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昆墟
灏辰师父上前去鞠了一躬，正色道：“别来无恙吧，安神。”
安神的屋子里挺简陋的，但是很干净，小女孩端出了两篮子东西，一托茶。太阴一面指着介绍一面就不客气地吃起来：“这个是莘子，酸甜的，这个是刀板栗。”我跟着太阴拿了一个莘子吃，白拿起了刀，把刀板栗劈去了外皮，搓去茸毛，放到我面前。
“凌舟宣令史忙去了？”安神笑眯眯地看着我吃，灏辰师父并不动手，小女孩端了一杯单独的茶出来，另外奉给灏辰师父。
“时时她都是忙的。”灏辰师父抿了一口茶。
安神把眼睛盯着我看：“这位是预备的满都赤那吗？真不错，这样的身体居然可以呼唤三名式神和一名御灵使。”我忙报上了姓名，安神见我和玄武、太阴吃的高兴，又叫小女孩进去拿多了一篮刀板栗，另外一个大石头一样的果实。白又不帮我劈了。
“满都赤那大人已经受了爵了吗？”
“嗯。去的时间还没有定下，所以要带她来四处转转。”
“近日骚动的灵力很强，这里的魔将封印就快要到了，所以，请您来借螺泽大人的力，加固封印。”
灏辰师父随意地应了一声，道：“你去吗？”
“当然啊，我有重要的任务呢。”安神用刀破开了那个石头一样的果实，里面是金黄色的好多颗粒，一股腻腻的香味传出来，安神把果实放到我和太阴的面前：“吃吧，多吃些，还有呢！”
我和太阴吃的差不多了，只听着灏辰师父和安神在谈些家常，比如说稻田里的收成怎么样啊，果实长的怎么样啊，风的味道有没有变化呀，听的我莫名其妙，原来自然的东西里面，会一直有变化，让我们来感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谈了近一个小时，灏辰师父领我们出来了：“是什么时辰开始？”
“未时装束。”
“恩。”灏辰师父顿了顿，又道：“孙儿没有回来吗？”
安神的眼圈红了：“泰山府君闲暇，会让他回来看看的吧……”
灏辰师父转过身，大步的走开了。
青龙说，泰山府君是守魔祠的大神，选去了的侍卫随时会有生命的危险，更别说会轻易放人回来探亲。随意离开岗位都是大罪。
亲人相思之苦，痛彻心扉吧——
出了安神的家门，过了树林，就是一片极绿的山谷，村民们都在谷口守着，灏辰师父就地坐下，等他们过来求药，村民们喜悦地围着灏辰师父，问这问那，村里的老人都健康，只是妇女有些不适。没过一会，孩子们也一窝蜂地跑出来了。灏辰师父道：“你跟他们玩去，别在这里没事做。”
孩子们还没靠近，那些比较高大的壮年人就把他们赶到一边去，不让他们过来，我忙放了包跑过去，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热情地簇拥着我一起向着山的另外一边跑过去，山草很高，我们跑在里面有一种很暖和的感觉。
这里的空气让我感觉到十分轻松，我一口气把所有的式神都叫了出来，孩子们好像看不到式神，只是拉着我跑，我忙问：“我们去哪里玩？”
带头的孩子道：“你是满都赤那大人什么人？为什么凌舟宣令史没有来啊？”
“我……我是楚兆儿啦，凌舟、凌舟宣令史她最近有事情在忙，没有空过来。”我到底是什么身份，也不好说，虽然灏辰师父不喜欢我叫他她师傅，锦镯府君又叫我跟着她学习，还是懵懂点好。
孩子们好像很不高兴，哄地闹起来道：“凌舟宣令史每次都会跟着来啊，怎么会突然没空。”
带头的孩子道：“最近灵气不稳定，当然是有状况出现！凌舟宣令史要是有空，又怎么不来呢！她不是还让兆儿来跟我们玩了吗！”
孩子们顿时又高兴起来。穿过高草，登上了坡顶，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纯粹的绿色的草窝，在中间有一块宽阔的湖面，映着蓝色的天空，睁眼都是绿色，绿得好像我看到什么东西都是绿的了，甚至孩子们的脸也不例外。
“昆墟的草原果然不同凡响。”天一道，朱雀挨在天一的身后，玄武还是那么少年老成：“北面的绿宝石。”
