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布霆看在眼里。等他稍微平静,掏出一张《民国日报》,指着其中一段文字念道:“国民政府八月二日电:查近日共产党到处煽乱,企图破坏国民革命。叶挺为共产党死党,所有该党叛乱分子,悉萃其间;贺龙出身绿林,共产党说杀人劫财,投其夙好。此次共同作乱,诚所谓聚蛇蝎于一窟。南昌人民,遭此荼毒,实深悯念。贺龙、叶挺着即褫夺军职,照谋叛律治罪。张发奎初抵浔阳,即逢事变,应从宽免其置议,著应督饬所部,赶紧进剿,务获元凶,并将所有煽乱附逆之共产党员,一体拿办,以除民害。该逆等经张发奎所剿,难保不分窜各地,即至滋扰。着第五方面军总指挥朱培德,即饬驻在赣东赣南各处驻军,严密兜截,勿任逃逸,并自着第四方面军总司令唐生智抽调湘鄂驻军,合力围剿,以防滋蔓,而遏乱荫。此令,国民政府,八月二日。”陈布霆念完,轻轻地推向卢西渡。
卢西渡抓过,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用脚狠命踩。
“西渡兄,别难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是你我这等角色能预料的哟。”陈布霆说完,意味深长地长叹一声,“唉,还是明哲保身吧。”
“军座现在何处?”卢西渡茫然问。
“不知道。”陈布霆摇摇头。又说:“记得当年叶挺独立团,一分为三。一部分合组二十五师,一部份扩大为二十四师,一部份组建中央警卫团……”
卢西渡点点头,凄凉地说:“独立团算是完了……。”
“是呀。还能不完?上了共产党的大当!张发奎大难不死,必定与共党翻脸。接下来就该收拾叶挺旧部……”陈布霆故意越说越轻,直勾勾望着他。
卢西渡豪无表情。突然发问:“你知道中央政治军事学校学员下落么?”
“军校的二千名学生军到了浔阳便被缴械。张发奎准备遣散那些娃娃,他的叶参座则主张留下,编成一个军官教导团,还说学生娃娃年轻,既然能被共产党所用,也能为我所用。张发奎同意了参座的建议。据说把这二千人交给了叶,加紧训练……”陈布霆回答,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中央军校学生军由中央警卫团托管。我们同一天乘船离开武汉,后来失去联络。”卢西渡淡淡地说,又补充道,“唔,我与军校政治教官陈毅很要好。”
见卢西渡渐渐恢复平静,陈布霆说:“此次贵军部遭受灭顶灾祸,罪在共党!”
卢西渡说:“高参说的有趣。愿闻其详。”
陈布霆滔滔不绝说开了:“西渡兄,你我都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保境安民,不是政治家的工具。现在国共两党水火不相容,说实在话,我是同情共产党一些主张的。共产学说从苏俄传来,不及十年,便影响全国,足见其有强大的吸引力。共产党内精英荟萃,连汪主席的夫人陈璧君都说‘会办事的都在共产党内’。只可惜,共产党的主张、策略,不合我中国国情。更为可惜,共产党近来多有违背大总统思想,背叛革命的行为……”
说到这里,听下来,凑近卢西渡,用一种伤感的语调说:“令亲者痛,仇者快啊。”接着,陈布霆话锋一转:“西度兄,你是个带兵打仗的人,对政治上的斗争,感到厌倦了吧?”
“我是黄埔军人,自当记得大总统遗训‘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须努力’。”卢西渡深沉地说。
“南昌兵变,在下以为,叶挺是政治大牺牲品!叶挺师长不及三十,已是名闻海内上将军,正在腾达之际。误入党争,自毁前途!只怕今后只能当流寇!”
