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雨无忧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她忆起昨晚的事,想到那不可思议的一幕,心想是不是做了个梦。如果是梦,也是美梦,奇妙无比,让人兴奋。她起来披上外衣,走到窗边向外张望,脚下冷不防踩到一个硌人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她那副眼镜。她拾起眼镜,发现上面另外一个本来完好的镜片也碎掉了,不禁跺脚。这下好了,以后一定有诸多不便,只能忍气吞声做个半瞎子了。
眼镜碎掉,那昨晚之事不是梦境。她想起那蒙面人并没取走埋下的玉罐,决定去桂花树下挖挖看。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她朝外走,刚走到外屋门口,就听春迎说:“啊,老爷您来了?”雨无忧连忙住了脚步。
“老爷”是谁呢,是谢蘅的父亲还是那丁大人?
一个清瘦的人从青石阶上弱柳扶风般逶迤上来,他脸色雪白,眉睫漆黑,嘴唇粉红,面部光洁,看着非常年轻,却又给她莫名其妙的很奇怪的成熟感觉。这人身着浅绿长衫,头束同色丝巾。虽然上次见面隔着薄纱,雨无忧也认出这是那丁冶丁大人。没想到他长得这样妩媚,她心里微感诧异,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春迎伏下身跪问大人好,丁冶微微点头,轻轻将手一摆。然后他看到了雨无忧,停住脚步,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泛着墨绿光芒的眸子深处有什么在闪动,似在思考。雨无忧被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只听丁大人轻咳一声,对春迎说:“饮食起居一切还好?”还是那有气无力的声言。春迎称是。
丁大人又问:“兰翘汤需每日午后服用,可曾记得?”春迎回答:“昨日第一次服用,是谢姑娘亲自端来的。奴婢今天记着呢。”
丁大人点点头。忽私想起了什么,又问春迎:“更衣室使用了吗?”
春迎的脸刷地红了,一下露出扭捏之态。丁大人盯着她说:“为什么不使用?”声音虽轻,听得出来愠怒。他提高了声音说:“现在就用。还有,倘或屋子里有那浊物,马上拿走处理掉。”
春迎连连答是。雨无忧听得莫名其妙。
丁大人又负手看了看雨无忧,掏出一暗绿色隐约飘散出香味的绸帕在口鼻处按了按,然后对春迎说:“一会儿,给雨姑娘泡一汤。”这次雨无忧确定丁冶的眸子的确是墨绿色的,不由得纳罕:这人举止长相都如此怪异,不知是个什么来头。她自己一直以来因为肤色五官与常人有异,倍受歧视,因此对丁冶外表妖孽却能成为朝廷命官颇为费解。
丁冶说罢就在那外间一张椅子上施施然坐下了,命春迎泡了碗名曰“玲珑香”的茶,自己拿本诗集装腔做势地看起来。他右手食指上带了个硕大的湖水绿宝石金戒指,在图案朴素的书的陪衬下,显得异常抢眼。
春迎无奈,只得引雨无忧回到卧式,然后走到床后,挪开马桶,在木墙上抠起一柄镀银铁环,拉开来,原来是一扇门,通向另一室。原来这里有乾坤。不过也不象是个暗门,只是雨无忧平时没有注意到罢了。
春迎领她进去,一面将窗帘拉开,屋内顿时一亮。雨无忧看到室内陈设,不禁大喜过望。
这是一间货真价实的浴室。
白色灰纹大理石地板和洗手池,做成玫瑰式样的镀金竹制水龙头。还有用不知什么木头做成的边缘雕花的浴缸,漆成白色。洗手池上方有面很大的方铜镜,一个角落里还有个同色同料的抽水马桶,下接着不知通向哪里的金色粗大管子,也是竹子做的。马桶边有个小木台,上面搁着轻软雪白的草纸。窗前一个白色雕花木台,上面整齐放着一些造型精巧的白色瓷盒子和瓷瓶子,大概是盥洗用品。屋子中央,一个瓷瓶供着一捧好象刚绽放的白色鲜花。其花朵形状酷似茉莉,香味却与玫瑰相仿但更清渺。她惊喜莫名:原来真的有这样美妙如童话的花。雨无忧寻思也不知春迎什么时候来浇的水,自己竟然无知无觉。
春迎满脸通红地望着雨无忧,呐呐地问:“姑娘真的想沐浴吗?”
