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段时间从事化妆事业时也到过裴绢的住处,但分明记得不是这个院子。难道裴绢失宠被逼搬了家不成。裴绢相貌普通,个性呆滞,那宝湮王是出名的花心,怎么可能对她一心一意。
雨无忧看到裴绢现在结婚不过数月,已经呈现出弃妇的疲态。妆是没有化,脸部浮肿,头上胡乱插着几根发钗,衣服颜色灰扑扑的,身体竟然微微发胖。她在心里暗暗惋惜。怎么说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却遇人不淑,今后难道只能是漫长的煎熬?
裴绢看到她的脸,也吃了一惊:“孟姑娘?”疑惑不已地看着她裸露在外的脖颈。
雨无忧将被子重新拉到下巴下面说道:“我是遭歹人陷害,不得已狼狈逃跑。蒙王妃搭救,感激涕零。还望王妃保全。”
裴绢皱着眉头,有点厌恶地问道:“是他把你弄到这里来的?”
她说的“他”,当然是指宝湮王。
雨无忧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是另外的歹人。一言难尽。”
裴绢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说呢。不是正被那北域薄荷女迷得神魂颠倒吗,怎么又弄个人出来?”
雨无忧也跟着摇头:“当然不是我。我连王爷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裴绢看了她一眼,抬头大概是想叫丫鬟,又想了一想,自己起身到床头,开箱子拿了一套衣服出来递给雨无忧:“穿上吧。”
雨无忧穿好了衣服谢过裴绢。
裴绢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雨无忧干脆地说道:“去找丁大人。”
裴绢是知道这“孟雨”和丁冶宝珑关系都很好的,听到这么说,却撇了撇嘴角,又冷笑道:“丁大人如今不在京城。她和谢将军家二小姐今晨已受命奔赴西疆去了。”
雨无忧如遭雷击。
裴绢看到她的脸色,有点恻然,叹息道:“皇上指婚,丁大人敢拒绝吗?”
雨无忧脑子里嗡嗡直响,几乎听不清裴绢在说什么。
定了定神,她听到裴绢继续在说:“前几日皇宫出事了,说是混沌环给人盗走。皇上都受了伤。今天一早就听说丁大人奉命离京,大概是去追那物事。”
雨无忧明白是吕妈羽剑他们得手了,竟然这么轻松,今晨可是一点痕迹也没看到。她心思在别处,就没深究这事。她喃喃地问道:“他们结婚了?”
裴绢轻轻地说道:“仅是订了婚。因连日有事。月胡国犯境,赵大人抵抗不住,请求支援。当时丁大人就要前去。皇上没有准奏。如今又失混沌环。里里外外乱成一团,皇上才火烧眉毛派丁大人去拆鱼头。婚礼可能会拖延一阵子。不过丁大人究竟还是把谢姑娘带在身边随军同行。”她看了雨无忧一眼,继续说道,“孟姑娘,这样好。现在看清那男人,胜过将来守活寡。”
雨无忧脑子依旧嗡嗡响。
裴绢看着她的脸,不放心地问道:“你没事吧?要不在我这里歇息两日。我这里。。。清静。”说罢又冷冷地笑了一下。
雨无忧摇了摇头。她不相信丁冶会负她。一定是有缘故的。她要去找丁冶。
她对裴绢说:“谢谢王妃今日救我于难堪之中。今后一定会报答您的。现在我有事在身,不得不走。只是,有件事还想请王妃帮忙。。。能否借您的妆奁一用?”
裴绢点点头,领她到落满尘灰的梳妆台前。雨无忧看到里面整齐放着她制作的胭脂水粉,跟裴绢说:“王妃,我替您化个妆吧。您如今年轻,要爱惜自己。妆不一定是为男人才化的,那个悦己者,自己也可以做啊。”裴绢意兴阑珊地看着她,不过没有反对她的建议。
尽管处境危险,雨无忧还是不由分说地替裴绢化了妆(她不知道自己是一贯地分不清主次,还是太有职业操守)。然后拉她到镜子前。如今她的技术几乎出神入化,裴绢看着镜中人扑簌簌地落了眼泪:“又不是真的,有什么意义?”
