自语:“咖啡这么苦,也有那么多人喜欢…”

周筱竹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在心里因他的落寞而难过,但她本不善言语,此时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筱竹,你知道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他突然问道,抬头望着她的眼睛:“就是,当初不该以那样的方式出现在你的世界里,应该更认真一些,更正式一些,或许这样,你便也会认真对待我,以及我的这份感情。”

周筱竹望着成翊,这张总是温柔、阳光,满含笑容的脸,此时却被埋没在了深深的伤悲里,这伤悲本不该属于他。

周筱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成翊的时候。

那是一个有着夕阳红的傍晚,她走在学校的操场上,人很多,所以她并没有注意成翊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他却突然张开双臂,在众目睽睽之下拦住了她的去路,旁人的笑声与眼神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他却大声说:“周筱竹,如果你再长得好看点儿,我会考虑和你在一起!”

他虽一脸认真,言辞却着实可笑,所以,当时在场的人全都笑了,包括周筱竹,而成翊却逃跑了。

只是,或许成翊永远都不会知道,在很久以前,有另外一个人,也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所以她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其实,只有周筱竹自己知道,她到底有多么认真。

周筱竹扭头看向亭外,然后,是漫长的沉默。

天开始黑了,院子边缘亮起了幽幽的灯光,那灯光照射在朵朵桃花上,显得那样缥缈虚无,让人觉得不安。

那天夜里,成翊淋着雨跑遍了每一个角落,最后,终于还是绝望了。此时他看着周筱竹,眼睛里泛起了泪光,眼泪在不经意间滑落,砸在地上,支离破碎。

他说,我要走了,去意大利,我姐希望我继续追寻我的音乐梦,爸妈也同意了...

他说,也许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能看见你...

他说,可是,我放不下你...

他说,只要你开口挽留,我就会不顾一切的留在这里...

可周筱竹却始终保持着沉默。于是成翊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再次重复了那句话:“筱竹,只要你挽留,我就会不顾一切的留在这里,尽管,你不爱我。”

然后,世界开始一片寂静,这寂静像是一只隐形的手,紧紧握住了成翊的心,使他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有风吹来,吹乱了周筱竹的头发,吹干了成翊脸上的泪痕,也吹落了许多弱不禁风的粉色花朵,如此不留余地。

周筱竹知道,音乐是成翊的梦想,她怎么会自私地去阻碍他追寻梦想,况且,她本不该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不该扰乱他的生活与他有所瓜葛。

所以,就让这段莫须有的故事,到此为止吧。

周筱竹抽出自己被握得泛白的手臂,起身走到了竹亭边,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天边,那里只有一片乌黑。

她说,成翊,我们终究只是彼此的过客,你不属于我,我也不会属于你,但无论你在或不在,都是我唯一的朋友。

成翊笑了,那一抹无声的笑容使他变得更加悲哀。他走到周筱竹身旁,伸手抚摸了她的头发,轻声说了最后一句话:“别去送我,我怕我会舍不得。”

然后,就那样一声不响地走了。

周筱竹不敢回头,她怕看见他浓到化不开的伤悲,怕自己心中的亏欠会愈发加深,于是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直到有人走进竹亭,脚步声虽轻,却足够使她察觉。她回头,看见气质优雅的女服务员端来了一杯桃花茶,她将别致的茶杯轻放在桌上,然后看着周筱竹,将一个包装精致的米白色盒子递给了她,露出礼貌的微笑,说:“这是那位和您一同来的先生嘱咐我交给您的,他说请您务必收下,这也许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送给您的生日礼物了。”

周筱竹接过了盒子,却并没有打开,而是坐下来,抬起别致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带有桃花芳香的茶水,那味道有些清苦,却让她如释重罪。

到今天为止,周筱竹与成翊的故事,就到今天为止了。

夜愈发的黑了,除了那几抹幽暗的灯光,以及灯光下孤独绽放的小小花朵,其余的,仿佛都在黑夜里隐了身,丝毫没有存在感。

周筱竹看向庭院的一角,那棵曾被人冒着雨细心呵护过的桃树,似乎已经发出了嫩嫩的小绿芽,周筱竹在惊喜之余,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那里没有灯光,一片漆黑,可周筱竹却看见了一点一点幽幽的绿光,就像生命之光。

她伸出手指,想要触摸这生命的感觉,却被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

“喂!喂!你,不要碰它!”

那嘹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响,使人为之一振,然后一个同样在黑暗里隐了身的高挑黑影突兀地出现在了周筱竹面前,来者被愤怒冲昏了头,甚至不愿看周筱竹一眼,便咬牙切齿地谩骂道:“你有病啊?看不懂中国字么?”

然后他指了指树立在不远处的一块木牌,木牌上赫然写着“禁止触碰”四个鲜红的中国汉字,那鲜红在黑夜与灯光的交织下,显得格外刺眼。

周筱竹因此略显尴尬,想要道歉,抬头,却看见了一抹隐隐约约的金色,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又在下一秒镇定自若,随后一声不吭地走了。

此时,她突然开始想念那条陪伴了自己七年的手链,可惜,它好像已经从这个世界里消失,她再也找不到它了。她心里泛起了难过,然后紧紧地咬住了下唇,想要把那奔涌而来的难过统统阻拦下去,可是并没有成功。

眼泪便顺着她的脚印,一滴一滴地碎在地上。

周筱竹和成翊故事结尾的那一个句号,是在几天后,周筱竹收到了一封信,一封来自成翊的信。

他在白色的纸上用黑色的笔写下了一个个刚毅的字,它们代替着他,为结尾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筱竹,此时我正在想念你,无论你是否也想念我。我思考了很久,最终决定执笔写下这封信,因为在你面前,我总是不敢说太多话,就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所以,就算到最后,也是那样不知所措地离开,甚至,没有亲口和你说再见。

在我眼里,你就像一本上了锁的日记本,里面藏了很多很多无人知晓的故事,我多想了解你,却怎么也打不开。

我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身为树莺,本不该有所奢求,但我却不甘于默默守候,所以最后被失望埋没,不得不以离开来慰藉自己。我想,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让自己想明白一些事情,如果有一天我想明白了,终究还会回来,到那时,我希望看见不一样的你,快乐的,幸福的,当然,我希望你能如愿找到你想找的人,你那样固执的坚持,上天一定会对你有所眷顾。

只是筱竹,你知道吗?此时此刻,我多么舍不得你,一想到自己将要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就觉得很害怕,我早已习惯了跟在你身后,可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要跟谁呢?我因此焦虑,无法入眠,但是既然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能再回头了。

筱竹,我会在地球另一边为你祈祷,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必须先把自己照顾好,才有足够的力气去找他。

筱竹,成翊走了。

勿念,勿忘。”

“勿念,勿忘。”周筱竹将这四个字轻声重复了一遍,然后用双手将信纸高高举起,印在金色的阳光里,那一排排黑色的字便模糊了她的视线。

信封里有一张小小的照片,是周筱竹生日时与成翊一起照的大头贴,背景是埃菲尔铁塔。照片里,两个人的脸紧紧挨在一起,成翊比划着胜利手势,一脸阳光明媚的笑容,而周筱竹,却也难得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那抹笑容却让此时的她觉得异常陌生。

仿佛,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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