雨无忧正打量着那瓶花,听到问话赶紧对春迎点头:“好啊!”为什么不呢?她有多久没好好泡过澡了?在翠烟山还可以每天打点山溪水洗个澡。在朱家只能拿粗糙的湿毛巾擦擦身体。到这里来后,春迎只是每天早晚给她打洗脸洗脚水,从来不提这里有个秘密浴室。
春迎似乎为雨无忧的态度吃惊且感到羞愧。她眼睛里流露出一点点不以为然,但手里还是开始忙碌:在浴缸边铺好棉布浴巾,把一些盒子罐子放到浴缸边上。然后对雨无忧说:“我出去烧水,马上回来。”然后出去了。
显然这里因为条件有限只能烧水,大概是把热水放在一个大缸里,然后再通过管道送到这房里来。但已经足够好,无需挑剔了。
雨无忧在浴室里看个不住,觉得那丁冶真是会享受。其实只要有心,财力许可,建这么个浴室并不难。
不一会儿,春迎进来,开了浴池上方的冷热两个水龙头,调好水温,放满了水。
雨无忧问她:“你很不喜欢这间浴室吗,春迎?”
春迎有些难以启齿,看着自己的脚尖说:“大熙国的风俗,身体洗濯除了刚生下来、结婚前夕和老年即将归天之时这三次外,每年只得洗一次,由皇上宣布具体日期。平时不需要这样的,属。。。属于淫。。。****的举动。”说完,脸上又变得通红。
雨无忧对这个观念很是不解。昔日她在翠烟山胡乱冲凉水冲洗时,妙尘她们也没说什么啊。但回想起来似乎从没见过朱家人洗澡,当时自己顾着找机会逃跑,一时还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雨无忧对春迎说:“春迎,谢谢你。让我自己来吧。”
春迎看了看屋外,嗫嚅着说:“还是让我伺候你吧,雨姑娘。”看来是很怕那丁冶。
雨无忧理解她的难处,低声说:“他在外屋,你就到卧室里歇着,我自个儿来。我也不习惯别人看着我,嘿嘿。”
春迎想了想,大概实在不愿意面对这浴室,点点头,悄声退出了房门。
这里雨无忧褪下衣衫,踏进浴缸,全身被温暖干净的水包围的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她高兴得想唱歌。
浴缸边摆放着的那些瓶子里装的不知是沐浴露还是洗发露,凑近闻了闻只觉一股清冽气息却没有任何香味,满室里只是那“茉莉花”散发出的玫瑰味,感觉颇怪异。她用一瓶露既洗了头发又洗了身体,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换了新水后,她在另外一个木盒里发现了干燥的白玫瑰花瓣,便喜滋滋地全洒进了浴缸,白色轻盈的花瓣厚厚地浮在水面上。因为吸了水,花瓣一片一片舒展开来,晶莹的水珠在上面滚动着,象早晨含露开放的鲜花。这一刻,感觉美好,真正忘了自己究竟在哪里。
她用自己带进浴室的指甲刀修了手足指甲,然后头枕着浴缸边缘,闭了眼睛,轻轻哼起一首她喜欢的歌:
Summerkisses,wintertears,
Thatwaswhathegavetome.
Neverthoughtthat
I‘dtravelallalone,
Thetrailof
memories.
Happyhours,lonely
years,
ButIguessIcan‘t
complain.
ForIstillrecall
theSummersun,
Throughallthe
Winterrain.
春迎的头探了进来,脸上两只好奇的眼睛:“雨姑娘,你唱的是什么?”
话音未落,她目光落在雨无忧裸露在外的背上,捂着嘴巴惊叫道:“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在现代社会寻常可见的纹身,双子座小孩坐在一株满天星上。只是两小孩一个是长发短裙的女孩,另一个是短卷发短裤的男孩。这只是露出水面部分,实际上满天星洒满整个背部,而那细梗一直拖到腰部,在尾椎骨上挽了个同心结。造型实在不敢恭维的图案。她纹了四五年了,虽然自己也觉得这图案幼稚,却从没考虑过洗掉。
她刚想跟春迎解释,迎头却看到闻声而来站在春迎背后的丁冶,那双墨绿的眸子正死死盯着她的纹身,目光十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