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千日楼的时候,大堂内正一片欢欣鼓舞的喧噪。连一向清高自傲的侍女面对小桃的询问,也和颜悦色的许多。原来是冼夫人下令明日启程去往长安。
萧棠浑浑噩噩的上楼,心中起起伏伏的难以平定。萧琮太子连同安平王一起来邺郡,此事非同小可。难道是与冼夫人达成了什么协议,所以冼夫人决定启程离开了呢?
半夜,萧棠躺在床上,但半梦半醒间全是模糊不清的人脸,破碎迷离。
不到一刻,一阵风声呼啸,萧棠蓦地惊醒起来。只听得外面一阵木料的噼啪声,一股烧焦的糊味和烟雾从窗子的缝隙间隐隐透了进来。不由一个激灵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上件衣服便奔向门口,向外望去。
只见无数条火舌正舔吻着二楼处的栏杆,跃跃欲试的向上想张开它的血盆大口。一股呛人的烟火味冲鼻而来。整个千日楼都快成了一片汪洋的火海,木质的大楼正发出一阵阵不堪重负般的“嘎吱嘎吱”声,一股股热浪迫不及待的喷涌而来,带着妄想吞噬一切的力量。
转眼间,汹涌的大火便飞扑向二楼。萧棠一惊,立刻把门关上,捂住自己跳的飞快的心,利落的换上了麻利简单的胡服。
房间里还有着洗漱的剩水,萧棠用它把全身都淋湿后,便用着湿布捂住口鼻摇醒了睡在外间的小桃和奶娘:“着火了,快从二楼的隔间走,那里有条道直通千日楼的后院。”说完,也不等小桃和奶娘的回答,她佝着身子便向外冲去。
她记得,那些乐人伶工的房间就在二楼的最里面。她要找些铜锣鼓盆。火烧得这样大,却完全没有听见一楼的人示警,整个千日楼也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声,不管他们是被浓烟熏得晕了过去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萧棠着急的拍着门,嘶哑的叫喊着。门好容易开了,露出一张有些呆滞的脸,萧棠从他身边挤了过去,摸到铜锣便响响的敲了起来,高声叫嚷道:“失火了,失火了,大家快起来……”声音凄哑尖利,她边喊着边向三楼冲去。那些或呆滞或半梦半醒间的人被这响亮的铜锣之声惊动起来,听了萧棠的话,慌得也一起大叫。不一会儿,四处都是兵荒马乱般的人声,夹杂着女人惊恐的叫喊。
到了三楼时,守夜的侍女刚刚被惊醒,正一脸的惊慌茫然。
“老夫人呢?”萧棠抓住侍女的手便沉声问道。这一喝却是极冷极厉,令得那颤抖不已的侍女微微镇静了些:“还在房里……”,话还没说完,萧棠便抢身向着房内冲去。
堪堪踏进了房门,便见冼夫人披着头发,身上罩了一件外袍,在侍女的扶持下正稳稳的站在房间的中间,高声问道:“怎么回事?”
萧棠舒缓了一下因剧烈奔跑引起的胸口闷痛,快速简洁的回答:“失火了”。说完,萧棠咬了一下嘴唇,又小心的加上了一句:“怕是有人故意纵火。”
冼夫人微微点了点头,那隐在房间阴影下的面容看不清神色,唯有那双映衬着点点火光的双眸显得异常清晰而明亮。那双眼眸里不见任何的慌张惧怕,有着一股子坦然的从容和自信。那是一种经历过生死,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淡定与勇敢。
“哼,竟是想用这种方法么……”冼夫人呢喃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看了看一身狼狈的萧棠,淡淡的吩咐道:“随我走吧。”萧棠一愣,便快速跟上了前面那个稳健的步伐。
走到书桌前,冼夫人轻轻的用手往下一摁,南面的墙角处便出现了一条漆黑幽深的隧道。走了一段路,萧棠便模模糊糊的听见外面的高喊:“失火……水……”,伴着嘈杂而隐约的脚步声。萧棠一惊,这赫然便是千日楼的前街啊。
过了半刻,冼夫人与萧棠便出了地道,此时正值早春,邺郡郊外的风还尚带着寒暮之气。萧棠身上的冷汗与湿衣被风一吹,便带起了阵阵的薄寒。萧棠靠在树干的背风处,小桃和奶娘正用大大的薄棉袄裹着她。萧棠静静的望了一眼那正在对众剑客发布着命令的冼夫人,觉得心里一阵的战栗。
她和冼夫人刚刚出地道便碰上了仿佛早已守候在此的剑客。不久之后,另一批剑客便护送着逃出火海的侍女、侍仆们来到了这邺郡郊外与之会和。冼夫人好像早已做好了准备。
这场神秘莫测的大火,冼夫人究竟知道多少?还有那个地道,又是怎么一回事?照刚才的情况看,千日楼只怕是冼夫人安排在西梁的暗桩。萧棠从来便知道冼夫人不凡,乃当世的奇女子,却不料她手眼通天到了这个程度。竟能在隶属于隋的西梁安插属于自己的势力。
萧棠还在怔怔的想着事情,一个侍女却已经娉娉婷婷的站在了萧棠的面前:“小娘子,我家主人有请。”那语气,已从原来的漫不经心与敷衍转为了此时的恭谨与尊敬。
不光如此,萧棠一路行过的地方,那些因为萧棠的示警而逃过一劫的仆人们对她也是这样的尊敬,目光中满满都是对她的善意。就连一开始对萧棠最为傲慢轻视的人,也会对她低首行礼。
这个时代是最重礼仪信诺的,救命之恩是天大的恩惠。
萧棠垂眸站在冼夫人面前,安静而祥和。冼夫人笑着望了望这个不骄不躁的小娘子,说道:“此次娘子示警,对我等有大恩惠啊。娘子有何要求不妨向我说明,也可聊表我的一些心意……”萧棠不等冼夫人把话说完,便深深的伏地说道:“老夫人足智多谋、福气盎然,就是没有我也会安然度险。我只是碰巧醒着罢了。当不得老夫人的厚爱,只望到了长安以后,还请老夫人多多垂怜关爱。”
几乎是萧棠的话音一落,冼夫人嘴角的笑纹便加深起来。她慢慢的端起手中的茶杯,遮掩住眸中那一闪而逝的冷冽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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