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卿觉得如何？”宸帝手上拨动着佛珠，珠玉相撞之声在大殿中清脆可闻。
下首处，尚书令罗玄出列，躬身向宸帝道：“皇上，臣以为，这状元的头衔非左慈莫属。”
罗玄这一番话说的半真半假，他身为统御六部的尚书令，天子近臣，自然知道宸帝近日对那左慈多有关注。且恭亲王家中的安和郡主据说也是非那左慈不嫁……想来此子将来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与其到时候再放下身段去与他结交，倒不如这会儿他先站出来为其美言两句，卖他个好，也好教他欠自个儿一份人情。
不过这左慈倒也算是个有点儿本事的，文采不凡，看着也进退有度，不骄不躁。朝廷中若是能多几个像他这般有才学且态度谦和的后辈……
甚好甚好。
罗玄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颇有一副老狐狸的模样。
光有尚书令一人的说法那是不够的，皇帝也不能偏听偏信一个人，朝堂上的御下之道也要做到平衡才是。但好歹臣子们都是会看皇帝眼色的，几番讨论之后便推举了左慈。
宸帝半耷拉的眼皮子一抬，嘴角上带了点儿笑意。“如此甚好。”
一锤定音。这下子，左慈便是状元郎无疑了。
虽不是文臣，但随侍在侧的恭亲王默默在心里抹了把辛酸泪，还得强笑着恭喜宸帝：“恭喜皇上得一贤臣。”
接着，众人又将第二、三名确定了下来，其中第二名的榜眼正是殿试时站于左慈右手位的那位青衣公子。他名叫程珈聪，出身南殷国书香门第程家，自身学问也是相当不错的，兼之性格温和，倒是人人眼中的和气人，谁都乐得能和他讲上两句话。
至于第三名的探花郎，则被一名眼生的年轻人给取了去。那人名叫程农，倒是和榜眼的程珈聪同姓呢，光听名字就觉得此人是个务实肯干的老实人，只是再瞧他那副模样……啧，说好听点儿是十分的乖顺，若是说难听点儿……就是个书呆子，太过于木讷呆板了些。
罗玄暗中将他打量了几番，心中倒是摇了摇头，可惜又是个只晓得死背书的。
至此，一甲三人已经出炉。至于剩下的二、三甲倒是不必由皇帝再亲自过目了，只教下头的考官们批好了卷子再将结果呈给宸帝看即可。
而钦定御批的一甲第一、二、三名即为状元、榜眼、探花，一甲三人称“进士及第”，又称“三鼎甲”。按照惯例，一甲三人应当是立即授职的，二、三甲进士如欲授职入官，还要再次经过考核，综合前后考试成绩，择优录入。
宸帝闭眼想了片刻便做好了决定——左慈入了刑部、程珈聪入了礼部，程农则入了户部。
这番决定倒教底下的罗玄好一阵的咳嗽。宸帝这到底是无心的，还是故意如此决定的？
让左慈那般干净的少年去了重血腥肮脏的刑部，教似是对身外事儿不大上心的和气人程珈聪去了最为繁琐细致的礼部，而那个看上去就是个死读书的程农则去了一天到晚充斥着铜臭味、尽和些老油条打交道的户部……咳咳，皇上英明。
*
午后的阳光明媚且灿烂，温暖却又不灼热。浅金色的光线透过树叶间疏密的间隙投射下去，在地上画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光斑来。
左慈正轻晃着躺椅，半眯缝着眼睛，时间一久倒是有些昏昏欲睡了起来。
她好不容易才抽出点时间来躲个懒儿，如这般在廊下晒晒太阳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张嘴打了个哈欠，她微微侧了侧头，眼皮子忍不住阖了起来——
“爷——！”
不远处，安和郡主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即便再小心翼翼，还是教左慈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身上的瞌睡虫也立马去了大半。
“怎么了？”一般她休息的时候安和郡主都会乖乖地不来打搅她，如今瞧她这幅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做错事情的样子，反倒教左慈有些哭笑不得了。向安和郡主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过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轻拍了拍，“怕是宫里又着人来寻我了吧？别垂着脸了，这可是大事。”
