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见玉簪已经退下,不觉冷清了许多,年氏虽是个爱玩笑的人,但碍于有客人在还是收敛了不少。喇拉氏又是个醋罐子,时常爱争风吃醋教训别人,看看流丹似乎也不愿再聚,刚要开口说话只听他抱拳道:“王爷叨扰多日,今天又准备了这样齐全的宴席招待我,可是荣幸之至,在此多谢王爷厚爱,只是不免又要道别。。”
胤禛笑笑说:“来日方长,待你回金陵看望你母亲大人再回来也不迟,可是这科场考试是要荒废了,何苦你准备了几年,眼瞅着到了你又给耽搁了,不过也无妨,你要不嫌弃可以回来在雍王府内做事,你看如何?”
流丹听了,脊背一阵冷汗,想推辞怕得罪了王爷驳了他脸面,这答应了又更害怕了,停了半晌才说:“王爷真是抬举我了,我何德何能在王爷手下做事,只是家中的事情纷扰怕不能够为王爷分忧,望王爷不要怪罪才是”
胤禛微微有些懊恼,脸上阴沉沉地看着流丹,手中的酒杯咯吱作响,手腕上的青筋都渐渐曝了起来,嘴角微微哂笑道:“无妨,待改日去封书信给你爹爹,你再做决断”话毕,扬手让流丹退了下去。
流丹悻悻退到一边,恭恭敬敬别过众人,取了包袱行李随着金陵家中的几个小厮出了王府。
五月的京城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到处都是如富贵闲人般到处晃悠的旗人,他们要不各自手里拿着鸟笼遛鸟,要不就是三五两人到酒馆茶肆行乐,全然是天子脚下趾高气扬的做派。
流丹骑在马背上,看着这一切很不以为然,金陵比这里更多的是灵气,这里反而晦暗得很,让人喘不过气来。以前种种真是隔世,隔着一道水晶屏障早已寻不着玉簪花圃内的佳人踪迹,咫尺就是天涯,这话真是不假。
可又能如何?还没开始就结束的爱,应该如此断然决绝吧,想到那日雪中拾起的玉簪花,心中早已冰凉再无血色,玉簪啊玉簪,为何这般让人心碎疼痛,又为何一点也不怪她,反而自己的心更加坚决了,这是好是坏,流丹不知道。
很快,一行人出了北书院门的夹道来到朝阳门南街,过了这里就是通州了。眼下正是要添些物资以备南下之用。流丹想着正要打发下人采办些干粮回来,便听见有人在背后叫他的名字,转过头一看,原来是夏练。
远远看见夏练骑马过来,流丹很是诧异,忙拉起缰绳将马停住,待夏练凑到跟前客气地问:“夏公子可是消息灵通,知道今儿我要出门所以特意来送我?”
夏练笑笑,被风扬起的衣襟鼓鼓作响,拱手说:“这么大的事,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惜了我们还是朋友一场也不来道个别,这样匆匆要走,亏得今儿我去雍王府里送宫里赏赐的布匹珠玉一类的玩意儿,听得几个小厮议论来着,紧赶慢赶才追到你”
流丹笑笑说:“难为你还来为我送行,说说看,今日怎么个践行法儿?”夏练哈哈一笑,扬起剑眉说:“王爷的颜面都敢驳,还稀罕我给你践行作陪,才将听府内的小厮讲了你的一些闲话,要不要说给你听听?”
流丹忙不迭摆摆手,翻身从马上一跃而下,让小厮将马牵到一边,走到夏练坐骑跟前,一扬手将他从马上迎了下来,笑笑说:“公子真会开我玩笑,事情是这样的。。”遂将回金陵的缘由一股脑儿讲给夏练听。
夏练将信将疑问:“要是这样须得早些赶路,你家中只有你这么个儿子,你娘亲又是尊贵的很,眼下快快回金陵是第一要紧的事,只是一件你莫骗我才是”
流丹迷惑不已说:“你说的是哪一件?还望公子明示”夏练眼角微微上扬,眉头皱起一堆,略微叹了口气,方才觉得舒展许多,可是这话问的出口吗?半晌挤出几个字:“说实话,你这次回金陵还打算回来吗?”
这话还真把流丹问住了,他埋头想了好一阵子也没头绪,一来身不由己,王爷让回来必须得回来,这一层还牵扯到父亲的仕途以及王爷在金陵的大计;二来如果真如王爷所愿回到了王府当差,这必然会给玉簪带来困扰,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可坚决不回来的话,依胤禛的个性,断不能依了自己的想法。思前想后也没有个确定的答案,只得搪塞过去说:“该回来的时候会回来的”
夏练轻笑说:“我看未必,你真想回来的话谁也拦不住你,除非你是彻底了了一段心思,我说的对吧?”
