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被宁徵言深埋在赤明峰木屋附近的黑色令牌仿佛受到莫名的召唤,破开土面飞出,如离弦之箭朝玉京峰射去。
十一枚万劫符文亦在同一时间挣脱了阵法束缚,从高空俯冲地底。
黑气腾空,玉京峰裂。
黑色令牌和符文在空中彼此交错,溅出阵阵光芒,最终如火流星般拖着长长的黑色火焰尾翼落到了峰底的巨大缝隙中。
宁徵言和小蛇都在那里。
好不容易来到玉京峰的他们,偏偏又遇上这天崩地裂般的时刻,再度落入地底。此时的小蛇正化身数丈攀在地面缝隙的边沿,尾巴上卷着早已脱力的宁徵言,然而重伤的它同样无力再进一步。
哗啦啦……缝隙边沿又落下许多石块。
“……放我下去吧。”被拦腰横卷在半空中,宁徵言清清楚楚地看见小蛇身上许多巨大得可怕的伤口,在伤口附近,金色血液不断渗出,令肌体飞快地重新生出,然而那黑色粘液始终附在上面,一遍遍地侵蚀着刚刚愈合的嫩肉。
“这次我大约是逃不过去了,云泓,你是精怪,还有足够的时间,想要修行也好,想要回中洲也好,没有我这个拖累,做什么都很容易。”
她异常平静地说。
小蛇仅仅是不快地哼了声:“你这是瞧不起小爷么?”
“哈……哈哈……”听到它再度用小爷自称,宁徵言忍不住扯动嘴角,笑了起来,“怎么会?你一向最有本事了,我还等着你去找转世后的我,教我再度修行呢。”
“你!”小蛇刚说了一个字,就从缝隙滑下很长一截。
“还记得云山上的徊梦醒灵草么?找到我之后,记得一定要给我吃那个,我还不想变成另一个人。”渐渐头晕目眩,宁徵言说话说得很艰难,语调却很轻快,“所以,云泓你要动作快点,快点……将我放下去,好做你自己的事。”
“谁会去找你?小爷才懒得教人修行。”小蛇别过头,怒气冲冲地说,但就在这个时候,空中黑火掠过,黑色令牌和万劫符文一同坠落下来,恰恰落到半空中的宁徵言身上,它只觉得尾巴一痛,末梢已经消失了小半截,而宁徵言整个人都不见了。
岩石崩塌的轰鸣、人群逃散时的哭泣哀号,妖魔原体吞噬血肉的湿答答的咀嚼声,天空滚过的惊雷,都在这一瞬间停息了。
天地间一片死寂。
渐渐的,某种清越到了极点,宛若天云飘摇,碧海泛波,明月清风松林间的啸声在每个人的心底,在每块石头之中,甚至是妖魔的身边响起。
啸声似熟悉,似陌生。
是宝剑出鞘的铿锵,是琴箫齐奏的悠扬,冰玉交击,金戈破碎,虎咆比不上它的威严,鹤鸣比不上它的明净,正在哭喊着奔逃的人们停下了脚步,呆呆站在原地,感受这那直接穿透心神的声音,妖魔亦是一动不动,许多经受不住的肉块状原体在这啸声中爆裂开来,流了一地赤黑的黏浆。
然而,啸声中却蕴藏着深深的沉郁和悲痛,令许多人突然爆发出来,抱头痛哭,令妖魔猛然尖声厉叫,像是要将无穷无尽的怨气朝老天发泄。
“这个是……龙吟声?!”
分崩离析的玉京峰顶上,金色的阵法光纹兀自盘绕在空中,悬空坐在光纹中的玄空盟盟主惨笑。
“想不到老夫临死之日,还有龙吟送终,真是值得了。”
“哈哈,南方果然是藏龙卧虎,哈哈哈哈……”一直坚持到最后的荒鹤殿殿主大笑着,浑身都被黑烟吞噬,就此没了声息。
“找到了!是主上的灵兽发出声响,可是为何会有这样悲凉的声音,难道!”千里迢迢赶来玉京峰的蓝朵看到眼前惨状,本就惨淡的脸色更加煞白。
这时的宁徵言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她现在落入到一个充满了迷雾、黑气、到处都浑浑沌沌的空间中。在这里,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没有大地和天空,她悬浮其中,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有意识能够清晰地目睹这一切。
“丹泉贯天,诸世万劫,灾云千里,妖魔祸乱。”
似远似近的,一道黑衣的瘦削身影立在到处都是昏暗乱流的漩涡中,金石相击般的吟咏声足以穿透任何人的心神。
“……是你……魔主戡……”
宁徵言终于明白,原来自己落到这个世间,都在他的算计当中。
“汝应该已经见过吾的本体了。”
那身影缓缓转过来,清俊的脸孔,眉目飞扬斜挑,眼瞳中的光辉宛若一潭极深的碧绿的水,摇曳着发出诱人的邀请,令路过者不知不觉沉溺下去。
“吾,乃是他分化出来的一缕元神。”
“此界名曰诸世,即诸世万劫符文中的小世界,汝可在此脱胎换骨,化作妖魔,继承吾本体的一切。”
“诸世……”猛然想起朝自己飞过来的那黑色令牌,所有线索连贯到一起,宁徵言心神震荡,“那就是诸世符文?”
