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裴隽这个倒霉蛋儿本来就风寒未愈,又给寿安公卯足了吃奶的力气连抽了十鞭子,身子又滚烫起来,意识也模糊不清,抓着花盼盼的手腕就是不放,嘴唇一抽一抽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梦话。
花盼盼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还怪可怜的,转念一想,立刻纠正了自己这个错误,俗话说得好,自作孽,不可活。
要不是他长年累月地吃喝嫖赌不着家,怎么会落下这么个让未婚女子闻风丧胆的纨绔名声?
要不是他一味和自家老爹顶嘴,怎么会气得他老爹觉得不打他两下简直活不下去了?
所以,这一切都是周裴隽个人不努力的结果。
花盼盼又在心里思索了一遍,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明智了,就是要都怪周裴隽本人。
彼时已经长夜过半,花盼盼正用纱布蘸着药汁给周裴隽擦拭那鞭痕交错的后背。
想到这儿的时候就不知不觉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引得刚刚苏醒的周裴隽哎呦一声闷哼。
“醒了?”苦熬了一晚照顾这大少爷的花盼盼都已经没脾气了,此刻声音听起来有点迷离,有些温暖。
周裴隽疑惑地抬起头,往后背的方向转了转,背上有伤,再大幅度的转身难免牵扯到伤口,索性又将头扭了回去,下巴枕在交叠的手背上,老老实实趴着。
花盼盼斜睨着他这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心又软了几分,叹了口气道,“你爹怎么老是打你啊?”
周裴隽嗤了一声,不想示弱,也不想进行深入探讨,想起前阵子坊间流传的谣言,推诿道,“还不是因为和你八字不和?”
好啊你周裴隽,挨了家法还长本事了,不检讨错误不说,还把错儿都赖在你姑奶奶我的头上!
花盼盼呼叱一声直起身站起来,团了团手中沾满药汁的纱布,“啪”地一声丢在周裴隽的背上。
“哎呦。”周裴隽疼地脊背一僵,想抬手去安抚伤口,却又牵动了伤口。
那副呲牙咧嘴的样子取阅了花盼盼,心想看你还敢不敢。
“喊什么喊,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这里是祠堂后院,不是玉琼院,可没有姨娘给你撑腰。”
“撑腰?哼,不来烦心就不错了。我倒是情愿住在这么个小院子里,清清静静的,多好。”
花盼盼看着他这一派依然自得的样子,都快要吐了,他好意思说姨娘们不清净?他自己就是惹得这一池鲤鱼群起争抢的的那一粒鱼食好吧。
忍不住就想刺他一刺,“一听你这想法就知道是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你看看这院子,青砖缝儿里都没有一棵杂草,连个青菜都种不了,你吃什么啊?”
“哼,强词夺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周裴隽又把下巴搁回手背上,脊背却松弛下来。
室内沉默了一会儿,只有炕几上的红烛毕剥了两下。
花盼盼本以为周裴隽已经睡着了,却又听着他咕哝道,“你是不是特看不上我?嫁给我觉得特委屈吧?”
“你才看出来啊?”花盼盼停下动作,白了他一眼。
周裴隽背着身趴着,本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不以为然,“我家虽然底子薄了点,好歹也是外戚,门第上也不输你们家,”顿了顿又道,“这门亲事再怎么着也是皇上亲自赐婚,轮得到你看不上嘛。”这最后半句,明显是在耍赖,声音也跟着模糊不清。
“你当我说的是门第吗?”花盼盼觉得这也是个好机会,再不把话说开,都不知道以后还要再面对怎样被动的境遇,“我就是看不上你这做派,凭什么总是觉得所有人都欠了你的,还总是做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破事儿?”
“我有办法吗我?我娘亲去世的时候我还没有世显大,莫氏是明摆着有自己的心思,张姨娘又是那个样子,”他本来语调还挺激昂的,脊背都挺得笔直,越说却越弱了下去,“还有我都跟你说了,莫氏连……连那种事儿都做得出来……”
花盼盼的一腔怒火也化作了迅速溃败的泡沫,她知道周裴隽指的是莫氏在他幼年的时候推他进荷花池的事情。
作孽啊,为什么但凡上的点台面的人家都有个荷花池?
为什么有点年头的荷花池里一定不伐冤魂?
当年人小、体弱、智慧低的周裴隽险些也折损在这荷花池里了,想到这里,花盼盼不免有些心疼。
还没有周裴显大的时候,花盼盼还是个啥也不用担心的小姑娘,上树掏鸟蛋,下河去摸鱼,只要是在杭州威远侯府的地界儿里,她的母亲柔佳长公主总是给予最大的自由和保护。
那个年纪的孩子,本能地给予所有人信任。
而莫氏,偏偏残忍地辜负了周裴隽的信任,所以周裴隽在经历了最初的担惊受怕,好不容易活到了可以出门的年纪,就恨不得呆在外面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花盼盼有些心疼呢。
低头看了看他鞭痕交错的后背,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愤怒,想起他平日里偶然认真时露出的倔强神色,只好调整了呼吸,娓娓道来。
“花家虽然显赫,也不是没碰到过艰难的时刻。”花盼盼有点疑惑地听着自己讲起婚后的第一句真心话,“你的境遇,我也不是不能够理解。”
屋子里点了三个火盆,祠堂后院的厢房毕竟多年没人居住,窗户缝儿难免漏风,上了好半天药,又晾了许久,再不盖上被子恐怕又要着凉。
花盼盼赶紧将炕里的锦被拽过来给他盖严实了,周裴隽显然不太习惯,扭了扭身子,肩膀上遭到花盼盼好不怜香惜玉的一掌,“老实点,听我说。”
“我猜想你这些年在外花天酒地,也多半是故意的。”
仿佛是被人取下了最后一层硬壳,周裴隽脆弱的心灵受到了侵犯,也顾不得伤口疼痛猛地翻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花盼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