孩子们拥着我跑到了湖边，几十只各种各样的大鸟惊飞起来，扑啦啦地飞上天去了。
湖很宽阔，孩子们都从湖流出的溪道里取了水，替我抹在额头上，然后自己也抹了，拉着我继续顺着溪道走下去。式神们放心地没有跟过来，孩子们一面走，一面顺手摘过来一些果，塞到我手里，我用衣摆兜了，想等会先给灏辰师父和村里的老人吃，孩子们见状都笑了：“你就吃吧，老人们吃也吃腻了，满都赤那大人又有好的，你吃了我们再给凌舟宣令史去摘别的。”
这一片树林很大，而且什么动物都有，我看到了一堆猴子，还有几只好奇的半大老虎在后面跟着我们，小孩手臂粗细的蛇类从很高的树上垂下来，有一种藤条上结的红色的、嘟噜噜的果实，着实垂累可爱，惹得松鼠和兔子拼着被我们看见也要出来吃。带头孩子介绍说，这里是村子东面的大树林，出了树林过一个坡顶，就可以回到村尾了。
树林中间还有一个很大的荷塘，荷花荷叶摩肩接踵的很是茂盛，日至中天，我们痛快地跳下水去玩了一回，把莲蓬勾了十来个极大的，用荷叶捧着回村尾来。村尾的正北方是一个谷，整个村子就像是山谷的门卡，一路贯穿。
灏辰师父已经在村中间的大树下，只身闭目坐着，桌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果蔬糕点，灏辰师父的面前还有一个香炉，点着三支香，六合带着大家站在灏辰师父的身后。带头孩子和我们几个捧着莲蓬的孩子静静地走到灏辰师父面前，灏辰师父才睁开了眼睛，对着带头孩子笑了笑，带头孩子轻轻把莲蓬带着荷叶一起放到了桌面上，灏辰师父把一碟紫色的李子倒到他的衣兜，带头孩子一声呼啸，大家一起跑开了，灏辰师父叫住我：“兆儿，坐一会。”
我在灏辰师父的右边坐了，灏辰师父面前摆着三杯茶，都是半杯。
“灏辰师父，在等什么啊？”我好奇地问，灏辰师父道：“等凌舟和香洲的人来了，就准备开始封魔。你等下要跟我上祭台，现在先练习浮空术。”灏辰师父把那块千籁丢下来的那块板子放在草地上，先让我用升起星星的法术把板子漂浮起来，然后————
“站上去！？”我差点没让板子砸到自己头上，灏辰师父一脸鄙视地瞪着我，六合走过来，扶着我的手，玄武也道：“没关系，你的能力既然已经可以让柜子升起来，难道你比柜子还重？”
灏辰师父不看着我了，自言自语似地开始说道：“如果是凌舟这边需要封印，那么就需要另外两方的代表来亲眼做证，如果是在泰山府君的地方，就需要三方的监督者，等会上了祭台的举动，哪方的都是一样的，你要牢牢记住。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能动，呆在板子上。除非，有命令。西方的凌舟府君，北方的螺泽大人，南方的香洲大神，东方的泰山府君，是四大神灵。他们的出现，会让你产生惊恸，不要害怕就是。”
“三方？三方的大神吗？”我一面死死抓住六合的手，艰难地在板子上保持平衡。“放开比较好啊。”玄武在旁边放冷炮。
“三方的大神要是过来，我就不用来了。”灏辰师父把祭坛上的规矩和礼节一一的讲，也不管我记不记得住，我一边听，一边在板子上面保持平衡，等灏辰师父讲完，我也能在板子上面站的稳稳的了。无意地听，好像更加记得住，天一和白虎在旁提醒一些我漏掉的，约莫半个时辰后我已经完全可以把灏辰师父说的重点都记住了。
“在这里啊，终于都找到了。”“你的破魔法阵有够差劲的啊！离目的地这么远！”村尾的树林里走出了四个人，灏辰师父站了起来。“满都赤那大人。”清秀的青年向灏辰师父行了一礼，旁边的长发女生则大咧咧地跑过来拥抱灏辰师父：“灏辰~~~我好想你哦~~~”他们身后跟着的两个男子，一个很野性，头发是黑中带着银色，一个很斯文，头发是银色的长，在脑后松松地束了一扎，看起来就是文人学士的样子，但是两个人的头上，都有两只——耳朵！？
我站在板子上面盯着他们看，灏辰师父好像对他们头上有耳朵一点兴趣也没有，直接跟那个清秀的青年说话：“香洲大神好吗？祭祀是酉时开始，你们好像还来早了。”
