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假如又是一个坑，我是说假如哦，能不能去找林雅呀，她说她们林家是南都数一数二的豪门……”
“忘了我曾跟你说过的话了吗？人情债，绝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要用命偿的！我们两个，无论谁的命，那都不能轻易放弃，因为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还有太多的仇人等着我们去杀，还有太多的仇恨等着我们去消弭，还有太多的悲痛等着我们——”
龙儿睡着了，手里的馒头握得紧紧的，想是梦见了许多特别好吃的美食吧，天真无邪、白白净净的脸蛋上挂着一丝甜甜的笑意。
白章无言叹息，轻轻拉过棉袄给她盖住肚子，眼睛不知不觉眯了起来，带着道不尽的温柔和疼惜。
良久，白章一动不动，就像是尊沧桑残破的雕塑，直到龙儿的呼吸逐渐变得缓慢、微不可闻，他才从鼻孔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背过手去，抚摸背部那道针脚密密麻麻的伤口，心情稍稍愉悦地想到，“不愧是豪门千金、大家闺秀，林雅这手女红，总体来说做得还是相当不错的，起码，她一针一线缝得足够严实。”
忘了血雨腥风中多少次死里逃生，也记不清荒山野岭中龙儿守着一息残存的自己多少回，总归白章明白了一件事，除非当场致命，否则无论多重的伤，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旬月半载便会自动痊愈，他戏称自己是打不死的小强。
他知道这种打不死的体质，或许跟“七息”有关，或许单纯是与生俱来、命中注定的。
……
幽静深邃的小巷下着南都清晨常见的浓雾，枯死不知已经多少个春秋的桑神木上落着几只喜鹊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习惯早起锻炼的人们此时正吆喝着清嗓子，还有那不得不去学堂的孩童边吃饼子边埋怨没睡够的含糊不清的嘟囔。
白章很失望，对甄卿糟糕的人品失望透顶。
天没亮便出了客栈，找了处赶早的路边摊吃过油条豆浆，然后满大街打听“葫芦巷”在什么地方，十人里头倒有九个半不知道的，那半个口水喷出来一两米，最后也没说明白究竟怎么走。
幸好东边泛白时遇上位跑腿的伢人，在他的指点下总算是找对了地方。
堂堂一位大玄庭，受万人景仰、朝廷视为肱骨的大玄庭，不是应该受到亲王般待遇高高在上的吗？
至不济也应该不食人间烟火做那世外高人才对，怎么可能住在这样一条默默无名的小巷里头？
要么，南都应该有两条葫芦巷，一条是眼前的凡夫俗子，另一条藏在深宅大院之中；
要么，甄卿又一次很无耻地胡说八道了。
站在桑神木旁一户殷实人家门口，露在青布外面的眼睛沮丧地眯成一条细缝，白章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待听见院里传来“虾仁馅儿包子出笼咯”的喊声，这才微微叹口气，心想地方应该是没找错。
虾仁馅包子嘛，白章依稀记得甄卿曾经念叨过。
转过身，帮龙儿整理了一下头发和短袄，觉得满意了后，白章缩着脖子，将双手拢在袖内，径自上前轻轻踢了两下暗红色紧锁的大门。
应门的是个精壮老头儿，冬寒料峭的当口却只穿了条背心，他擦着脸上湿漉漉的汗水，上下打量着白章，笑问道：“瞧你这幅打扮，应该不是来寻我家宝贝孙女麻烦的吧？”
白章如今的功夫具体练到了什么程度，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若是到了老头儿这般年纪，了不得能够勉强下床走上几步，所以更加确定没有找错地方。
小眼睛泛出一抹喜色，白章抱拳说道：“老人家好扎实的底子，不知修的是哪路哪派的道法，我们兄妹二人不远万里从北方来——”
话没说完，老头儿碰一声关了门。
白章这可糊涂了，心想：“我这好像没说什么错话呀！”
忽然浓雾中响起好不嘈杂的叫嚷声，没一会大帮手持铁棍木棒的汉子涌了出来，凶神恶煞地来到门前，二话不说便将他和龙儿挤到了旁边树下，然后咣咣狠劲砸门，嘴上更是破口大骂，而里头还有几人警惕地盯着他们，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
“二表哥，你看那两人，会不会是陈家找来的帮手？我的个亲爹，女的块头还真大，恐怕两米朝上，压下来肯定跟墙一样。”
