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刚放晓,一束凉光堪堪避过山林的树叶,照到沉睡的卡卡身上,为她披上了一件薄衣。
颠簸中,卡卡在柔和的晨光里松松睁开了双眼,一眼即见好山好林好云天,心情也变得安定下来,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相信自己已经从痛苦的噩梦中走出了。
做了一个很长很可怕的梦,醒来便有再世为人之感,轻易就能感恩。
但这一份松散的适意并不能维持多久,身上那人背上纠结的肌肉,不断变幻向前的景色,微微侧头就可看见趴在自己不远略矮处的珍妮,腿上绑着的白纱渗出的血迹。
卡卡想起了自己梦中见到的情景,顿时有无限的惶恐不安。
学长?!她记起了学长被那个如魔鬼的少女在胸口正中捅了一刀,记起了自己的小姨被那个魔鬼生生捏碎了下巴骨,记起了自己那时的绝望与无助。她伏下头,不敢去找。
倘若找不到,倘若找到的只是尸体,自己要怎么办?
卡卡瑟瑟发抖,伏下头闭上自己的眼睛,说什么都不敢去找,良久,良久。
“卡卡,卡卡,你醒了吗?你在发抖,你还好吗?”珍妮本就是半睡半醒,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撑开眼皮看看华德他们的状况还好不,很快就发现了抖得跟筛糠一样醒目的卡卡。
“唔。”卡卡将脸压在身下不知是谁硬硬的背上,涩涩颤颤地吱唔:“我没醒!我没有醒!”
“你醒了!你没有醒怎么答我?!”珍妮有点苦笑不得,揭穿了她的逃避。
卡卡继续装睡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闷了一阵,突然抬起头,一双眼光粲粲地紧紧抓住珍妮,乞求一般地叫:“我问你!我小姨怎……还活着吧!她还活着吧!”
她虽然在夏尔被捅了一刀之后的事都不记得了,却隐约听见了珍妮对她说过,她,小姨,死了。所以,现下第一要务,就是听到珍妮否认这个,证实那个隐隐约约的不祥只是她的幻觉。
珍妮一时满面的为难,即知不告诉她真相是绝对瞒不过去的,又被她那般乞求、小心希冀的眼神看得不忍,踌躇良久,还是狠下心来说道:“卡卡,费曼宁夫人已经进入轮回了!”
不想卡卡一见她欲开口时那样残忍的神情,就已经猜到了结果,先一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傻笑着大声压下她的话,喊;“是了,是了,我小姨肯定也是跟你一样得救了!得救了!”
“卡卡!”夏尔在队伍的最前头,听到卡卡大声的笑语,忙叫背着他的人去到卡卡的身边。顺带一直跑在他身旁与他说话的桃乐斯,也跟着走了过去。
卡卡兀自一个人傻笑,但只管看着珍妮捂着耳朵傻笑,根本不敢叫自己的眼角有一点偏,直到夏尔来到她身边,她又傻笑着说:“学长!你也得救了?!我们大家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珍妮眼角溢出点点泪花,同情又伤感的看着卡卡的装傻,自自己所在强行趴了过去,按住了卡卡捂住自己的双手,差点带得自己同背着她的流浪汉模样的男子一起摔倒。她一点一点将卡卡的双手拉下来,眼中带着泪花,朝她叫道:“卡卡!你小姨已经死了,她的尸体就在你身后!你回头去看看她吧!去看看吧!”
“不!珍妮你是在跟我开玩笑是吧?!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我生气了!”卡卡一把将她推开,害得她和背着她的人打了一个趄趔,自己又看向夏尔,选择性地将在他身边的桃乐斯无视,只盯着夏尔痴痴傻笑道:“学长,你来告诉我大家都好好的,是吗?”
夏尔叹了口气,一手抓住卡卡的脸,强行将她的头按转到后去,叫她自己去看,就在她身后不远,身上依然裹着一层蓝冰的费曼宁夫人的尸体。
那冰一层一层地将费曼宁夫人完好地藏在里面,映出她狰狞惨残的模样,历经一夜吸附了多少轮番背她的人的体温也不化分毫。
卡卡硬被夏尔扭过头去,想闭上自己的眼皮,却发现自己整张脸整个身体僵的像块石头,于是直直地不能错漏的全部收到了眼底,但她还是不愿相信事实,就着被夏尔按住头的姿势轻声说:“我小姨昏迷了吗?为什么你们不将那些冰砸掉,这样冻在冰里多冷呀!”