三年来,她和南方十寨一同守护位于乌古族地底的百珠流丹泉,对那个诸世万劫的预言可以说是烂熟于心,如果冥识山上镇压阵法的是万劫符文,那么,和万劫符文同时飞落的就应该是诸世符文了。
传言中,千年来诸世符文都没有出现在世上,反而是万劫符文出现过几次。
“诸世符文一直都在你本体那里,千年前就和他一起被封印在中洲……”她的嗓音嘶哑,几乎无法说出那个推测,“是你……是你本体将我引入这个世界,让我带着诸世符文……造成了这次浩劫……”
“汝,中洲宁氏后裔,凤寰选定之躯。”
黑衣的妖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他在古仙陵墓那时一样,冷酷,漠然,就像是看待毫无生命的死物。
“是愿将生命断送于古仙之手,还是投入妖魔之道,与吾族一同征战中洲,将血色染遍三千世界,洞天福地。”
不小心接触到他的眼瞳,宁徵言刹那间陷入迷惘。
是啊,她从得知那个真相的时候,就一直很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都可以自由自在的修仙,只有她和雪烟必须从小就被家族抛弃,送到云山中,在无边的清寂中度过一生。
那陵墓中的玉棺,就是她们注定的葬身之处。
离开中洲,反而得到了修仙的机会,以及……她梦寐以求的自由。
只要握有力量,就不会再被人随意当棋子拨弄,就可以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她可以选择修行飞升回到中洲,从云山将雪烟救出来,此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自己到底是妖魔还是修士,又有什么重要?
“……我是人。”
就在那龙吟响彻天地的时刻,宁徵言沉默良久过后,终于开口。
“妖魔……我不愿做……修士……我也不愿意做……我的修行,只是为了能够救出想要救的人,只是为了……这一点而已……”
为了摆脱脑中无时无刻不响起的诱惑,她说得断断续续,十分艰辛。
黑衣的妖魔负手,目光冷凝。
“人所渴望,想要得到的东西,无论是妖魔还是修士,都绝对不会明白……若是我成了妖魔,那就再也没有实现愿望的那天,只有无尽的沉沦……”
突然间,意识陷入混乱,剧痛传来,宁徵言试图用双手抱住头,却无法发现身体在哪里,整个人都像是被固定在这混沌之中。
这番话,她已经想过很久了。
楚无忧说她执念太重,不是修行之人,这一点,她心里亦明白,当初天苍子问她为何要修仙的时候,她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她要修仙,只要修仙,因为唯独修仙可以回到云山。
修士不屑于这样的答案,妖魔更加无法理解她想要回去中洲的执着,前者追求的是长生不朽,后者只想要餍足自己的贪婪欲念。而她想要的太过简单,天上地下就只有生活在俗世的凡人才能够理解。
回家二字,对雪烟来说,是个冷冰冰的词语,因为宁家给的院子只有她和宁徵言两个人。
但是对她来说,却意味着沉甸甸的责任。
虽然,比起责任,这份执着更像是她给自己套上的枷锁。没有人让她回中洲,也没有人让她带走雪烟,仅仅是彻底拥有了前世记忆的她的一个念头,认定了无人可以擅自决定别人的命运。
“何况,哪怕是妖魔,也有穷尽千万年都无法得到的事物……”
仿佛是将身体撕裂成完全碎片的剧痛中,她轻声呢喃。
在古仙陵墓的时候,魔主戡曾经说过,“千年了,吾终于可以见到你,古仙陵墓?没想到你最后还是死了……”,他还说过,“若是凤寰无法看到吾,那么苏醒还有何意义呢?”
他的执念,是凤寰古仙。
哪怕是曾经在千年前一统中洲妖魔的魔主,在如此漫长的光阴中,都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只能一次次地算计。
“汝之躯体已被魔气侵入……”
是谁的声音传来?
“汝之神魂已与诸世万劫之世界相通,永生永世无法分割,哪怕是轮回转世,亦将继承此物。”
是谁在残忍地操纵自己命运?
“汝可修仙,然而本质已是妖魔,汝必将回归中洲,令浩劫再一次降临。”
平淡到极点的话语,冷酷到极点的话语,回荡在她的神魂之内,宁徵言满怀憎恶地注视着那黑衣的妖魔,她已经无法开口,却在心里拒绝了他的每一句话。
如果轮回转世也无法消除这样可悲的宿命,那么她宁可魂飞魄散!
似乎是感受到她无声的抗拒,魔主戡,或者说,魔主戡的分化元神露出一个诡秘的微笑,突然化成万千丝丝缕缕的黑色火焰,消散在这混沌的小世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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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心选错定时发布的时间了……于是迟了一个小时才发出来,真是非常抱歉,顺便说一下,女主现在散发出来的圣母光辉不会持续很久,这只是个小剧情而已╮(╯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