“我说小三子，在外面厮混这么久，眼力劲儿也没见长进嘛！你见过穿成他们那样的帮闲吗？陈老头虽然不厚道，纵容孙女欺负我们家小姐，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要脸皮的！”
“那就是俩要饭的！我说你们能不能专心点，一会动起手来可别掉链子，不然回去看我不扣你们工钱！”
“谷老爷放心，我们这帮兄弟平常最疼小姐了，这次她受了委屈，我们肯定给她讨回来。”
“对，对，陈家那野蛮丫头如果不亲自登门向小姐道歉，兄弟们决不罢休，说不得要让她吃些苦头了。”
“嗯……下手别太重了，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我谷天诚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蛮主。”
龙儿的呼吸又重又急，闲言碎语落在耳中，不由恼怒地皱起眉头，很不耐烦地冷哼说道：“少爷，我去把他们打发了吧，叽叽喳喳让人好不烦躁。”
白章微微摇头，示意看看再说，却不曾想看上去厚重的大门如此不堪，汉子们一砸一挤竟是塌了，于是赶紧拉着龙儿的手，跟着轰然叫好的人群涌进了院子。
刚才的老头儿坐在厅堂门口，很是悠哉地吃着包子，突然见到院子里冲进来这许多五大三粗的壮汉，赶紧将手里大半个包子塞进嘴里，顺手一撩屁股底下的板凳，毫不示弱地舞了个密不透风，脸红脖子粗地喊道：“大家有话好好说，街坊邻里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谈，非得动刀动枪？”
他身旁有位十六七岁明眸皓齿的美少女，迷人的大眼睛瞪得老圆，看上去仿佛清纯版范冰冰。
她气鼓鼓地拖着条麻绳，在面前啪啪甩了两下，面对十多条大喊大叫壮大气势的汉子毫无惧色，兀自凶悍地说道：“爷爷别跟他们客气，是古月儿先找我的碴，也是她先动得手！哼，以为人多我们便怕了么，论打架，我们爷孙俩在葫芦巷还没怕过谁呐，今天让你们来得，走不得！”
龙儿貌似挺喜欢这个野蛮美少女，望着她咯咯笑个不停。
谷天诚竹竿儿似的身板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背着双手诚恳地说道：“陈老伯，我敬你岁数长我两轮，我也体谅陈颖自小没了父母疏于管教，但是，我家月儿的头发被剪了个狗啃一样，天天躲在屋里哭，这事你总得给我一个说法。”
“是她先拿墨水泼我的，我最喜欢的那身衣服还泡在水桶里呐！”
“你要没在月儿背上贴了一只大王八，月儿能气成那样吗？”
“谁让她跟先生告状，说我总欺负别人，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她怎么能帮别人不帮我？”
“胡说！我家月儿最是讲义气，不可能打小报告！你别忘了，你们八岁的时候调皮，打烂了癞头家的葫芦架，月儿被我用了家法，可自始至终都没把你供出来。”
“反正，反正，反正她就是出卖我了！”
“……”
“谷老爷，跟他们没什么好罗嗦的，先下了他们的兵刃再说！”
不知是哪个好生事的喊了一嗓子，连白章听着都乐了，心想：“一张板凳，一根跳绳，还真是小李她妈的飞刀啊……”
谷天诚脸色不大好看，好不容易才忍住回头喝骂的冲动，“瞧你那点出息，还下人家兵刃，带你出来，我都嫌丢人。”
眼瞅两边谈不拢，这便要开打，白章拽着龙儿来到右侧屋檐下，免得一会看戏的时候，被板凳、麻绳啥的给误伤。
这刚刚站定身子，猛地从身后厨房冲出来一位状若疯魔的老妪，举着菜刀嘶声尖叫，闷头往前冲，白章发现她连眼睛都没敢睁开，不由心中晒笑。
这时，人堆里忽然跳出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手中长棍无比阴狠地捅向老妪咽喉，竟是打算要取她的性命。
“小心！”“畜生！”“住手！”“猴子！”“你疯了！”
毕竟只是小女孩家家的小恩怨，之所以找上门来，无非是为了给谷家挣回些颜面罢了，从没想过要把陈颖和她爷爷怎么样，至于打屁股、要她好看、让她知道厉害这些话，嘴上说说还行，真动手谁都不干，故而院子里所有人都呆了、惊了、怒了，都恨不得把绰号猴子的家伙撕巴成碎片，“这是要我们谷陈两家从此结上死怨啊！”
陈颖这会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刁蛮模样，吓傻了似的脸色一阵发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