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无忧想了想,觉得这把铜钥匙大且沉,带在身上又没什么用,就把它三下五除二地埋在山洞出口边一堆乱石里,还特意看了看,这堆乱石旁有株树干粗壮开着黄艳艳形似玫瑰花的矮树,算是个标记。然后她好整以暇地喝光了瓶子里的最后一口水,吃掉了最后一块冷馒头,在树丛里坐了会儿,开始朝前走。
走在阳光下的感觉十分好,她几乎想唱歌。这密道出口藏在一处荒芜的山脚,走了好一阵都没找到路。她只能凭本能在树林里穿梭。
一段时间后,她听到淙淙流水声,停足辨别了一下方向,然后快步向前,很快来到了一条两岸长满杂草野花的小溪边。
水很清。她蹲在水边乱石上俯身掬了几口水喝,然后喘了口粗气。她左右看看,发现四周都是高山,这小溪是从两山之间流出,一直蜿蜒在这片狭小的山窝里,在树林中迂回穿梭,潺潺地流向未知的地方。她决定沿着小溪走。这当儿她瞥见水中的自己,披头散发,神情极为狼狈。她的头发原本染成亚麻色,又烫了大卷。现在头顶新生出了黑发,显得两截头发颜色迥异,很不和谐。这地方可没办法补染发色,只有等黑发长长了,把染过的头发剪掉了事。
然后她低头看身上的尼姑服,全是泥印,还散发出汗味。她思忖着:这翠烟寺的尼姑倘若都出了事,她还穿着这里的制服到处走会不会给自己惹祸?何况这衣服已经脏得没法穿了。她觉得无法忍受身上的邋遢,一下脱掉那灰袍子,跳进溪水里草草将身体和头发洗了洗,然后上岸低头在背包里翻。翻出一条卡其色波希米亚风的长布裙,上身笼了件米灰色的卫衣,这本是她带去拉萨喝咖啡时的穿着,现在觉得裙子保守的长度和低调的颜色可能会让她走在路上不过于突兀。穿上衣服后,她恍惚后面树丛里好像有什么响动,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她警觉地转头向后看,没发现什么。她又翻出只剩一只好镜片的眼镜戴上再看了一次,只见树叶随风轻轻摇动,灰褐色的鸟低低地掠过树顶,暗笑自己太神经过敏。如果是那帮屠杀者在旁,根本不用躲躲藏藏,直接跳出来就把她结果了。
因为受了惊吓,雨无忧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又两把捋起湿长发,拧了几圈,在头顶做了个发包,用那只头梳固定住。然后站起来顺着溪流方向快速离去,转眼消失在树林里。
小溪果然通往文明的地方。晌午时分她来到翠烟镇外。怕在镇里遇到落云洞那群人,她没打算进镇子。只蹲在镇外马道边,希望能遇到一辆马车,可以载她去另一个人烟聚居的地方。
不多时,一架搭有遮蓬的马车不慌不忙地从翠烟镇方向驶来。马车走得渐渐近了,雨无忧隐在树后将赶车人看清楚,发现那是个四十来岁留两撇八字长须的瘦男人,眯着两眼,看不出善恶。她迟疑了一下,认为还是早早离开这里为妙,于是藏起眼镜,站出来,冲那人挥手。
那个人象是略吃了一惊,急急拽住马,将车停在雨无忧面前,问道:“姑娘要搭车吗?”一面象是在探究却又竭力做出不动声色的表情打量着她。她答道:“是的。请问这车去哪里?”那人看了她一下,说道:“去县城啊。”无忧痛快地说:“好。麻烦您了。”
那人下车帮她把搁在路边的背包放到马车后面,然后雨无忧也上了车,在一堆麻袋中间找了个空隙坐下来。
这人说:“去县城要半天功夫。一两银子。”
她不懂市价。但当初她留住西院,四两银子可以包两个月的食宿,这马车夫的报价未免有点黑。
不过她背包里有两锭银子,她也没抱怨。只点头说好,便闷声不响了。
马车重新上路,慢慢地,后面的翠烟镇和镇旁青葱高峻的翠烟山的影子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矮,直到看不见。
她知道离落云洞也越来越远,离她本来的世界越来越远。心里不免酸楚,轻轻叹了口气。
马车不紧不慢地向前行,车夫不经意地会回头看看她,眼睛眯着,不知在想什么。她不是太在意,只伏在车窗边百无聊赖地看着。路边的景色已经看得麻木,不外是些树、草、土坡、朴素的民居以及一块一块农田里种着的快要成熟的庄稼。
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无云,只有灿烂的阳光。阳光移到她头顶。再偏斜向西。
前面好像出现了城镇的影子,县城到了吗?一定要好好吃一顿,犒劳犒劳自己这两日运动量过度的身体。
想到吃,她肚子立即咕咕闹起来。隐隐地,心口又蔓延出熟悉的火烧感觉。她立即开始出虚汗,浑身发抖。赶车人回过头来想对她说什么,却愕然地看着她的脸,忘了要说的话。她眼冒金星,眼前一片绿,一片黑,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第一眼看到一盏昏暗的油灯。搁在她面前的一张小桌上。似乎有人在低声说着话,她听不清楚。
她用胳膊支起上半身,微弱地喊了声:“请问,有人吗?”
