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了十天的世子爷回来了。
在这个六月中旬的宁静午后,世子爷踏入了玉琼院的门。
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院角的那棵梨树还是自己出生那年母亲亲手种植的。
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到这里,他熟悉这个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可是今天,他踏入了院子门,又不由自主地退了出来,抬头望了一眼门楣上的匾额,玉琼院,没错啊。
还是不确定,他抬眼望了望枝桠已经伸出院墙的那颗梨树,今年梨花开得晚,抽出新芽的梨枝桠上还点缀着几朵纯白的小花,随风飘动,还有零丁“雪片”飘落。
没错啊,还是那颗梨树。
不,也许他错了,那低垂的树冠边缘,挂着一只琉璃风铃。
暖风吹拂,风铃缓缓转动,折射出流光溢彩,晃动在青灰色的院墙和地面,铃声清脆、悠远、单调、孤寂。
原本空荡荡的墙根院角,此刻密密布满了粉白紫三色的蔷薇花,那花儿开得正艳,一片一片如天上的云彩,地面的青砖地面上落了一地的花瓣,恍若水面的倒影。
抱厦旁架起了藤架子,木头漆成了姜黄色,绿幽幽的藤蔓攀附其上,每隔一段就能找到一颗花骨朵。
明媚的阳光笼罩着院子里的一切,那景色是静谧的,温馨的,芬芳的,闪亮的。
周裴隽不由自主地轻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样的感觉好熟悉,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一抹冲动,仿佛直冲头顶惹得世子爷鼻尖发酸。
好像是那远处的回廊里,有个年轻的妇人正等待着他,隽儿,过来啊,隽儿,走过来……
妇人生的极美,腰间翠绿的丝绦,映在粉色的罗裙上,阳光照在她明媚的五官,那笑容就生动起来。
隽儿,隽儿,多少年都听不到的称呼,那柔美的嗓音给隔绝在了时间的河流对面,仿佛随着时间的流动涤荡、扭曲、破碎。
他举步往正屋去,脚步不自觉地越来越疾,短短三级台阶竟走得有些踉跄。
他小心翼翼地挑开明间门上垂落的竹帘,侍立在门口的丫鬟安静地行了个礼,没有出声通报。
西次间门上垂落的竹帘卷起,世子爷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靠墙的椅子上原本猩红的软垫换成了宝蓝色的,上面绣着豆绿色的孔雀纹样。
屋内的丫鬟见他摆了摆手,福了福身,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临窗大炕的炕几上摆着个硕大的玻璃鱼缸,彩色的锦鲤在稀疏的水草中穿梭,影子投在缸底的五彩石头上。
浅紫色的水晶珠帘低垂,两侧的多宝阁上摆满了小巧精致的摆件,有和田玉雕成的小白兔,还有镶着彩色宝石的走马灯,都是主人心爱的摆件。
珠帘微微晃动,隐约可以看见西稍间里的床上,那月白色纱帐里,那沉睡着的婀娜身影,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静谧的房间里唯有那绵长的呼吸在耳边拂动。
周裴隽撩开珠帘,靠近床弦,挑开纱帐,就看见了帐子里沉睡的人儿。
发如泼墨,面如明月,眉如远山,口含朱丹。
雪青色轻纱的小衣包裹着纤细苗条的身材,领口松动,露出胸前一片雪白。
是她?
是她啊……
心底明明知道那个年轻的妇人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心智还是被那无法压制的希冀掩盖。
此刻内心里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憋闷。
一缕烦躁在内心里冉冉升腾,破坏了好不容易找见的安宁。
眼前静谧的一草一木一物一人忽然都变得特别惹人讨厌。
内心里阴暗的小角落渐渐扩散开来,忍不住想要将眼前的静谧全都破坏掉,既然记忆深处的宁静温暖再也不会回来,那么为什么不把眼前的这些全部毁灭呢?就遂着心意动了手。
一把抽出了她脑后的枕头丢在地上,大声冲那恬然安睡的少女吼道,“你给我起来!”
内心里一时生疼,而暂时的快感却欲罢不能。
花盼盼很听话,脑后突如其来的撞击让她彻底醒了,一个翻身单手就翻下了床。
片刻怔愣之后,抬眼看见是他,不用推断也知道这位就是罪魁祸首,不管三七二十一,指着他好看的鼻子就开骂,“他娘的,你作死啊!”
方才还如小白兔般乖顺的女子眨眼间变成了眼前的炸毛鸡,周裴隽忽然觉得自己很怀念刚才那个片刻,一时怔愣恍忽。
花盼盼却见他盯着自己,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胸口的绳扣松弛,立刻向后跳了一步,“你这死变态!”
手忙脚乱地拢着衣领,又从身后的衣架上摘下搭在那里的褙子往身上裹。
周裴隽看着她一副受了气的样子很是心虚,又想起她上次提着刀满屋子追着他打的仇恨,终于找回了声音,他听见自己也抬手指着她大喊,“谁让你把屋子弄成这样的!我同意了吗?”
“你怪我?你还怪我!”花盼盼扣好了扣子又往前跳了一步,叉着腰吼道,“是谁十天半个月在外头闲逛的!我找得着你吗我?还有,这里是我的院子,我想弄啥样弄啥样!”
两人才是第二次见面,争执起来却如此顺当,仿佛已经成婚多年。
“我才是一家之主!你竟敢和我作对!”周裴隽给花盼盼骂得脸红耳赤。
像是心口的一角破了个洞,有什么东西就像沙子一样飞速流泻出去,让人不安。
为了驱散这种不安的感觉,好像只能咆哮和破坏。
“这里是我家,我想干嘛干嘛!”周裴隽转身窜出了屋子,撸起袖子开始拔院子墙根的蔷薇花。
那一抹有一抹的颜色浸润在心中,也是刺痛,竟然如此不安,蔷薇的尖刺扎进手心也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