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太李氏心中忐忑不安,她收了收有些发凉的指尖,视线又不自觉的往外头瞥去。
自从上午时分贵姐儿带着白芍走了之后,她的心就一直没有放下来过。
手指在细腻的白瓷上来回抚摸,那冰凉的触感却掩盖不了李氏内心的焦灼。
或许……她不应该这么急着就去试探正室对待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容忍底线?
不。那个女人的心计太可怕,如果她没有早一步做好准备的话,或许等她的孩子出生了,她就已经失去先机了。
李氏知道自己确实个性懦弱,但这也是有前提的。如果需要保护自己的孩子,那她也不介意成为一个手染鲜血的恶徒。
半垂下眼皮,李氏盯着脚下的青草绿色的裙摆微微出神。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居然变成了这样的人?
曾经的她并不像如今这般——那时候,她胆小、怯懦,甚至害怕和其他人视线相对……但是从何时起,她也学会了伪装,成了带着面具生活的虚伪的人?
如今表面上,她依旧是原来的那个她,但或许只有自己和三姐才知道,她的骨子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是了,一切的改变都是从三姐接近她的时候开始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三姐对着和她毫无关系的、并且还要共享同一个男人的她付出了无微不至的关心,甚至还在私底下教育她,改变她,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会变成如今的样子,三太太何氏可谓功不可没。
即使连李氏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改变究竟是好是坏。
曾经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会被人在背后说道,但她有自己快乐的日子。而如今呢,她日日伪装着,担忧别人的阴谋诡计,甚至自己也要去算计别人……这种日子,真的让她好难受。
李氏如此想着,微微有些出神。她的一双眸子里透出些许嘲弄,目光空洞,连视线也不知落在了哪里。
雅琴端着刚熬好的药汁进来了。看见李氏的样子,她压低声音喊了几声。
“……太太,太太!”
一个晃神,李氏才瞧见了正站在她眼前敛着眉头的丫鬟。她微微勾起唇角,抬起手指收拢了耳边的碎发。“是雅琴啊……”
“我叫了太太好几声儿呢,您都没理我!”雅琴微嘟了嘴,双手托了个金丝楠木托盘走过来。“太太,今日的药已经熬好了。奴婢方才试过了,已经不烫了,您赶紧趁热喝了吧。”
雅棋也端了一小碟蜜饯放在桌子上,李氏看着这两个忠心的丫鬟,心里稍适有些安慰。
或许,柳氏顾忌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未必会敢在这时候对她动手呢。等到她生下孩子,也未必就不能母凭子贵了呢……
总而言之,现如今她还是莫要想得太多了才好呀。
拿过药碗,一股熟悉的药味儿扑鼻而来,引得李氏喉咙一阵干涩。她匀了匀药汁,又犹豫了一下才将碗放到嘴边。
因着喝得太急了些,有几滴从她的嘴角漏了出来。李氏抽出帕子拭了拭嘴角,正巧听见了外头丫鬟通报的声音:
“太太,大太太院子里的陈嬷嬷来了。”
嘶——
雅琴和雅棋都倒抽了口冷气,猛的瞪眼看向了那个通报的丫鬟,而后才转回头看着李氏。
陈……嬷嬷。
手一抖,李氏手中的药碗滑落了下去,碗底的最后一口药汁泼洒在地上,溅在她的襦裙上映出了一片难看的棕褐色痕迹。
李氏盯着那片污迹眼神锐利,半晌之后才渐渐缓和了脸上的神色。对着门外那个三等丫鬟道了一句:“知道了。”
丫鬟麻利的收拾了地上的碎片,李氏扶着腰站起身来,雅琴雅棋赶忙伸手搀住了她。
“你们俩儿先扶我回房换身儿衣裳吧,要是如今这幅样子去见客,那可真是太失礼了。”
李氏低低笑了声,放慢了脚步走进后堂。门外候着的那个丫鬟满脸为难,不知该如何将四太太的话说给陈嬷嬷听,脚下却是不敢怠慢的转了个方向,朝着陈嬷嬷的位置快步的过去了。
“……太太,陈嬷嬷她是为了上午的事儿才来的吧?”
雅琴停下了手里的梳篦,望着铜镜中李氏模糊的面容,咬了咬唇又道:“太太,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您待会儿莫要犹豫,就说是奴婢冒犯了贵姐儿,直接将奴婢推出去就是了。”
李氏愣了一下,转过身仔细的瞧雅琴,看到她红通通的眼圈儿,她也忍不住拉了她的手。“你个傻丫头……”声音也有些呜咽。
“太太,您还是让奴婢顶罪吧。”雅棋也是一脸的倔强。“雅琴姐姐个性活泼,懂的事儿也多,有她在身边伺候您才好呢。奴婢嘴拙,平日也不会说什么讨喜的话……您、您还是将奴婢交给陈嬷嬷处置吧!”
李氏忍不住低下头,用手拭去眼角沁出的几滴泪珠。
“你们俩都在瞎说些什么呢,都尚未见着陈嬷嬷呢,你们怎就知道那陈嬷嬷是来怪罪的?切莫再说这种胡话了!”说着转过了身子,将微微发抖的双手藏在了袖子底下。
这两个丫头究竟是太天真还是伪装的太好?难道她们真的看不出来一切都是她主导的阴谋,她们不过是她推出去不要的两颗棋子吗?
她不过是在她们耳边说了几句担心柳氏伤害孩子的话,她们居然就敢挑衅正室所出的贵姐儿的威严……甚至现在,连柳氏身边的陈嬷嬷都来了,她们难道不害怕会被那个老女人整治地生不如死吗?
不懂,不明白……她们难道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难道因为她是主子,所以身为奴才的她们不得不对她‘尽忠’?还是说,平日里她抱着目的假装和善的对待她们,让她们错以为她是个好人?
错了,她们都错了!
她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为了她尚未出世的孩儿,她绝不后悔!!
李氏压下了心中的愁绪,背对着两人低喝了声:“还不赶紧替我梳头,光杵在这里做什么!”雅琴和雅棋对视一眼,沉默着动作起来。
屋子里气氛压抑,李氏只觉得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了心头上,重得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另一头的陈嬷嬷被丫鬟迎进了屋子,静静等待梳妆完毕的四太太李氏前来。
要说身份,跟了柳氏数十年的陈嬷嬷也算得上是王府的半个主子了,和李氏这些一顶小轿从侧门就抬进府的妾室比起来,还指不定谁高谁低呢!
偏陈嬷嬷向来性子严谨,虽然有时手段狠戾了些,却一直谨遵着奴才的本分,素来是半步都不敢逾矩的,在府里也从来不端着一星半点儿的老人架势,顶多仗着年纪大了,偶尔有些倚老卖老,混不讲理罢了。
柳氏也曾劝过陈嬷嬷,道是她年纪大了,也该清闲清闲,享享福了。陈嬷嬷就梗着脖子一板一眼的回道:“一日为奴便终生为奴,主子和奴才就像那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哪里是能放在一起的呢。奴才便是该伺候主子的,注定了是一辈子的劳碌命。让奴才享福?那可不就是在讲玩笑话么。”
这话传到王府下人的耳朵里,当即便被主子以此为标准处理了几个胆儿肥的老奴才。事后,便是连王老爷,也夸赞了几句陈嬷嬷的忠心。
早有丫鬟给陈嬷嬷上了杯茶,她却看也不看一眼,只挺着身板儿目不斜视的站在堂下静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