说话声立即停住了。掀门帘的声音,油灯光芒扑闪了一下,有人走进来。
这人一直走到她床前,是个面色油光的中年女人,手里端了个碗。她的眉目长得很凌厉,不和善的五官即使她对雨无忧做了个笑的样子也没得到任何改善:“姑娘,醒了?来,把这碗汤喝了就有力气了。”雨无忧就着她的手喝汤。是碗黄黄绿绿的菜叶汤,比翠烟寺的饭菜还要寡油少盐。不过,雨无忧仍然甘之如饴地喝光了。然后她满腹疑问又觉得打扰了人有点过意不去地看着女人张了张嘴。女人简便地说:“你病了。我当家的把你送了回来。你不要发愁,就把这里当自己家。”说完,端着汤碗走了。
她一番话不清不楚,不知道她怎么称呼,也不知道她当家的是否是那个赶车人,更不知道这里是否就是县城。
雨无忧默默调了一下呼吸,发现心口没有不适。还是那个低血糖时会胃痛的老毛病。现在休息够了身体应该无碍。她从床上下来,预备去感谢一下然后离开。如果是县城的话先逛逛,看看情形再见机行事。如果不是县城,那就去县城。
她下了床,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竟然是一套洗得发白的粗布蓝衫。上衣下裳,裳仅过膝,仿佛围裙。而她腿上晃悠着两条宽松的同色粗布裤腿。脚上套的是双泛黄色的毫无形状的布袜。她吃了一惊,连忙翻来衣服里面看,发现文胸和三角裤还完好无损地贴在身上,半松了口气。这衣服难道是那女人给换的?她原本的裙衫并不脏,是在山下洗濯后才穿上的,这人为何如此多事。她随即又想到,人家好歹算是一片好心,她怎可如此不感恩,于是心平气和起来。
她所在的屋子很小,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面罩了个脏兮兮的布蚊帐。除此以外,这屋子什么都没有,连窗户都没有,只有一扇女人出去后关好的木门。她左右看,没看到自己的背包,于是想出门去找人。
刚走到门边,门自己开了。一个单眼皮大眼睛身材壮实脸涂厚粉的圆脸姑娘立在门口,盛气凌人地看着她。雨无忧吃了一惊,也看着她。
半晌,姑娘问:“你叫什么名字?”语气十分无礼。雨无忧错愕之余不太想回答这个人,但念在“感恩”份上,于是平和地说:“我叫雨无忧。请问你叫什么?”
那姑娘象是没听到雨无忧的话,微扬着下巴对雨无忧说:“我妈叫我领着你在家里转转。”说完转身就走。她的头顶刚好在雨无忧下巴位置,雨无忧一眼看到她头上固定发髻的镶黑水钻法式头梳,和她的一模一样。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头顶,发现自己的头发被一根布条胡乱缠了两圈,她手轻轻一拉,布条便软耷耷地掉下来,头发散了开来。
她满心狐疑,想问个究竟,于是疾步向前。那姑娘刚好走在一扇门前停住,雨无忧没收住脚步,一下碰到她肩膀,连忙说了声:“对不起。”。姑娘眉头一皱,目光从她手臂边掠过,象是不愿意看着她,只伸手轻轻拍打自己的衣袖,露出不悦脸色。然后她推开那扇房门,自己走了进去,口里说道:“这是我哥哥的屋子。这拔步床是我爸爸专门从鹂州买来的,花了十两银子。”说到这里,眼睛横扫了一眼雨无忧。见雨无忧无甚表示,脸色更加不悦,而眼神很奇怪地还有种不甘。这屋子很大,除了一张华丽大床还有精致桌椅和高高的柜子。全部家居都崭新,连床罩、被面以及桌布都象是崭新的缎子。那姑娘见雨无忧并未露出欣羡之色,便无意再做介绍,转身出门。
估计这家在当地家境殷实,小家碧玉难免会流露出优越感。雨无忧并不介意。
不过这个姑娘相貌普通,气质庸俗,让雨无忧觉得很无趣。但她想要一个解释,于是再次向前。
姑娘领着她走下台阶,穿过一个小院子,到对面厢房门口。她在门口停住,转身对雨无忧说:“这是我的房间。”那房门口挂着簇新的粉红缎门帘,上面绣着艳丽的花鸟。雨无忧见她口气里很不愿意让外人踏足似的,就知趣地停住了脚步。蓦然她见这姑娘胸前挂着一个金晃晃的东西,定睛一看,正是她的转运珠。刚才只顾检查内衣,竟然忘了这东西。她这一惊怒非同小可,上前一步对着那姑娘喝问:“我的转运珠怎么到了你脖子上?”
那姑娘吃了一吓,连忙后退一步,脚后跟碰到门槛,差点摔了一跤,连忙伸出一只手扶住门框,另一只手护住胸前的转运珠(这只手上带着雨无忧的戒指表),然后一挺胸,高声对雨无忧劈头盖脑地说:“你这蛮胡也别太无理取闹了!我爹爹救了你的命,你不感激反而还这么凶恶!野蛮人就是野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