流丹一惊,不免神色黯然,不愧是夏练,他能将人的心思扒光,放在阳光底下肆意暴晒。
“不错,我是了了,而你又做了什么?你连她大婚那天都没来道贺,这还算是我们认识的夏练吗?”流丹咄咄逼人说
夏练脑中轰地一声巨响,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可终究他是食言了,连露面的机会也不给自己,他是不能面对还是难以接受这都不重要,结果森森摆在那里,他没有去。
其实最不敢面对的恰恰不是流丹,而是自己。夏练幡然醒悟过来,抓住流丹的胳膊嚎叫:“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
流丹狠狠攥紧了拳头,眉头则是万般的无奈紧锁着,见夏练这样悲恸,后悔说出刚才的一番话呛他。稍待他安静下来轻叹了一口气说:“你早该让玉簪知道你的心思的,之前在金陵我就看出来了,你对他是真好,而我。。是我太懦弱了,我没有能力给她那样的繁华”
夏练嗫嚅着,从没有过的心酸从心底迸发了出来,将他原本坚毅的躯体穿透,继而完全侵蚀吞没。好容易强打起精神说:“你真的就这样放弃了吗?我认识的流丹不是这样的,之前飞扬跋扈,放浪不羁的流丹才是我认识的流丹”
流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夏练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也不还嘴,惹得几个小厮愤懑不平,欲上前较量。流丹摆摆手示意他们到一边休息,几人方才退下。
走到夏练跟前悄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且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一处僻静的茶肆挑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吩咐小二沏了壶茶过来,方才坐定。
夏练也不相让,开口便说:“实不相瞒,这次追到你是有事情和你商量的,今天看你这样,也明白了几分”
流丹狡黠一笑,喝了一口茶水说:“你是聪明人,早该知道的,但这次激将法用的恰到好处”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你并不想离开京城对吗?”夏练命小二过来将茶盏填满,满是疑虑问道。流丹紧缩眉头,英俊的脸上写满仇怨,顿了顿才说:“我借故母亲大人身体有恙才得以离开雍王府,一来确实因为玉簪,这二来。。”流丹并不愿多说,将桌上的杯盏拿起嗅了嗅,又重重放下,眼神露出凶光。
夏练知道其中的缘由,原本想试探他来着,不料这王公子也是这样谨慎的人,心下暗自揣度,话已经说道这份上了,怕是不得不摆明了说:“你想入伙吗?”
夏练重重舒了口气,这句话说出来是有风险的,万一流丹没这个想法,他又是四王爷这边的人,如若走漏了风声,就是皇上也救不了他,更何况现在的皇上,已经年老体衰,只剩下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在旁侍立,可奈何这两个亲兄弟面和心冷,也不是善茬。皇上心里明白,又奈何不了什么,自己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他哪有功夫管这个。唯有日日安心在宫里养身子,延续生命。
说来也着实荒凉的紧,这夏练自从在金陵办差回到京城就没见皇上高兴过一天,是他不让自己查办雍王的谋逆案子,如今召了十四阿哥回来,这不明摆着要让两虎相斗,取其一吗?
自己渐渐不得重用,近来族中势力又和十四阿哥走得近,将宝全压在十四爷身上,自己也不得不全身心投在这上面。
说到入伙二字,夏练实在愁煞的很,他有意无意间听到皇上要立十四爷为储君,可经常却赏赐些珍奇重宝贡物给雍王府,这不,今天又拉了好几大车的东西送到王府里了。
夏练不知道皇上卖的什么关子,可这暗地里的话还是多多少少刻在了心里,甭管怎么着,这金口说出来的话还是值得深信的。
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解释个中缘由,流丹坐不住了,一个劲地问:“入伙?这是要打劫吗?”
夏练刚喝进嘴里的茶水一口喷了出来,这小子也太会打趣人了,不过也是一样的道理,可这打劫的档次就高了,憋了好久才忍住没笑出声来:“不错,是打劫,不过我们打的是权力的劫”
流丹看夏练这样滑稽的表情说出如此严肃的话题,乐不可支,附耳上前轻声说道:“小声点,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夏练微微收敛住笑,正色道:“怎么样?还没说你的打算了?就这样走了吗?”
桌上咕咕嘟嘟冒着煮开的茶水,沸水将顶盖拱起,热腾腾的气体从里面冒起,弥漫在四周,茶青色的液体渐渐溢满了铜壶,发出滋滋的响声。流丹思绪飘飞,他该如何决断?
就为了一个女人甘愿放弃自己的爹娘族人,这万万不是流丹真实的想法,他还有更长远的打算。自己家族的把柄一直攥在胤禛手上,如同家奴一般苟且偏安金陵一隅,说好听点是地方父母官,说难听点实则是胤禛的走狗,一旦事情败露,第一个遭殃的还是王家。胤禛心思阴毒,不怕他弃车保帅,怕就怕他落尽下石,赶尽杀绝。
这是赌注。流丹知道,一旦决定便不能更改,父亲是棋子,自己也是棋子。难道棋子就不能寻个好的棋局下一盘吗?人人都说四爷要当皇帝,人人又说十四爷要当皇帝,到底该往哪里站队?历来这都是赌注,天大的赌注。
夏练见他心神不安,好似有千万斤重压压得他喘不过起来,仔细一看细密的汗珠从他发髻边涔涔直冒。
“你下一步打算怎样?”夏练追问。看流丹默不作声,转过话题说道:“要不先在我家中安顿下来,再做打算你看如何?京城里的一些事物你还没有熟识,趁在我家中带你好好逛逛,我知道有几个好玩的地方,要是你能留下来是再好不过了”
夏练一个劲地暗示流丹住下。何况现在他也没地方去,刚刚又被人生生夺取了心头最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着实凄凉的紧。
流丹是个爱玩的主,一听有好地方消遣,立马精神起来。但碍于面子,委委屈屈不多说话,好歹自己也是州府衙门的儿子,岂能叫别人耻笑了去。遂端着姿态只顾喝茶。
夏练倒是哈哈一笑,拍了拍他肩膀说:“就这么定了,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好歹先住下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