女生和她身后跟着的男子跑到桌子面前来挑着东西吃，一面看着我笑：“灏辰，这个人是谁啊，这些神将都是她召唤的吗？好厉害哦！”天一和太阴过去打招呼，好像很熟络的样子。“她是西边的凌舟府君部下家族的代表，主修是西方魔法。”六合道，我忙问：“那个头上有耳朵的呢？”玄武接话：“是肜州被封印的鬼狐，来自魔界，是妖力很强的鬼怪。”
“楼安、楼贺，他们是兄妹么？”我好奇地端详他们两个，脸型和眼睛都很相像。灏辰师父让我跟他们行了礼，那个清秀的男生是南州香洲大神部下的家族代表，他身后跟着的是灵狐京早，的确是温文尔雅的样子，语气都和鬼狐成鲜明对比。白说，他们的大哥是天狐京极，是几乎和泰山府君平级的一个神，这两个人是得到了鬼狐、灵狐、天狐三兄弟认可的，力量不是一般的强。
楼贺和晴贺好像，经常笑嘻嘻的，不知道是不是西方的神使都是这样。
大家围着桌子坐下，灏辰师父和楼安楼贺谈论一些关于西方和南方的事情，我还是在一边练习板子移动的时候保持平衡。
对面的山顶突然响了三声礼炮，八方十六个方位有人缓缓地从山四周围到桌子这边来，都是巫的装扮，托着一个大盘。安神是正北的方向，他们的衣服并不朴素，在阳光下闪着金银的光亮，走的时候后摆还会慢慢地划过草地，一种沉稳而整齐的沙沙声，灏辰师父让我从板子上下来，回到她身后去站着。
她们将要为灏辰师父缝制祭神的祭祀衣，用八方十六位供奉了十个时辰的各色丝绸线料，贴着身体缝出最洁净，灵力最强的巫衣。楼安楼贺和京道京早都退开，安神和巫们在灏辰师父的四面跪下，奉上衣纱、针线、彩墨、项链和腰囬。由安神动手。
这简直可以说是一种无以伦比的艺术，安神像天空中云霞的编织者，只是轻轻一挥，还没来得及看清针线是如何连接的，那一块衣纱就已经附在了灏辰师父的身上，安神的手轻轻一摆，左手挽花样，右手落金丝，一副龙凤舞的图样跃然出现，看得我眼睛都花了，四周极安静，连风都只有赞叹的份。
没过半小时，灏辰师父的袍子就完成了，配上华丽的腰围和后摆，装点得灏辰师父好像皇帝一样，安神和巫们退开站在两边，正西和正南方位的两位巫跪下帮着楼安和楼贺开始缝制，虽然没有安神的手艺，但是也很美丽，灏辰师父叫我在她的面前跪下了，东面的巫在灏辰师父身边一字排开跪着，托着大托盘。灏辰师父也开始帮我缝袍子，似乎只在我的身上用纱布一拂，就完成了缝制，后来用彩墨在我的脸上画了左边的脸，细细地描了双眼的眼线和眼皮。
灵狐京早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怪的，不过我没敢说话，跟在灏辰师父后面，灏辰师父给我缝的袍子比较短，没有拖到地上，所以走的比较轻松，不过华丽的程度倒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我身上的图案是一只鹤，是不是赤那都需要这样缝制衣服，我的手工一向差的要命诶！
由灏辰师父带领，式神们都回去了，安神她们也跟着在楼安楼贺的后面缓缓地走进了山谷，地上的草很绿，而且一点灰尘都没有，洁净得怪异。密实的草根把土地严严地盖着，在谷口有一道碎石拦着的“障”，不高，但是里面的草和花都异常妖艳，而且这种金秋的天气，一个果实都没有。两边都是针柏，老松，奇形怪状的石头被草淹没。道路一点一点地往上指高，没有风，只有严肃的移动的沙沙声。
走了约有十分钟，前面突然就是一块向着平原的石台，有十来步的平坦，周围大概每隔手臂的长度就有一个香炉。向北的地方放着一张摆满了贡品的桃花桌子。灏辰师父先跪下了，我和楼安、楼贺、鬼狐京道、灵狐京早跪在后一排。灏辰师父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帆很长的金黄色的卷轴，应该是刚才她跟我提起过的祭文，由安神点起香，另外剩下的巫都抽出了匕首，在自己的手上划了一道，唱着依依呀呀的调子，开始在我们周围绕着走。血滴在地上并不凝固，慢慢地汇聚成线，在石台上完成了一个图案以后，巫们仍回到了石台以外的草地上。金色的风慢慢鼓荡，充斥在石台的空间里，灏辰师父一字一句地念起了咒文，是阳光晒暖了秋草的味道。