她会得说冻在冰里会冷,可那冰将费曼宁夫人头脸全都封住,必定叫她呼吸不得,虽她不知她小姨在冰里呆了有多久,但看费曼宁夫人那一动不动的样子,也需得知她一定是死了。
“卡卡,那冰砸不开!也没必要去砸了!这样在冰里才好带着夫人走远点路!”夏尔这样硬着心肠回答着她,不容她再自欺躲退,没有半分心软。
卡卡僵着脸,再没说话,安安静静地维持住看着的姿势。
华德、夏尔两个人身上的伤极重,范伦娜她们失血也过多,只是粗粗包扎涂点伤药是顶不住多长的时间的,虽然桃乐斯是个魔法师,但她是个术士,只会攻击类的火系魔法,不会施放治疗魔法,众人急着赶到离力诺城有一天一夜路途的另一小城,寻个药师配药剂。
夏尔与珍妮又劝了她几句,都不得半点回应,此时急着赶路,也不能叫队伍停下来因她而耽搁,便也就不管了,队伍继续维持原来队形赶路,
卡卡一直扭着脖子,安静地面无表情地看着费曼宁夫人的尸体。
她一出生就丧了母,幼时又因害母亲难产的缘故,颇受两个姐姐与父亲的冷遇,其实十分地寂寞孤独,若不是费曼宁夫人后来给予了她温暖,她本来会长成一个愤世嫉俗的凶僻女孩。
在她心里,费曼宁夫人是比谁都还要重要的人,因为她父亲与姐姐都是不爱她的,她全部的情感与依恋就都放到了费曼宁夫人身上,堪称是头顶上的天空与太阳。
如今眼中看着费曼宁夫人的尸体,实是连痛都不会了,连哭连伤心都不能了,反复回想怎么会这样?这事若要追究,定要从沙龙追究起,就是因为那个沙龙他们才引起雷斯丽的注意。
而那个沙龙之所以会办出来,原也是为了钓出雷斯丽来将她击杀。
当初说要杀雷斯丽,为布思镇镇民主持公道的,第一个就是她。
连费曼宁夫人一开始说要杀尽布思镇的镇民,也是她第一个反对阻止才改成催眠的。
当时,雷斯丽说害她损了几百个血源,在她看来也必定是华德的催眠没有成功,他们杀了布思镇几百个镇民的事暴露了出去(她还不知布思镇已经空无一人了。)。
如此推算回去,竟是自己的无知与傻气害死了她最最重要最最爱的小姨。
如此呆呆地回想半天,眼中看着费曼宁夫人惨不忍睹的尸体,卡卡整个呆僵住,不会痛也不会哭,甚至伤心也不会了,只听到自己的身体空荡荡的,只有一股寒风吹来摆去。
到得夜幕降临,奔跑了一夜一天的桃乐斯几人,总算看到了他们打算盘旋的小城,但也不进去,只是在离城有段距离的地方停驻了下来,去了两个人进城找药师。
到得这等时候,众人都饥辘畅畅,各自寻了野兽生起了炊火,一片人间热闹忙碌。
卡卡这夜里被放在炊火旁,却还是维持着夏尔扭她脖子回转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费曼宁夫人的尸体,实在叫与她相熟的珍妮与夏尔心中十分担忧。他们虽不知卡卡自认是自己害死了小姨,也知她必定难过到不能自己的地步,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卡卡对费曼宁夫人的依恋与在意,那是众所目睹,谁都知道的。
于是,趁着这休息的时候,两人又到了她的身边,对她百分劝导,要她节哀。
就在这时,一个满头白发,皱纹横生长一个红通通的大鼻子的老者,同一个一头长发如蓝宝石般剔透晶蓝的中年男子相携而来,引得桃乐斯一声惊呼:“班尼迪克老师!英格兰姆大师!你们怎么快就追来了?我还想你们要什么时候才能来接应呢?!”
夏尔正对卡卡的沉默与僵化措手无策,听得桃乐斯的那声叫,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忙起身迎了上去,独留珍妮一个人对卡卡继续不知她根本有没有在听的劝慰。
夏尔与桃乐斯同班尼迪克老头、英格兰姆四人在驻息之处围成一个圈讲了一阵话,期间几次指着卡卡与费曼宁夫人的尸体,过了一会,四人又一起朝卡卡走了过来。
“你的小阿姨可能还有救。你要不要听我说说?”班尼迪克老头蹲到了卡卡面前,一脸长者式的慈祥笑容,看着卡卡说道。
卡卡还是一副呆滞的模样,没有反应,班尼迪克老头也不急,依然是一脸温和笑意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卡卡慢慢地转过头,伸手抓住了班尼迪克老头的手臂,一字一句地极为吃力地叫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小姨可能还有救,我听夏尔说你在她刚断气之时就用湛蓝的力量将她包裹住,这样可能导致她可能还有一丝生机留在体内,我知道有一个人只要伤者还有一口气,都能将之救活。你要不要让我带你小姨去找他试试?”班尼迪克老头笑着也一字一句地看着她答。
“是谁?!要去!马上去!”卡卡落下了泪来,泪珠如打开了水闸的河流,源源不绝。
班尼迪克老头就着被卡卡抓住手的姿势,摸了摸卡卡的头,道:“好孩子!你不能去。你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但我保证一定会尽力帮你救好你的小姨怎样?”
“你不会骗我?”卡卡哭得止都止不住,泪眼朦胧的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头。痴痴的问。