雨无忧说道:“每天那那么几个时辰。清醒的时候大概占多数。这多数时间您都悉心打扮,也就是说您的大半个人生都是美丽的。再说,剩下那睡眠的那些时间您也可以化个淡淡的晚妆。如此,日日都是好看的模样,怎么会没有意义?美丽可是一个长期的信用。不是偶然哪天你要见某人时才匆匆打扮应付。且不说我替王妃做的这些玩意都有润肤美颜的功效,长期使用,也会使肌肤生辉呢。就算王爷没眼福留意不到,别人也不会留意不着。王妃,您自己要爱自己啊。”大熙国妇女地位虽然不高,却从来不曾阻拦妇人改嫁。她的话裴绢自然听得明白。
雨无忧因时间有限,不再多说,匆匆地替自己易容。她将自己化成了一个极其普通的大熙国女子,若要在人群里认出她来,恐怕没那么容易。
裴绢失落地说道:“既然你非要走,我就不留你了。不过倘若你是要去寻丁大人,我劝你三思。”
雨无忧对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她当然要去找丁冶。她相信其中一定有缘由。她和丁冶的渊源旁人不知,只当他们门不当户不对,但她自己心里对丁冶的感情依然有把握。她渴望见到丁冶。谢若那么阴狠,如有对丁冶不利,丁冶痼疾在身,恐怕难以应付。她很担心。
大街远不如昔日繁华,行人稀少,商店都没几家开着门。街上不时有军队巡逻。大概是因为近日种种,京城加强了戒备。因此雨无忧虽然改了装也走得小心翼翼。这时听到身后有马蹄声,她暗叫“不妙”。她改了面容肤色却没留意将身材换一换。她身形瘦高,从背后很容易被认出来。现在又穿着裴绢的旧衣,王妃的衣料和寻常百姓穿的大不相同。她惴惴且悲愤地想到:看来自己永远也做不了间谍。
这时却看到旁边一家商店还开着门,这街长路漫漫走不到头似的,她只想着找个什么地方避一避,便毫不犹豫地拐了进去。不料里面有人刚刚走出来,她迎头撞在那人怀里。
对方“啊”了一声,似是吃痛,她连说“对不起”,抬头看,确是好久不见的宝珑。她看到他有几分惊喜,张口便要叫名字,幸好立即想到自己已易容,于是硬生生地将招呼吞了下去。
宝珑轻拍着胸口,呼地喘气,大概本想斥责一下,看到对方虽然其貌不扬,却是个女人,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想起了什么,赶紧伸手到怀里,摸出一包东西来,口里叫着:“糟糕糟糕!”,原来是包胭脂香饼,被雨无忧撞坏了。也不知他是要用来研发新产品还是想送什么相好的。话说回来,雨无忧除了知道他对丁冶有点一往情深,还没发现他有什么其他的爱人。
抬头一看,雨无忧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以前她常来的那家胭脂铺。
雨无忧又低声说了几句抱歉(怕宝珑听出她的声音),但宝珑只是心疼手里的东西,并不在意她的话语。她身上又没带钱,只有方才裴绢给她绾头发的银钗,不知可不可以赔偿宝珑。就在纠结时,宝珑拿着那包东西早走得不见影踪了。
雨无忧立在店堂里,又不买东西,显得有点傻。
掌柜慌慌张张从后面出来,口里叫着:“王爷,您要的彩胡馍馍。。。”他手里拿着一个手指粗细的黑色瓷瓶,显然不可能装下最小的馍馍。雨无忧觉得好笑,知道自己听错了。那掌柜见宝珑已离开,方才注意到店里有顾客,客气地对雨无忧笑了笑:“大姐想买点什么?”
雨无忧说:“我就看一看。”
掌柜笑眯眯地说:“随便看,随便看。”自己又回到内堂。随后另有伙计出来招呼。
雨无忧在这胭脂铺里呆了会儿,没听到外面有得得马蹄声和军队步行的声音,知道自己并未引起人注意,放下心来,又出了店堂,向西边城门方向走去。
丁冶去的是西疆,她要找他必须离城。城门平常黄昏前才关上,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要在下午出城不知容不容易。
远远看到城墙,旌旗飘飘,墙上模模糊糊的人影攒动,果然比平时多了不少人。
她揉了下眼睛---最近真是眼神不好---决定不从西门走,改走南门。
京城颇大,走来走去很费时间。她轻功虽有,因为用得少,一直不能运用自如。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武功在什么水平。也许紧急情况下会超水平发挥,比如刚才击羽剑的一掌。她想飞檐走壁,却又怕这样一来搞出更大动静,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说不定羽剑就猫在那家房顶等着她送上门来呢。还有吕妈。嗯,吕妈怎么跟个老鸨似的,那么猴急地要她和羽剑行事。白傩事业真是高于一切。她必须躲着吕妈了。
从西门到南门,有许多小道小巷,这里行走的居民比大街上多,安全系数相对也高些。走过一幢华丽房屋,听到里面传来浓郁的脂粉香,她出于职业敏感扭头看了一下,却见这屋子后门开着,帘子卷起来,有个美人正在嗑瓜子,看到雨无忧看着自己,脸上要笑要不笑地动了动。雨无忧看出来这是什么女子,只是惊艳她的美貌。肤色不算雪白,但皮肤质地非常好,两道轻描淡写的柳眉弧度完美,眼珠是大熙国人常见的深褐色,眼睛不大不小,波光四溢。略厚的嘴唇上涂了粉红色的胭脂,雨无忧认出那是自己调制的“云雾胭脂膏”。那女子眼皮上是浓浓的粉褐色烟薰妆。这妆容雨无忧曾想在民间推广,但遭到了温和抵制。无论普通还是贵族妇女还是更喜欢若有似无的淡淡眼妆。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为青楼女子的时髦打扮。平心而论,这个女子的化妆手法相当不错。
这女子衣着瑰丽,浑身流动着撩人媚态,雨无忧即使是个女人,也在心里暗赞。
这时,女子后面有女人叫道:“薄荷,王爷来看你了,在这儿磨蹭着做什么?”
那女子听闻,转身跑掉了。
一个老妪从里面走出来,看到雨无忧,狠狠瞪了她一眼,一把扯下了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