祭文很长，但是我一点都没有觉得费力，因为金色的风好像真的就是被晒过的秋草一样，在我的膝下垫着，软和，灏辰师父的声音又很威严，即使听不懂，也有一种敬畏的感觉油然而生。鬼狐很不给面子地打起了呵欠，突然我的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一下，莫名的恐惧和压迫一点一点地从心底冒出来，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石台上似乎是来了跟金色的风不相同的东西，我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视线无法抬高，细细的汗沁在鼻尖上，压迫是来自正前方，灏辰师父的前面吧。
“螺泽大人，”灏辰师父站起来了，长袍在我的面前一点一点往前、腾空上去，“碧玉梗的封印，请赐给我吧。”
“已经封了爵位，什么时候要去呢？”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应该就是螺泽大人了，文绉绉的声音，感觉像是锦镯府君那样和蔼。灏辰师父恭敬地应了，后面说话的声音就变小了，尖着耳朵也听不到，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我的面前飘过来一杯黄澄澄的酒，很香，但是让我震惊的是没有任何人托着它到我的面前来，整个杯子斟得很满，但是一滴都没有洒出来。我有个感觉要把它拿在手中，咬咬牙，硬着头皮捧住了酒杯，灏辰师父的声音传过来：“喝下去。”我什么也不想，立刻一口吞掉了液体。酒杯好像也被我喝下去一样，瞬间消失了，听见灏辰师父叫我：“兆儿，跟我上祭台。”
灏辰师父在我的左侧走过去，我忙低头站起来，之前灏辰师父吩咐过，不可以抬头看桃花桌的方向，我努力克制住双腿的颤抖跟上灏辰师父的右边，楼安和楼贺他们也站起来，看我们走祭台。
说是祭台，其实是陡峭的断壁，在离石台十来步高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光滑的石头，在满是碧绿的山坡上非常明显，像翡翠盘里的一颗珍珠。这里没有任何的阶梯，要上去把封印贴上去的话，还需要用自己的灵力登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灏辰师父走近断壁，金色的风就形成了一道只容一个人走的台阶，如同透明的金色水晶，在阳光下流动着闪烁。
那块板子在我的面前出现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静！我要冷静！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啊！”板子顺利地按着我的指令升一级台阶的高度，我轻轻站上去，挺直背脊，跟着灏辰师父的速度慢慢地升上去。灏辰师父也像等了我一下，走在阶梯上的步子缓慢稳重。整个祭祀过程是在石头上面贴上一张祭文书一样的封条，奇怪的是封条一贴在了石头上，封条就立刻像蒸发似地不见了，灏辰师父和我身上新缝制的袍子也随着风慢慢不见，露出来刚才我们穿着的服饰。我吓了一跳，一下子忘记了使力，忽然石头的前面直直地落了下来！
一道弧光从下面把我接着了，是京道：“靠，你这个预备使也太差了吧，连浮空术都用不熟练。”京道咚地把我扔到了草地上，一脸不屑。灏辰师父不紧不慢地下来：“没事，螺泽大人已经走了，封印仪式算是结束。我们回去吧。”
这样，就这样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