陈布霆最后一句话,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击中卢西渡,他感到一阵窒息,半晌喘不过气来。陈布霆见状,趁机又掏出一纸电文,交给卢西渡。
“国民政府八月九日令:
令朱培德负责办理江西善后。据第四集团军第二方面总指挥张发奎虞电称,贺龙叶挺叛军,经我军追击,已分别向进贤抚州溃退,我军虞日收复南昌等语。此次贺龙叶挺,受共产党唆使,公然叛乱,纵兵殃民,屠杀劫掠,惨不忍闻,督饬所属,分别抚恤,余交军事委员会办理。此令。”
“西渡兄,你的部队今后有何打算?”陈布霆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威胁,“朱主席已着手处理江西善后事宜……朱晖日正在整肃十一军。你们是叶挺旧部,尽管没去南昌参与作乱,仍脱不了叛军之嫌。”陈布霆豪不客气地说。
“请高参指点。”卢西渡拱拱手,机敏地回答。
“朱主席对贵部甚为关切。朱主席有三条计策供贵军选择。”看火候已到,陈布霆单刀直入。“下策,步叶挺后尘,听任中央围剿;中策,贵部离开赣境,另谋发展;上策是——加入赣军系列。我们携手合作,共一个炉灶吃饭。”
“说上策条件!”事已至此,卢西渡摆出一副谈判架势。
陈布霆心中一喜,说:“接受改编,加入五方面军,听从国民革命军第五方面军总司令兼江西省主席朱培德之调遣,暂名赣军独立师,你当师长。这样,警卫团保存下来了,你也当师长了。朱主席求贤若渴,这番良苦用心,望卢团长三思!” 陈布霆故意在团长几个字上拖长音调。
卢西渡闭上眼睛。警卫团行踪既然暴露,不仅朱培德虎视眈眈,西北面的唐生智军,南面的李济深军,张发奎军都会接踵而至,围歼自己。东面还有蒋总司令的中央党军呢!既使这些军队都不来围剿,部队在这深山里,用不了多长时间,病、疲、缺粮、缺饷,也会拖垮逃散,被不明真相的百姓、民团,暗杀、活捉一口一口吃掉,已经别无选择。
中秋快到了,要让全团官兵好好地过个中秋节。经过长途跋涉已减员五分之一的部队,太需要休整。应该趁合编机会,让官兵放松放松。
许久,卢西渡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站起来,敬礼道:“多谢厚爱!”
接下来,俩人就点编、军饷、驻地、番号等大小事宜,一一磋商。卢西渡派代表带上自己亲笔信函、花名册,随同陈布霆秘密赶往南昌。
卢西渡美美地睡了个好觉。直睡到伸手不见五指,方才醒来,好像要把多日的睡眠都补回来。
卢西渡最感忧虑的是总司令部八大处的官员们,不是那些牢骚满腹的战士。
离开武汉时,张司令命令警卫团把留在武汉的第二方面军总司令部各机关,一并护送至浔阳。警卫团公开征调招商局刚从荷兰购买的豪华轮船“德兴号”。警卫团裹挟着这些校官来到幕阜山区。总司令部机关八处的处长、高参、副官们,一路唉声叹气,喝酒骂娘。警卫团对他们生活优待,却把他们看得牢牢,犹如软禁。卢西渡自然明白这批人的价值,都是张总司令身边亲近的幕僚,张总司令若要对警卫团下手,怎么也得有所顾忌啊。可眼下怎么办?五方面军肯定不敢接受,独立师更容不下这班高级文官。打不得杀不得,继续关押行不通,遣散?遣散,不妥。不少人出身黄埔,与卢西渡有同窗之谊。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是人才。文可入相、武可出将,日后难免不会有人飞黄腾达。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这兵荒马乱之时,野兽出没之地,倘若有八大处的官员被蛇咬、被虎吃,迷路摔死,被愚昧村民活埋,冷弹射杀,那就悔之晚矣!
传令兵送来今天访客簿让他过目。
打开细看。山口都团防局,请中央军派员训导;地方绅士请中央军官员出席菊花诗盛会;商会新厦落成,邀请剪彩;山口都、团、保、甲四级社团,公举代表送拥军匾,请司令择日接见。卢西渡想,这些活动当然应该出席,地方上层官绅不可怠慢,就在簿上一一作过记号。
卢西渡问还有什么事没有。传令兵说,说昨日来过的张公子,今天又来了,非要见长官。卢西渡出门将张公子请入院内。
“呵呵,张公子,我给你沏壶好茶哟。”
张公子神情严竣,说:“茶不喝你的,也不坐你的凳!”
“哎呀,你看你。生气了?”卢西渡一愣,随即连连作揖,“是不是昨日我与陈高参谈事,把你给冷落了……赔礼赔礼!”
“我不是为这事而来……”“那你为何事……”“借兵。”“张先生,儿戏不得!”“西乡暴乱,借兵弹压。”张赤兵说完,招手让目瞪口呆的卢西渡侧耳过来。
张赤兵紧接着说出一番话。卢西渡听了,不住点头。最后,也说出一句让张赤兵膛目结舌的话:“我亲自带兵驱逐西乡暴民!解救曹家堡!”
这就有了曹家堡解围,方将功亏一篑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