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王家的五太太不爱听戏，却独独喜欢坐在茶楼里听那些卖艺人吹拉弹唱。
这日一大早，巧云早早的就通知了府中管事，让罗平着人将五太太常用的那一辆牛车准备好，在王府外大门候着。等甘氏先去向柳氏请了安、再回自己的听雨楼用了早膳，素云又张罗了不少东西，带了不少伺候的丫鬟婆子，一行十余人这才慢慢的出了门。
才走到二门处，大总管罗平已经带了两个小厮迎上来。“五太太可来了，奴才已经让人将五太太的牛车备好了。大太太怕五太太您路上觉着无聊，便让奴才备了五太太爱吃的几碟糕点，还有一壶消食的普洱茶。”
一路过了大门，甘氏拿眼角一扫，才朝着罗平微微颌首。“还是大姐思虑周全，罗总管便代我向大姐说一句‘谢谢’吧。”
“是。五太太路上小心。”
“嗯。”
扶着素云巧云的手，甘氏踩着石墩儿上了牛车，推开外头的两扇小门儿，一眼望进去里面的位置并不大，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座椅上铺设着柔软的金蟒缎垫，左手边儿上摆着半张小小的矮几，偶尔用来撑一下手也是不错的，车壁上凿空了放了点心并一壶茶。看重享受的甘氏需要的东西里面都一一摆着呢，这个罗平果然是个老滑头，做事儿总是面面俱到。
牛车向来走得慢，从王府出发再走到城西边儿甘氏常去听戏的‘广缘茶楼’，少说也要一炷香左右的时间。
甘氏上了车便寻了个好姿势，一手撑着那半张矮几闭上眼睛休息了。跟在牛车外头的素云等到出了裕盛街，附耳过去在巧云的耳边说了几句，巧云看了素云一眼，又拿眼角偷觑甘氏坐着的牛车，过了好一会儿抿着嘴儿点了点头，掉头就朝着牛车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了。跟在牛车后头的十余个奴仆只低垂着视线，装着什么都没有瞧见。
素云盯着巧云的背影一直到在街角消失不见了，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放下了一直悬在半空的心。
太太这回交代的事情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想来大太太时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到时候太太倒了，她和巧云两个谁也别想讨了好，大太太定会让她们好好吃一番苦头的！素云在心头里飞快地盘算着，一张嘴抿得比条缝儿还细，嘴角微微下压，神色间也越发地严肃起来，好端端的毁掉了她一张清秀的脸蛋儿。
少顷，甘氏乘坐的牛车经过了几条大街，一转又进了闹市。
这个时辰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街道上错三落五地搭起了席棚，四周围商贩们大大小小的叫卖声充斥其中，一应儿测字打卦的、耍把戏的、打十番鼓的、叫卖东西的都摆开架势来，颇有番‘争奇斗艳’的样子。
车轱辘吱吱呀呀的轧过了青石的路面，路边儿忽然有一群孩子嬉闹着冲了出来挡住了去路。车夫连忙的勒住了缰绳，骂骂咧咧的好半天才打发了这一群小泼皮们走开，再一甩鞭子，那拉车的老牛便又慢吞吞的行走起来，脖子上戴着的黄铜牛铃一直‘玎珰’作响。
甘氏被这么一停一喝，早早的就睁开了眼。听见外头小孩子欢笑调皮的声音，甘氏皱了皱眉头，心中着实有些不悦，哪里还有半点的困意。
曾几何时，甘氏心底里也是盼着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来承欢膝下的，只可惜甘氏当年被烟雨楼的老鸨硬逼着喝下了那么一碗又黑又苦的绝育药……这辈子，甘氏都再做不了一个母亲了。
将车壁上的小窗户拉开了一道缝儿，甘氏透过拿到狭小的空隙瞄见外头的那群孩子。先是瞧见了他们调皮的大笑，然后趁人发怒之前又嬉笑着跑远了……甘氏眯缝起眼睛望着那几个孩子，眼底有着深切的渴望，但最终，那渴望还是变成了绝望，又被深深的厌弃所掩盖了。这时候甘氏的那副表情活脱脱就像是条蛰伏着的蛇，冰冷，并且含有剧毒。
甘氏心里愈渴望能拥有一个属于她的孩子，但一转念又想到自己都已经算不上是个完整的女人了，她不由得就拧紧了手中的帕子，越发地厌恶起府中的柳氏同她所生的王富贵了。
她就是看那个平日里装模作样的正室不过眼，凭什么偏偏只有她柳氏的孩子能活过了周岁？！凭什么柳氏生的那个小丫头片子的周岁宴上就能有那么多的达官贵人前来祝贺？！
甘氏出身穷苦人家，从小就被父母卖进了烟雨楼。见惯了世态炎凉，她时常在心中怨恨着——命运给了她这样一副美丽的皮囊，却为何不给她一个好的家世呢？若是她能同柳氏一样出身书香世家，想来如今她也不必做人家的妾室，也不必羡慕她人能够怀孕生子了。
烟雨楼并非她的出生之地，她也不是生来便是地位低下的妓子的！但凭什么，她就不得不承受这无子之痛，还要听着外头人对她的骂名？！
握紧了收拢在袖中的拳头，甘氏咬紧牙关，那张美艳绝伦的面孔上掠过一阵狰狞的表情。
而且瞧着老爷的态度，想必那个正室所出的王富贵便是日后王家正儿八经的继承人了……哼，她柳氏想要母凭子贵地一路平安风风光光的走到底？想得美！这一次她说什么也定要给那柳氏添点赌才好！
转回视线，甘氏才看见跟在牛车边的也只剩下了素云一个人，想来巧云该是听着吩咐去办事儿了。甘氏这才觉得心底舒坦了些，唇角上浮现一丝嘲讽的笑意，手上一使力便关上了窗子。
“太太，可是觉得这儿太吵闹了些？”素云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打断了甘氏的沉思。甘氏蹙了眉头，转过视线狠狠地对着车壁外素云的方向道：“说什么废话！知道我不舒服，还不让人赶紧离开这儿？！”
“是，太太。”素云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撞上太太心里不舒坦的时候。知晓太太必是看见方才过去的那一群小孩子，心中又触景伤情了，素云立时便住嘴不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