“可是爷好不容易才休息一回……表兄他就这般离不开您吗？！”安和郡主侧着身子坐在躺椅的扶手上，有些心疼的覆上左慈有些消瘦的面庞。“爷这段日子忙得都瘦了！”
“身为臣子，为皇上分忧乃是吾等分内之事。”左慈嘴角含笑，垂下了眼。她如此积极并非因为她是宸帝的左膀右臂、为君分忧，而是因为他们俩的目的一致罢了。
——隐忍了整整二十年，她大仇得报的日子眼看着就要来临了！这种时候她还坐得住吗！？
左慈将紧握成拳的另一只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扶着安和郡主起了身。“走吧，去前头瞧瞧。”
一个首领太监打扮的人正垂首立在正厅中，左慈前脚跨进，那人后脚就迎了上来。“奴才吴启河见过驸马爷，见过安和郡主！”那嗓子尖得！
左慈虚扶了他一把，嘴上道：“吴公公客气了。可是皇上又有什么事儿要寻我入宫？”这都快成近几年的惯例了——皇上有事儿，好嘛，找郡马爷！宫里头来人了，八成就是左慈得入宫了，故而她才有此一问。
“郡马爷倒是猜着了。”吴启河小心地赔着笑，见左慈心情尚可，倒是旁边的安和郡主一脸怒意的瞪着他，心里头也不免有些发虚——他不过就是个传话的奴才，虽说也有来讨赏的心思，可要是反被安和郡主送一顿鞭子，那可真是亏大发了！
左慈拉着安和郡主在首座上坐下，安抚她道：“敏敏，皇上想来也是有重要的事情，莫要为难吴公公才是。”安和郡主这才愤愤移开了视线，吴启河暗自松了口气。
椅面儿都尚未捂热呢，左慈又起身了。“既然如此，便请吴公公再稍待一会儿，我先换了朝服再随公公入宫。”
“哎哟，我的郡马爷！今儿您就甭换朝服了——皇上那儿是急事儿呢！叫奴才赶紧来寻了您进宫呢！”吴启河拦着左慈，苦着张脸道。
“急事儿？吴公公可是知晓些什么？”左慈微微勾唇，倾过身子放低了声音问他。旁边近身服侍的唐笑会意的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给了吴启河。他手上掂了掂重量，顺势收回了袖中，也压低了声音回道：“今儿皇上接了封密折，看着脸色甚是高兴的样子——想来，同郡马爷在办的事儿也是有几分相关的。”
这话点到即可，左慈心中已然明白了八九分。当下一笑，又回身同安和郡主道：“我去去就回，你便在家中看看书也好。外头这会儿不太平，还是少出门为好。”
安和郡主乖顺的点头应下了，倚在门框上看着左慈带着叶孤鸿步履匆匆的走了。
照着左慈如今郡马爷、尚书令，兼之又是天子最信任的肱骨之臣的身份，他入宫时已经能够乘坐八人抬的轿辇了。
轿辇摇摇晃晃的，里头的空间也足够宽阔，左慈歪坐着，忽然间想起了五年前的事情来——
那个时候，他在殿试上轻取了状元，宸帝当即命他入了刑部学习，甚至还当场为她和安和郡主指婚！这是她从未想到过的——毕竟她自己清楚，她再怎么装得像，其实还是个女人！
这女人和女人，能成为夫妻么？！
宸帝这一兴头上的举动害得她又赶紧找了个同她一般模样、一般行为举止的替身，当然，此人为男。这五年来同安和郡主同房的人也一直是他。而安和郡主的肚子五年来都没有消息的原因，也自然是左慈灌了他绝育药的作用。
而安和郡主一直都是被蒙在鼓里的，五年来她毫无孕信，左慈也不曾纳过一房妾室，她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原因，竟然导致了左慈膝下无子！于是她心中便越发的愧疚起来，对着左慈也是愈发的百依百顺了。
虽说这种行为有些对不起安和郡主，但左慈并不后悔。她已经害了这个女子一生，若是能给她一个自觉幸福的婚姻，也未尝不可。
后来她又一直在其余五部之间来回调职，等到她理顺了其中的门门道道的时候，她已经在六部都混了个大熟脸。直到两年前，上一任的尚书令罗玄告老还乡了，于是这官职便顺理成章的落到了左慈的头上……
“郡马爷，已经到了中德殿了。”中德殿，乃是平日宸帝面见近臣时的地方。
外头，吴启河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了进来，左慈应了声儿，等外头的人撩起了帘子，便一躬身，钻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